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左也没出声。
    头顶悬着琳琅满目的灯,流光溢彩。而桌面上涌动的氛围更显低微压抑,无形之中空气被人用手奋力拉扯,绷直变形,最后成了塑料袋一样的薄膜,边角用力过猛而显得发白,一戳就破的窒息感。
    若是平时,见桌面氛围不对苏青青会就此打住。但一见到姜暖坐在顾淮左身边,以‘嫂子’这样的身份自居,她就咽不下这口气!
    顾伯伯、顾阿姨都是怎么了,他们不是应该和顾爷爷站在一起,支持自己的吗?
    有了顾竹西的前车之鉴,苏青青怕顾建华夫妇突然更改立场。
    她试图祸水东引,让姜暖尝尝坐立不安的滋味。苏青青再次开口,甜腻的语气打破了僵直的氛围,“阿姨明天生日,三叔也要来的吧?”
    这几日苏青青回家里吃饭,没少听顾爷爷和顾伯伯聊顾绝回国的事,她还会问两句,顾老对她有问必答。所以,在苏青青心底默认了,关于顾绝的话题是她也能参与的。
    而现在,这句话抛到桌面上,她期待着一石激起千层浪的爆炸效果。
    苏青青心里兜着笑,小脸乖张可爱,先看了姜暖的脸色,再看向顾淮左,最后看向顾伯伯和顾阿姨。
    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接话。
    空气里沉默的安静,静的落针可闻,一分一秒里时间缓缓过去,这种陌生的氛围让她倍感压力和煎熬,为什么大家都不说话。
    苏青青转头瞥了眼姜暖,脸上挂着天真娇艳的笑容:“暖暖姐,你和三叔还在联系吗?”
    姜暖清雅秀丽,鹅蛋小脸上眉目婉约,神情谈不上好看,甚至还有些后怕。如果不是顾淮左在桌下紧握着她的手,她甚至想起身去洗手间里洗把脸,好让自己冷静下来。
    依旧没人说话。
    顾淮左没给苏青青半分眼神,余光瞥向坐在正东位置的顾建华。
    顾建华没表情。
    顾淮左轻呵了声,一张俊脸凛若冰霜,薄唇轻启,音调一扬极尽不屑,“这桌上有你说话的份吗?”
    他们父子间的对话,就是李青容都没开口说上一句的,何况是一个外姓。顾家是传统的,尤其是在顾建华和老爷子身上,骨子里的传统观念强,重血缘、重家庭。
    倒不是他们歧视女性,就算苏青青是个男的,顾淮左这话也能说得他无地自容。
    同样寄人篱下,苏青青从小就知道讨老爷子欢心,以顾家人身份自居,可到底不是身上流着顾家血液,自己几斤几两掂不清。
    平日里是老爷子宠她,餐桌上聊着随意的话题,允许她任性参与几次,发表不同的看法,也显得可爱。
    可老爷子不在场,她还插话,连插三句。
    对于儿子的出口教训,顾建华觉得有些严厉了,但没说什么。
    之前和父亲谈话时,苏青青就喜欢插话,本不是个好习惯,但碍于父亲对苏家孤女的宠爱所以一直没说她。私底下他没少思考,苏青青是不是在娱乐圈里长歪了,脾气过于骄纵恣意,以后跟在淮左身边,不够得体大方。
    苏青青被顾淮左不留情面地训斥,脸色僵了僵,脖子都被气红了。瞪着一双蕴着水汽的大眼,紧咬着下唇,显然是受尽了委屈。
    良好的教养让顾竹西没翻白眼,心中补了句:分不清形势的蠢货。
    李青容一副无事发生的淡然姿态。父子俩的局一个外人掺和进来做什么,当出气筒吗。
    看丈夫表现出来的态度,她算是想明白老爷子为什么不吃晚饭了。淮左长大了,羽翼丰满了,有谈判的资本了,不打算讲情面了。
    饭后谈话以苏青青哭哭啼啼的跑回房间作为结束。
    李青容让林嫂切了苏青青喜欢的水果和牛奶送上去。
    顾建华起身,高大的身躯依旧健硕英挺,横眉扫向依旧坐着的顾淮左,严词厉色道:“跟我去书房,爷爷有事问你。”
    顾淮左起身,望了眼对面的小丫头,“带你嫂子去楼上休息。”
    顾竹西点头应承,内心替哥哥捏了把汗。爷爷对哥哥向来严厉,有时候教训起来比父亲还要凶。
    姜暖目光沉沉,明镜透彻的双眸泛着显而易见的担忧,抿了抿嘴又不好多问什么。
    “太久没回来,我去陪老爷子说会话,说完来找你。”他道。
    “嗯,不着急的。”姜暖说完,跟着顾竹西离开了餐厅。
    —
    老式书房里,散发着书卷香气,古朴而幽远。
    爷孙三人没吵没闹,甚至都没说几句话,就算聊也是问问公司的问题,明年的计划。顾建华在一旁煮了茶,顾淮左和老爷子下象棋。
    玩了两局,各有输赢。
    第三局没下。
    顾淮左让父亲去陪老爷子,他洗了手将煮好的茶分别斟好。
    偌大的书房中,不仅没有硝烟气息,反倒是飘散着淡淡的茶香,让人内心平静。而走棋的清脆声,警醒着细微末节的神经,让人无法真正的放下心来。
    老爷子接过茶,垂眼细嗅了番,再定睛一看,茶水清亮淡黄,甘醇微苦,香气飘逸。
    将茶杯放下,他颇为严肃的望向身长玉立的年轻人,“你没什么要跟我们解释的吗?”
    老爷子没明说是什么事,顾淮左却不虚与委蛇,简单利落,“是我做的。”
    “好,你倒是敢承认啊!”老爷子一声呵斥,凹陷的眼眶顿时睁大,眼珠子深邃锐利,不威自怒。
    顾建华脸色跟着变了,作势就要起身走到父亲身边去。却被老爷子眼神一横,老老实实坐回了太师椅里。
    顾建华担心儿子把爷爷气倒,可爷孙俩的谈话,并没有自己插嘴的份。他用锋利的眼神在顾淮左身上割了一刀,警告他注意自己的身份。
    顾淮左视而不见,脸上不见半分波澜,坦然开口:“是爷爷打小教得好,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
    老爷子被气得半晌没说话,炯炯有神的眼就一动不动的看了他半晌,抿了口茶,才说:“你知道方强华今年多少岁吗?”
    顾淮左眼都不带眨的,薄唇轻启:“再过三十七天,他就四十八了。”
    对于他能精准的说出方强华的年龄,老爷子心底是赞赏的,可一想到他明知这点还要去翻旧账,顿时目光如炬,直盯着顾淮左的眼睛看,仿佛要看见他心底,去看看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方强华比你母亲李青容同志还要年轻四岁。”老爷子再次开口,“你猜怎么着,正值壮年的他,跟上面说要退下来。”
    顾淮左依旧是不冷不热的调子:“是吗,我不关心这个。”
    心底发出一声嘲讽至极的冷笑,退下来才出鬼了,分明是两边都不想得罪,演给上头的顾荣峥看。而顾荣峥自觉大事不妙,找到了老爷子,呵。
    也多亏了方强华这一手自保的操作,顾淮左才能更加确信。当年不单单是顾绝利用家世压下了这件事,想来不少人都为此贡献了‘绵薄之力’。
    真是讽刺。
    老爷子直问,“是她让你查的?”
    顾淮左眼中的寡淡冷漠在眨眼的功夫中变了味,嘴角扯开一丝笑来:“她比你们想象中的要脸多了,怎么可能跟我说这。”
    “怎么说话的!”顾建华厉声训斥。混小子言外之意就是再责骂他们这些知情人不要脸。
    顾淮左看了眼顾建华,最后又看回老爷子,唇边的笑意有几分不真切,声音也平淡的毫无波澜:“姜安是爷爷的学生,姜暖是他女儿,倒真是应了外面的闲言碎语。”
    姜暖被接到顾家的时候,虽没有人敢直面顾家锋芒,却还是传出了流言蜚语:孤儿寡母养着玩,大的连夜跑了,留下个小的给人玩…
    “胡说什么!”老爷子被顾淮左这话气得不轻。
    姜安曾是他最得意的门生,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一门心思的读书,踏踏实实的奋斗,从人群中站了起来。过去总有颇多无奈,不是简单的立场对错能解释清的,想去完成一件得罪人的大事,必然会伴随牺牲。
    姜安是自己选择了要走的路。老爷子没有拦也没有劝,只要他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就是问心无愧。
    但这些事都过去十年多了,早就没人再提起。
    顾淮左与他四目相对,年轻人眸子坚定的亮着漆黑的光,老者锐利的眼珠上闪过光影的恍惚。
    他语气冷冷淡淡的,回答了父亲和爷爷的疑惑,“这样一想,是不是很罪恶?”
    姜安以身饲虎,背着污名骂声接受审判,死后无不震惊,当敌人放下警惕的瞬间就是顺藤摸瓜的绝佳时机,顾荣峥全权主导,历时五年办下这场举国震.荡的大案,关于影响与权威,可想而知。
    顾建华青年退下,从商多年,跟在父亲身边。对姜安的事知道的也比旁人清楚,有耳闻有唏嘘,早些年也心疼过姜家丫头。
    如果不是顾淮左偏离了家中安排,顾家不仅会将姜暖抚养成人,还会给她一个光明美好的未来。唯独,姜家丫头不能跟顾淮左在一起。
    到时候让外人怎么看他们顾家。
    他们抚养姜暖,是因为善意,念她年幼,甚至可以说是念在姜安的旧情上。但放任顾淮左娶姜暖,一切都会变了意味,是将顾家的未来绑在一个不确定的风险上。
    那时坚定的送顾淮左出国,送姜暖回到惠萍身边,就是出于这一点考量,趁早斩断不必要的牵连。
    老爷子心中长叹了口气,茶杯拿起又放下,“你已经娶她了。”
    这是爷爷第一次,在谈及自己娶姜暖时候,用的是心平气和的口吻。可顾淮左没有丝毫的喜悦,他过去或许还期待着家人能正视他和姜暖的关系,如今这一切看上去无比的讽刺。
    到底是棋差一着,方强华会将原应销毁的资料交到顾淮左手里。手边放置的茶都凉了,老爷子目光沉着,说了句,“你怎么想的?”
    顾淮左冷峻的脸上情绪都失去了,只沉默了许久。他声音透出一丝疲倦的暗哑,抬了抬眼:“爷爷不会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你敢!”老爷子火冒三丈,抄起手边的茶盏砸在了顾淮左脚边,溅起的茶水泼湿了熨烫整齐的西装长裤。怒不可遏道,“他是你亲叔叔!”
    顾淮左避都没避一下,眼神恢复了淡漠,一汪寒潭,平静无波。
    睫毛朝下,他扫了眼地上碎裂的茶杯,再一抬凌厉的下颚,扯开削薄的嘴角。
    “亲叔叔就能强.奸侄子的女人了,”顾淮左要笑不笑的问书房里的两人,“我不是男人,还是说,我不要脸的?”
    “顾淮左你住口,太放肆了你!”顾建华当场呵斥。
    “呵,”顾淮左轻笑,长眸扫视屋中,漫不经心的问:“谁跟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你!”老爷子痛心疾首,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踉跄的倒退了两步。
    顾建华吓得脸色骤变,紧忙扶住朝后倒去的老爷子,拿起一旁备着的药喂进去,“爸,爸?”
    老爷子脸色发白,朝顾淮左指着的那条胳膊都在发抖,嘴角颤动,“淮左,事情不是你想那样,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爸,我来跟他沟通,您别给他气着了。”顾建华这一晚上沉默了太久,上前一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顾淮左觉得他不知道,他根本不了解他的儿子的想法,他们想要的是一个能延续顾家繁荣鼎盛的接班人,那个人可以是任何一个留着顾家血脉的人,只要足够听话。
    “你无非就是希望我们能够承认你和她的婚姻。”顾建华一针见血,鹰眸凝视着顾淮左年轻的面庞,“如你所愿,我们可以承认她的身份,但这件事就此打住。”
    顾淮左舌尖顶着上颚,看着面前依旧高大挺拔的父亲,眼神越来越晦暗,“一定要做交易?”
    听出他语气中的迟疑,顾建华拿捏分寸,计算精明,“看你自己。”
    顾淮左唇角一掀,“还有其他选择吗?”
    难道他是想死磕到底?顾建华也动了脾气,脸色难看,言辞刻薄起来:“你是不是以为拿下了欧洲的单子就很了不起了?听外媒夸你几句就当真了?觉得自己翅膀硬了,能逞英雄了,就容不得半点委屈了?
    实话跟你说,这事真要由着你不知深浅的闹下去,后果不是你能承担的!你大伯,你父亲,你三叔,还有致行上千的员工,都要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
    你是一个有头有脸的公众人物,身上背负的不止是一个女人的感情,你把自己困在小打小闹的小家生活里,一天到晚就围着个女人转。这个时候你怎么就没想过你是不是男人了?你要是个男人,你就不可能不明白自己肩上担着的那份责任。”
    顾建华十分不满顾淮左今天的表现,连声责备:“顾家被你摆在什么位置了?是那个女人重要,还是顾家重要,这么简单的问题,你答的上来吗?”
    顾淮左一个字不落的听完,身形笔直的站立。他没说话,俊美的面容上一派淡然,只是眼神越来越沉,到最后竟有些说不出的危险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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