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女人挣扎的越来越厉害,手指抓破了他颈上的伤口,还没停下,恨不得离他远远的。顾淮左不想她生出这种念头,一点都不可以。
    如她所愿,他松手放开了她,然后将她愈加用力地压在身下,按住双手抵在车后座里。
    男人高大的躯体贴近她,身上只穿了件衬衫,沉沉眸光往下坠,压下眉宇间阴郁的神色,淡声夹杂着隐忍的心疼。
    “别哭了,念念。”
    姜暖是想推开他的,可车窗外的路灯太明亮,如同晴天夜里的月光,透明的银色的带子流淌在车厢里。
    愤怒的水眸瞪视着身上的男人,在看清他一直隐藏在黑暗中的右脸时,烦躁不安的心裂开一道小口子,泛起汹涌的苦水,又酸又涩。
    手腕从他掌心挣脱,姜暖心疼不已地抱住他修直漂亮的脖颈,湿漉漉的小脸轻轻地贴上他热烫的右脸上,似想抚平顾建华留下的巴掌印。
    眼泪簌簌的往下落,贴着男人俊美的侧脸,滚过下巴,划过喉结。
    她是难过于顾淮左瞒了自己这么多事,难过于父亲的选择,可这个男人,他永远都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永远站在她身前。
    姜暖眼中泪水汹涌,微微上抬着下巴,紧咬下唇,压住齿间的哭音,断断续续的抽噎后,她吸了吸鼻子,低声说,“没,没哭了。”
    闻声,顾淮左微诧,没明白她情绪上如何转为了平和,气息也变得不可思议的温顺。
    姜暖下巴枕在他颈间,时不时地哽咽一下。她知道不该将气愤的情绪发泄在顾淮左身上,她只是太难过了,想找他问个清楚。
    此刻缩在他高大的身躯之下,抱着他,心上也逐渐风平浪静了下来。
    她是有怀疑过父亲是被冤枉的,但是证据确凿,姜安不辩解的直接认罪,让她以为姜安是真的没办法了,才将她托付给顾家。
    但再一想,如果他知道自己是被冤枉的,他为什么不上诉、为什么不说清楚?
    他是顾老的学生,说一句不合适的,整个朔津谁动的了顾家的人?
    但姜安的案子,顾家从头至尾都没插手,只在姜安被执行死刑后,替他收敛下葬。
    过去的一切在脑中如走马观花般回放,孩提时的天真,和睦的家庭,父母的宠爱……恍若隔世,一直到最后一次跟父亲谈话,隔着厚到不正切的玻璃窗。
    她痛哭流涕的问父亲,是不是真的犯了事。
    姜暖每次来都会问姜安这个问题。
    姜安面相儒雅俊朗,哪怕身陷囹圄,气质上温和却不失刚毅。他不曾回应过女儿的这个问题,更多是关心她在顾家过得好不好。
    但在最后一谈话中,姜安说了:很多事情在当时看来也许不正确,等十年后,二十年后再看,不一定就是错,我一生不长不短,都很圆满,该做的不该做的我都做了,对得起朔津,对得起国家……就是对不起我们念念,没能看着你长大成人,总归不能放心。
    姜暖这一晚是真的想明白了,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还有他那句‘就是对不起我们念念’,不是作为父亲的亏欠,他的所作所为对不起作为父亲的责任!
    他要真的是无罪的,顾老绝不会见死不救,只有可能是姜安自己选择了要这么做!
    多么可怕的猜测。姜暖收紧了胳膊,紧紧地抱住顾淮左,她浑身都在颤抖,眼眶是干涩的,皮肤紧绷的,流不出泪来了。
    只有张口无言,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所以你要去做正确的事,就可以不管妻子和女儿了吗!姜暖哭不出来,后脑一阵一阵的昏痛,关于姜安,关于那件牵扯七省的大案,一幕幕,清晰的浮现在脑海中。
    思前想后,联系姜安死后几年,‘1228’大案转到顾荣峥手下,结案后顾荣峥和老爷子都去看了姜安。
    那时她还跟着顾绝,也一同去了墓地。
    如今再记起顾荣峥和顾老在姜安目前模糊的对白,她看透彻了。
    父亲不忍心看更多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中,为了工作的信念,以自身做饵去钓鱼、去踩底线。他是想明白了,自己会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妻女也很有可能是被牺牲掉的棋子!
    但他本就是孑然无依的孤儿,受顾老点拨成材,除了妻女再无其他牵挂,最适合去做这件事。
    姜安在她心里是一位父亲,如参天大树,如巍峨苍山,可他不是一位父亲,他从来不属于家庭,她和惠萍女士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他工作岗位上必须有像样的家庭作为附庸。
    为什么惠萍女士宁可和赌鬼厮混,说天下最负心薄情的男人都比你父亲好一万倍,他就算被枪.毙也活该!
    是姜安毁了惠萍女士原本该有的生活。给了她荣华给了她尊贵,却不能长久,后半生还要忍受流言蜚语的谩骂、最恶毒的猜忌和诽谤。
    而她自己呢,到底是什么。姜暖迫切的想厘清其中关系,将自己逼进了死胡同里,想证明自己对于姜安和惠萍女士而言意味着什么?
    还不如不知道这一切,不知道,她至少永远不会怀疑——如果不是没办法了,深爱自己的父亲一定也想照顾她长大成人。
    —
    车已经停在了水云间别墅外,透过车窗能看见外面的莹白的湖面,冰面积了层雪,像一轮圆圆的月亮。
    顾淮左抱着她,轻轻拍打她瘦弱的背,只手抚在她冰冷的小脸上,目光温柔的注视沉默了许久的女人,也许她想明白了,姜安的抉择。
    所以才会露出这么忧伤难过的表情。
    “如果可以选择想要的生活,谁不想朝九晚五,一日三餐,安安稳稳的过日子。”顾淮左声音清冷,淡淡的说,“你父亲那个时候也是无可奈何,要考虑的太多了。他就算对自己再狠,也在尽可能的为你留好后路,念念,事情已经过去了,别再想——”
    “他留好的后路,就是跪着求你,娶我?”姜气布满血丝的眼睛望着他,冷静的询问,打断他说话的行为却暴露了她心底的情绪。
    顾淮左皱眉,眼神一沉,颇具深意的看向她。
    两人对望良久,都没说话。姜暖在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固执的没有移开视线,抿着唇,直到干涸的眼眶发热,逐渐湿润。
    顾淮左轻叹了口气,将她脑袋按在自己颈边,柔声说道:“没关系的,念念。”
    她哭音沙哑,别过头不让眼泪落在他颈边肌肤上,哽咽颤着音:“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说错,说错话,我不想说,不是想这么说的…对不起。”
    1228扫黑大案,她父亲是为了更多人能生活在清白清醒的社会,所以选择了广大人民。也许父亲不是不心疼妻子、女儿,是他心里装满了责任,留给家庭的所剩无几,就那么一条细细的缝隙……
    跪着求十五六岁的少年,想给还未长大成人的她留后路时,姜安身上最后的风骨都没折了。
    他,甚至都不爱惜他自己。
    姜暖泪眼婆娑,不是不明白,她就是,就是……被选择放弃的感觉,真的太难受了。
    她哭了出来,抱着顾淮左大声的哭了出来,心里的害怕,委屈……对父亲的心疼。
    男人安静地坐着,一声声哭摧折着他的心脏,想点烟,却没摸到烟盒,只能将她抱得更紧,亲吻她湿漉漉的眼角。
    夜深。
    他抱起终于止住哭泣的女人下车,走进前院的白石子路,低头看了眼她,“念念,我们回家了。”
    姜暖失落的瞳孔亮了亮,又极快的暗淡下去,“淮左,你会不会哪天,也没办法了,也会放——”
    “不会。”他打断她未尽的话语。
    姜暖垂着眉眼,没再说话。如果将来真面临类似电车难题的困境,他真实的抉择,她不想知道。
    没有发生的事情,不能假设。她在心里压下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顾淮左扫过她脸上藏不住的情绪,轻笑了声,“你是信我的吧?”
    她下意识的点头,抬了抬眼,望着他。
    “信我,就够了。”顾淮左说话时,长眸又黑又亮,让姜暖想起来夏天的月亮,又高又远,高不可攀,遥不可及,却拥有令人无限神往的魅力。
    而他脸上的巴掌印,格外清晰。
    姜暖弯弯眉眼,终于朝他露出了笑容。
    如果可以,他宁可自己千疮百孔,也不会放下自己吧。
    第97章 .成为顾太太的第九十七天苏青青下线……
    097.
    进屋后,随着他指尖清脆的啪嗒声响,客厅的灯光渐次亮起,显现出熟悉的摆设和装饰。
    姜暖双目一扬,环顾四周,找回了一丝独立于孤独之外的依赖感,安全感。
    这里是她的家,没有人能将她从家里赶出去,也不会被放弃。
    精疲力尽的她本想直接上楼休息,却被顾淮左带去后面院子里,穿过温暖的玻璃花房,后面是一排风格类似的三层楼,遥遥连成一片可观的规模,绕着落月湖形成了别墅群。
    原先这些风格典雅的楼都是空的,姜暖初搬进来时见到后院这么多空楼还以为是旁人的房子,后来仔细一看全是划在顾淮左这里的,地方着实大。
    至如今,里面的空房也间或亮了灯,陆续搬进了人,也有几间改成了佣人房。
    岑莫在回来的路途中就私自跟杜医生联系过了,顾先生和顾太太脸色都不好,衣服上有血,提前做好准备。
    靠山林的一间民国风的小洋楼这么晚了还亮了三层白灯。
    雪白的墙面几乎与这场冬雪融为了一体,全靠屋后茂密深沉的山林作衬,显出高大轮廓。楼里窗户也开的讲究,五光十色的琉璃窗,高高的拱门下大开着三折门,专程候着呢。
    门口小护士见他二人过来,毕恭毕敬的打了声招呼,连忙去喊杜医生。
    杜学知早有准备,他和岑莫、岑言都是跟在顾先生身边好几年的人,电话里的‘顾先生和顾太太脸色都不好’意思就是有人挨大嘴巴子了。‘衣服上有血’是指亲自跟人动了手但血不全是自己的,暗指伤的不重;‘提前做好准备’则是偏向情绪方面。
    饶是心中猜想了多次,杜学知还是被顾淮左脸上的情形惊到了,这,谁打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是?
    顾淮左不咸不淡的朝面相清白俊秀的男人看去,眸光寡淡冰冷。
    杜学知就跟被刀子扎了眼似的,不敢多看,招呼两人上楼。
    素白的房间里飘散着消毒水的味道,水晶灯折射出越发冷白的光芒,将屋中摆设镀上了一层带有金属质感的寒意。
    姜暖坐在沙发上,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在帮她清洗耳朵上的伤口,血液在低温下凝固成暗红色的结块,尖牙咬出的肉黏在一起,触目惊心。
    女医生手上动作尽可能的轻柔,生怕弄疼了站在食物链顶端的顾太太。
    消毒时,捏着棉签的手就算用力再轻微,姜暖还是被药水刺激到血淋淋的伤口,顺着耳根烧灼开一片火辣的疼痛,席卷了半个脑袋。
    喉咙里忍不住发出了低哑的抽气声,急促的呼吸将气流分割成断断续续的,女人秀气的眉头痛苦的拧在了一起。
    女医生拿着沾了血污的棉签,一时不知所措,“顾太太,你还好吧?”
    顾绝留下的咬痕太深,细枝末节的神经和血管被药水浸润,她疼的眼泪都掉出来了,缩在顾淮左怀里抿紧了唇,眨巴眨巴眼。
    他伸手一抹,姜暖半张脸都挂满了生理泪水,心疼不已。
    让女医生停手,他亲自拿起托盘里的棉签,蘸了消毒水,在她耳垂的伤口处轻轻哈了一口气,“乖,消完毒就不疼了。”
    他吹一下气,用棉签在她耳畔擦拭一下,再吹一口气……如此反复,极有耐心,动作细致温柔的令人屋中其他人感到不可思议的动容。
    杜学知和助手给姜暖处理完后,正要给顾先生检查伤势。
    房间里响起一阵舒缓的钢琴声。
    姜暖的手机来电是水滴声,她捂着包扎好的小耳朵,侧目看向顾淮左,他怎么不接电话?
    顾淮左朝她微一点头。
    她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铃声是从她口袋里传出的,身上还穿着顾淮左的大衣。两只手伸进口袋里摸,在左边口袋找到,她拿出手机递了过去,正好看见屏幕上备注的来电人。
    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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