“不瞒不瞒!”婄云推着她往回走,“快点吧,姑娘这会身上不舒服,正该咱们在身边陪着呢。这一下子咱们俩都走了,叫姑娘怎么办啊。”
    绣巧听了,忙加快脚步往回走。
    锦心屋里素来是不喜人多的,这也方便了她与婄云有时候沟通些不方便叫外人知道的事情,但这几日锦心舍不得叫绣巧离开她身边,但那些文书也是她迫切要看的啊!
    幸而荀平做事周全,那些文书被做成了一整套史书的模样,绣巧瞧着怪疑惑的:“这本书几时这样新了?”
    婄云笑道:“这是园子里品竹备的,姑娘说文稿排版印刷与从前的不大一样,看着还算新奇,才拿着翻了翻。”
    彼时锦心手上正盘着一本文书翻阅,闻言点了点头,绣巧便道:“她做事倒是怪周全的。”
    说着,低下头继续打手中的络子,婄云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幸亏绣巧一向不喜这些文字书本,对锦心看书什么的也不大上心,不然还真不好糊弄过去。
    锦心默默递给婄云一个赞赏的眼神。
    婄云顿时满心的无奈,摇头示意:您就快看这文书吧,早看完早放心。
    夏狄与金陵两地相隔千里之遥,埋在那边的暗探只会将紧要事报回来,但架不住安排在那边的人多,分工各有不同,需要汇报的事情自然也有不同,每人报一点、 每人报一点,三年累计下来,文书的数目属实不少。
    锦心这几日算是久违地再次体会到查看文书查看到头疼眼花的滋味了。
    第九十二回 “三姐放心不下你啊”……
    更加气人的是, 看文书看得要吐了,然后发现那边还真没什么异状。
    锦心长长吐出一口气,将手中的最后一册最新文书猛地一合, 摆摆手道:“拿去烧了吧。”
    “可是那边没什么异状?”婄云将温热的养神茶端来奉上,柔声询问道。
    锦心点了点头, “一时没看出什么来, 叫荀平那边继续盯着吧。”
    她说着, 忍不住叹了一声, “真要这么盯上三年,我还养什么老,直接披甲再上阵吧。”
    婄云仔细打量她的面色,心中有些不安,低声劝道:“您还是先歇歇吧, 等会师父过来给您诊脉。这几日您劳神太过, 面色都不大好看了。等师父过来, 咱们都不好交差。”
    锦心的身体常年保持在一个还算稳定的状态, 如果短期内出现明显的下滑状态,那闫老是肯定能察觉出来的——排除掉受惊、因事耗神、药物不受等等缘故, 锦心这段日子这样劳耗心神闫老多少也能猜出来。
    毕竟这些年锦心的身体都是闫老来照顾,哪怕是从前对锦心的身体状况最了解的贺时年都不敢说他对锦心的身体状况比闫老熟悉,毕竟他在京数年不在锦心身边, 不比闫老常年把着锦心的脉、手底下压着锦心的药方子。
    所以锦心这几日把自己熬成这样, 必定是瞒不过闫老的。
    灌了半碗养神茶下去,应该是心理作用居多,锦心觉着在消耗过度之后疲惫昏沉的精神稍稍轻省了些许。
    她快速地找出一条应该能在闫老那边糊弄过去的理由,“就说我这几日看账本子有些耗神,我的身体如何你应该清楚, 闫老那边你替我添补。”
    这个添补自然指在说理由的时候替她弥补周全,或者说锦心都不必怎么开口,全靠婄云力战。
    婄云有些无奈地看着锦心,催着她赶紧到榻上躺一会去,自将那些文书取来,打算下去焚毁。
    这种事情她有经验,保准毁得又快又干净,执金卫首领来了也翻不出一丝痕迹来。
    锦心放心地将善后事宜交给她,脱了鞋进了东屋里,这屋子里也是通透明亮,没有如寻常大家屋室一般遍垂帐幔,只有能够推拉的櫊扇做门隔开了寝间与外室,素底纱幔卷在窗上,入寝时放下,其余没有任何纱帘作为遮挡,卧榻也是矮榻,床低低的,底部藏不住一个人,没有架子,床内部也藏不下人。
    这种屋子就最安全,一样看过去遍览无疑,不会有刺客躲藏伺机暗杀。
    要说被刺杀和防刺杀的经验,锦心可以说数遍整个金陵城也没有一个人能比她更丰富了,只有这种一眼过去阅览无疑的屋子才能带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近来天气闷热,屋里窗户开着,外头有婢子静候吩咐,只要锦心唤一声就会进来,若无传唤便安安静静地等在外头。
    因住得离水近的缘故,这边虫子很多,婄云配好了驱虫的药包挂在屋子里,配了香料在其中,保证味道不会太熏人,淡淡的药香与花香混合在一起,清雅宜人——这是婄云的独家秘方,外头市面上绝对买不到的。
    为了照顾锦心的身体状态,床头还挂着安神助眠的药包,这几日连枕头也换成了混了助眠花药的,锦心本是没打算睡的,只想闭上眼睛养会神,晚间还要去陪徐姨娘用晚膳,不想一闭上眼,不知不觉地就睡沉了过去。
    要说安稳睡得也不安稳,只是睡得沉沉的,梦境再繁乱也没将她惊醒,她觉着很累很累,又忍不住陷入更深更沉的睡眠。
    梦中一路兵戈铁马刀枪相撞,她只觉胸口里头好似有什么东西一直砰砰地在跳,伸手不耐地想要按住那里叫那里头的东西消停些,又总不得法,于是更加心烦。
    说来也奇,在梦境中的人有时是自觉清醒的,能记着自己是谁,却想不起自己在睡着,甚至把梦境当做真实、又把从前梦到在现实中已经遗忘了的事情再次想起来,当做这番梦境的前尘。
    这样的梦是最累人的。
    锦心在梦中也分不清今夕何夕了,等猛地一睁眼醒来时缓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方才是在做梦,如今已经不在梦中,是真正醒过来了。
    “婄云……”她尝试唤了一声,开口才发现声音有些哑了,嘴里有一股浓郁的苦涩药味,应该是睡着的时候被灌的,身上有些细微地方还有些轻微的、钝钝的疼,分散得很开,头上也有、胸口也有,四肢疲软乏力,累得好似连喘一口气的力气都没有,脑袋里面还闷闷的疼,她这会心情略为烦躁,有些想拿脑袋去撞墙。
    屋子里似乎有浅浅的交谈声,由仿佛远在云端的模糊逐渐转为清晰,屋外哗哗的雨声这会便显得分外清晰,锦心眉心微微一蹙——
    “姑娘,我在呢。”婄云的声音忽然传入耳中,锦心清了清嗓子,便有勺子贴在她的唇上,她顺势张口,温热甘甜滑入喉中,徐姨娘这时也忙走到床前来:“我的沁儿啊,你可算是醒了。”
    锦心想要动一动头,被婄云按住了,她道:“姑娘先不要动,您身上施着针呢,等稍后取了针您再放松。”
    她见锦心神情中带着些疑惑问询的意思,便又柔声道:“您可睡了大半日了,又发着高热,可把我们吓坏了。”
    闫老的声音这时插了进来,他道:“婄云,你给姐儿把身上的针取下来吧,这会醒了,那些针也无用了,我到外间等着,你取完了喊我。”
    婄云低声应下来,屋里想起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想是其余婢子妈妈们也都退了下去。
    只有徐姨娘还跪坐在榻前的软垫上,泪眼婆娑地望着锦心,紧紧握着她的手,“沁儿你今日可把阿娘吓坏了——”
    “阿娘莫怕。”锦心的声音还是有些哑,婄云眼中带着心疼,手下很快很稳地取着她身上的针,然后探了探锦心的额头,松了口气,道:“还好,没再起热,姑娘又醒了,应是无妨了。”
    她将银针收在一旁的白布巾上包起预备稍后带下去消毒,先替锦心理了理衣衫,柔声道:“正院的小厨房里炖着小米粥,稍后叫人端来,还蒸了枣泥粟香糕,稍后使人端来,无论您有没有胃口都要用些,不然晚上吃药您的胃是受不住的。或有什么想吃的没有?奴婢现就叫人预备。”
    锦心摇了摇头,头还是闷闷胀胀的疼,见她要伸手去按,婄云忙按住她的手:“头上的针刚取下来,您先不要动了,等会儿奴婢拧了巾子来替您擦一擦再揉一揉……这会先叫师父进来替您诊脉吧。”
    徐姨娘擦擦眼泪定住了心神,也道:“是该这样,快请闫老进来。”
    屋里的櫊扇被轻轻推开,婄云的声音总是这个清润悦耳的,这会锦心醒来,她心神大定了,也没有方才锦心昏迷着的时候的急意,锦心听见她低声唤道:“师父,您请。”
    徐姨娘还紧紧握着锦心的手不舍得撒开,锦心用力反握了一下,其实她身上也没什么力道了,徐姨娘刚才收住的眼泪忽然又止不住了,眼眶湿润地道:“你可把阿娘吓坏了,这段日子都好生生的,怎么今儿猛地就犯了这病症呢?”
    锦心眼睛转了转,隔着一层纱帘看向窗外,答非所问:“下雨了啊——”
    “是啊,这雨落了一下午了,也不见止住,想来这黄梅天儿是要到了,今年的雨季,姐儿你恐怕难熬啊。”闫老的声音响起,他从药箱中取出迎枕垫在锦心的手腕下面,叹了一口气,道:“叫姐儿这段时日好生安养精神,怎么就不听呢?方才见你梦中心悸不安,想是近日精神太过劳累、耗费心力的缘故,我换了安神方来,姐儿先吃两日,看看有没有效验吧。”
    锦心还能说什么?其实她这会也不大有精神,只觉着疲惫极了,听了闫老的言语,扯起唇角笑笑,道:“又叫您操心了。”
    闫老摇摇头,又长叹一声,“只要姐儿这身子能好些,老头子操劳多少又有什么呢?只是姐儿要听话啊,自来最怕的就是患者不听医嘱,姐儿你这身子是最怕劳耗心神的,怎么就不听呢。”
    “姑娘原是安心安养的,只是这几日得了一套新鲜书籍,看得入神了,又有这边庄子上的账目报来,姑娘难免废些神,也是我不够周全,本该劝着姑娘才是。”婄云温声细语地替锦心开脱,闫老看她一眼,白她道:“你就帮着姐儿吧。”
    婄云讨好地向他笑了笑,闫老无奈地继续替锦心诊脉,然后提笔写下方剂,对徐姨娘道:“姨娘只管放心,姐儿的病症发得不算很厉害,吃着药慢慢养着便是了。只是今年黄梅天儿来得格外早,恐怕也长,姑娘这段日子怕是要吃些苦头了。”
    “吃些苦头不怕,吃了苦头才长记性。”徐姨娘瞪了锦心一眼,又向闫老道:“多谢您老了,又麻烦了您一回,这孩子何时能让人省些心啊。”
    闫老复又摇了摇头,没顺着徐姨娘的话多说什么,只嘱咐道:“还是备些顺口的吃食给姐儿吧,这方子等会要吃,胃里无甚饭食是不成的,或多或少,总要用些。”
    徐姨娘连声应下,又起身送他,留下婄云在这屋里,锦心问:“我睡了多久?”
    “晌午我回来便见您躺着,当时还没什么,过了半个时辰不到便发起热来,闫老过来开了退热的方子灌下,好久都没起效,把姨娘吓坏了。您又心悸不安得厉害,无奈只能先施针安稳下来,头回还没起效验,足足折腾了两回。”
    婄云这会终于能够松一口气,见锦心神情还是倦倦的,便软声道:“您先躺着,可不要睡了,有什么想吃的小菜吗?小厨房熬得是粟米细粥,因您病着,备的是很清淡的口味,可以就些小菜来吃。”
    锦心摇摇头,“你看着预备吧。”
    婄云低声道:“您不可再睡了,起来倚着坐会吧……您那日叫品竹在书房窗前植上几棵芭蕉,昨日便得了,还是带花骨朵的呢,您要过去瞧瞧吗?今日正巧有雨呢。”
    “累,想歇歇。”锦心摇了摇头,婄云只得罢了,才从外屋进来的徐姨娘听了,声音微涩地道:“婄云,你去预备着吃食吧。绣巧不是在那边守着炉子呢吗?你去瞧瞧。”
    她来到锦心床前坐下,凝视着女儿的眉眼久久不舍得移开目光,好半晌才哑声道:“沁儿啊,你就好好的吧,听闫老的话,好生养着,今日阿娘快被你吓……了。你听话,不要再吓阿娘了好不好?”
    “好……”锦心拍了拍徐姨娘的手,安抚她道:“阿娘莫怕,今儿这事当真是意外,我只是觉着有些疲累,歇一歇就好了。”
    徐姨娘声音艰涩,紧紧握着锦心的手,用力点了点头,“好,好……”
    没多久,婄云带人提着食盒回到这边来,抬了一张高几摆到床边上,将食盒中的几样吃食一样样端出来——有一盅冒着热气儿的小米粥、一笼红酽酽散着香甜气的蒸糕、一碟酸甜乳瓜、一碟椒油银耳、一碟酱香鸡丝,还有一碟子肉丁炒的酱菜丁。
    徐姨娘强笑着打趣道:“自打你身边人有酿豆酱的手艺,可是合了你的胃口了,从前要吃这样肉丁炒的酱王瓜豇豆可都要等你姥姥那里豆酱开坛呢。”
    婄云将调羹递到锦心伸手,拾起银筷替锦心布菜,闻言笑着道:“我们这些人忙活着也不过是为了姑娘膳食能合胃口些,自然不如老太太讲究,也不分个季节时候了,只要姑娘想吃,随时都能预备上,只是味道就不如老太太那边应时应令的好。”
    徐姨娘道:“我吃着倒觉着你们做的属实不错,比我娘预备的也不差什么了。这丫头口味打小挑剔又刁钻,难为你们照顾得周全。”
    婄云笑了笑连道不敢居功,锦心低头喝粥,听着屋外雨声哗哗地响,放下调羹后叮嘱道:“雨季怕有洪涝之灾,叫庄子上的人小心些。阿娘哪日回府?林哥儿到底还小呢,您若是长久不在,他怕是不成的,爹爹不在家中,大哥忙着嫂嫂安姐儿那里,府里怕是没人管得了他。”
    她不提也罢,这一提起,徐姨娘想到文从林,心中便有些挂念,但又舍不下锦心这边,最终只压着锦心叫她躺下,道:“你就别操心这些了,府里有妈妈们照看着他呢,再不然还有太太压着,没事儿的。你就先好生养着,什么事都不要想,阿娘在这边陪你。”
    锦心本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才提起这个,不想反而把炮火引到了自己身上,一时有些无奈,只能点点头。
    府上与园子中常有往来递送东西的,锦心犯病了的消息是瞒不住家里的。
    这日她身上微有些好转,外头的雨势微减,屋子里便没有那么湿闷了——当然只是相对而言的,每逢夏日梅雨季,锦心便无比想念京都与更北方的地界。
    虽然也是干热,但与金陵这边一比,简直就是天境啊。
    这日的天气算是矮子里头拔高个子的舒爽,锦心的精神养回来一些,不像前段时日那样每日睡得多醒得少,只是身上还是懒怠怠的。
    婄云觉着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便催着她从床上起身到西屋来,在窗前安置好的罗汉床上坐下,自取了琴来抚琴与她听,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与雨滴落在芭蕉叶上的清越声音默默地与她的琴音相和。
    锦心听着琴音出神,一旦有些倦怠想睡的迹象,婄云手下便指法一转声势猛变,逼得锦心不得不听琴、不睡。
    如此往复几回,锦心叹了口气,无奈地道:“婄云啊——”
    一个“啊”字颇有一唱三叹的气势,没等吊到一半的,妍儿从外头进来,惊喜地道:“姑娘您看谁来了?”
    “谁啊?”锦心懒洋洋地转过头去,却正见未心解下羽缎斗篷站在那里冲她笑。
    锦心一惊,坐直了身子要起来,“三姐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病得厉害,我在家里也坐不住了,大哥也来了,他送我过来,这会在外头看人搬歇东西呢,太太嘱我们带了些吃食玩意并布料衣裳过来。”未心快步走进屋里,握住锦心的手按着她坐下, “你坐着,不要动。”
    她道:“我要在你这住段日子,太太说了,徐姨恐怕舍不下林哥儿,在这边住得时候长了挂心着,又不放心你自己在这儿,我过来正好陪着你,也好叫徐姨放心些,回家去瞧瞧林哥儿。”
    未心打量着锦心的面色,眼中难掩忧色,但与锦心对视时,还是笑盈盈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软声轻哄道:“三姐就在园子里陪着沁娘,我们沁娘高不高兴?”
    她笑得暖洋洋的,半分没有素日对外世外仙姝的清冷高雅模样,锦心直直看着她,好半晌,用力点了点头。
    “高兴,我高兴。”
    第九十三回 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
    未心便又笑了, 这回事眉眼都弯起来的笑,温柔又带着暖意,道:“那我就在这边好生住一段时日陪你, 你不知二姐有多羡慕我能过来,她也想来呢, 只是太太不许, 拘着她在家做针线、打理家事。马上就是秋闱了, 你是有个秀才二姐夫还是有个举人二姐夫, 可就看这一遭了。”
    她带着些打趣地笑着说着,锦心道:“左右不管是秀才还是举人,从考场出来就能预备娶媳妇了,说来考成怎样差别倒也不大。”
    “那哪能呢。”未心摇了摇头,“不过要我说, 这赵二公子能考中好、考不中也好, 他若考中了, 是二姐姐未来的光耀;若是考不中, 他原是与大哥年岁相仿的,便是他不如大哥, 赵家也会敬着二姐些。”
    这话题浅尝辄止,二人都没有深谈的意思,虽说是未来的二姐夫, 可到底现下还不是姐夫呢。未心又叫人提上两个大食盒来, 笑道:“这是从城里给你带的点心,有秦姨娘做的酥油鲍螺、膳房做的桂花乳酪蒸糕、枣泥山药糕……食味轩的山楂奶皮酥、银丝饼、五香肉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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