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日之前,奚蕊以为世上所有马车都不过是两个车轱辘,内里装上几对座椅,最多摆上个小桌案。
    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原来马车这种物件外面可以由金镀成,里面还可以安置楠木嵌螺钿云腿牙桌、鎏银珐琅青龙炉、甚至还有红木雕云缠枝床。
    她突然有些迈不动腿。
    这人家里究竟是做什么的这样有钱?武功也不差,又长成这般人神共愤的模样。
    嘶——
    难不成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组织?
    作为大理寺卿的女儿,多少还是见了不少爹爹处置过的贿赂贪污案件,其中不乏一些江湖帮派勾结朝廷命官做的腌臜之事。
    而那些人通常就是十分有钱,还武功傍身。
    想到这里奚蕊的脚步如灌了铅般,定在马车前面不敢往前再走一步。
    祁朔远见着她的表情变幻莫测,不知道她又在想些什么。
    于是移开了眼淡淡吩咐:“铭右,启程。”
    “哎——”男子冷然的声线打破了她的种种猜想,“我马上,马上哈哈哈......”
    算了,暂时向现实低头。
    奚蕊讪讪笑了声便提着裙摆踩上了马车。
    这般生人勿近的气场不能——
    至少不应该对她有所图谋。
    她如是安慰自己。
    *
    祁朔始终同她保持着较远的距离,且在坐上马车的那一刻便开始闭目养神,倒是奚蕊奇怪的坐立不安又出现了。
    此时她的脑中正上演着一场激烈的天人交战。
    一会儿想着此人看着不似好人,说不准是个贪官背后的巨头,手握各种地下买卖,若真要卖了自己似乎也不无理由。
    ——毕竟她对自己的容貌还是有几分自信。
    一会儿又想着他救了自己,自己还想讹人家才实在是无耻行径。
    就这样纠结一路,奚蕊烦躁地咬着唇,忽地瞥到了他右臂上一道暗痕,只是因着他玄色的衣袍看着并不明显。
    她凝神瞧了半响,才确定他大抵是受了伤。
    难道是昨日救她时落下的?看上去伤口不浅的样子,所以他就这样不管不顾了一夜吗?
    想到这里奚蕊柳眉紧拧,不自主打了个寒战,若是她直接怕是疼到晕厥。
    她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可不知怎得总感觉有些不安。
    就好像......十分忘恩负义一样。
    毕竟人家是因她而伤,若真想做什么昨天她昏迷醒来便也不会在山洞完好无损的待着了。
    良心终究战胜了胡思乱想。
    于是她又睁了双眸,踌躇少顷,轻声叫他:“公子,公子......”
    祁朔抬眼望去,只看着蜷在不远处的小姑娘伸着手臂在比划着什么。
    奚蕊一点点往那边挪动:“公子,我来给你包扎一下伤口吧?”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祁朔淡道:“不需要。”
    她不说他都不会注意到这种伤口。
    “要的要的,若是感染更严重了可就糟糕了。”
    奚蕊正煞有其事地说着,忽地马车一个颠簸,她不受控制般地往前倾去。
    祁朔眼疾手快地单臂撑住了她才使得她没能倒在他身上,只是那虚拢的外衫也因此完全滑落。
    奚蕊心有余悸,男子的温度通过手掌源源不断地传至她的肩胛。
    此时她与他离得很近,她悄悄抬眼便能见着他那锐利分明的下颚,隐约间若有若无的气息喷洒在她头顶。
    心口砰砰直跳,她僵着身子呼吸停顿片刻。
    祁朔太阳穴抽动,隔着薄薄的单衣,手心的触感柔软到似乎能一把捏碎。
    内衬若隐若现,未久,他松开她,瞳仁移开,沉声道:“再乱跑把你扔下去。”
    “哦......”奚蕊跌坐到一边,眨巴眨巴眼思绪回笼。
    想起自己过来意欲何为,她抿了抿唇后平复几口呼吸,弯腰拾起外衫披上,刺啦一声,同时扯下了自己的衣摆。
    她举着布条,目光试探:“……我想给你包扎一下。”
    祁朔哪里知晓她那番思想争斗?
    看着明明方才还在找自己碰瓷赔嫁衣,现下又是一副自责模样的奚蕊,一阵无言。
    只是无声的拒绝落入奚蕊眼中只当默认,她又往这边挪了挪。
    祁朔眉头一皱刚想开口,可话没出声,他便感觉手臂一紧,紧接着臂腕束带被扯住,并且有越扯越紧的趋势。
    奚蕊头大如斗,从来不知这种东西会这么难解,看着似乎就是绕上去的模样,可怎么就是解不开?
    她咬着牙,十分焦灼,扒拉着他的手臂两手并用。
    “......”
    祁朔凝视她那和束带搅在一起的纤细手指,强忍着要将她一把推开的冲动,忽然手臂桎梏一松,她解开了。
    只是那束带皱皱巴巴地被推到了上面——
    好像又没有完全解开。
    奚蕊大呼一口气,谨慎地瞅了他一眼便不敢再看,更快被他小臂吸引了注意力。
    他的手臂强健有力,微凸的淡色青筋上肌肉线条分明,充满了蓄势待发的力量。
    入目所见的伤口要比她想象得更加骇人,还因着方才她的胡乱操作又裂开了一些。
    斑驳的血痕交错,奚蕊看着心惊又愧疚,倒吸了一口凉气,探出指尖轻轻碰了上去,下意识吹了吹。
    祁朔只觉得一道微凉的触感覆上了自己,几乎是一瞬间他便握紧了拳。
    垂眸俯视正研究他伤势的小姑娘,沉声道:“男女授受不亲,你可知晓?”
    奚蕊移开手指,将刚刚扯下的布条摊平又覆上,方才的困窘慢慢淡化,她认真地点头:“给救命恩人包扎伤口,我夫君会理解的。”
    “......”
    他不理解。
    奚蕊小时候总爱玩闹,难免磕着碰着,便见过许多次娘亲用纱布给她包扎,她一边回想着记忆中的手法,一边给他系上。
    绕完最后一圈,奚蕊在上方拧了个蝴蝶结,她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杰作,抬眸便对上了男人深邃黝黑的瞳孔。
    她笑容微凝,局促收起上扬的唇角,想着这人应当是不喜旁人靠近,于是又慢慢地往后移了回去。
    “......好了。”她勾着手指,讨好着看他,“再次多谢公子送我回家。”
    不管他是好人还是坏人,至少没伤害她不是?
    思及此,她心安了许多,也没指望能得到回应,缄默了下来。
    马车摇晃着前行,奚蕊靠在角落上下眼皮开始打架。
    她确实太累了,昨晚因为担忧一夜未眠,精神极度紧绷,现下终于撑不住睡了过去。
    她的身形很小,套着不符合她的外衫有些滑稽,却也愈发显得不起眼,卷长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肌肤如雪,墨发如瀑。
    祁朔低头凝视半响这与他格格不入的白色结带,眉心拧得更紧了。
    第21章 她忘了将身上的披风交还……
    按照他们的行程速度,本可以在这场大雨之前赶往下一个小镇,然后今日抵达丹阳县。
    奈何那日行至山间听到了奚蕊自报家门的威胁。
    大理寺卿的女儿总不能死在这里。
    于是铭右没来得及辨认便不见了自家公爷的身影,后来他带着暗卫赶去,也就有了那样一幕,最后不得已在山洞等了一晚雨停。
    只是未来夫人不识得公爷是他们没想到的。
    毕竟......不是说她对公爷用情至深吗??
    但就目前来看公爷似乎也没想挑明身份,他们此行隐秘,越少人知道他们真实身份越好。
    “公爷,钧左那边传来消息,夫人此行是去丹阳探亲,崔家的人已经派人来寻了。”
    崔家便是奚蕊母亲崔绒的娘家,也是她的目的地。
    铭右一边汇报着一边偷瞥他手臂上的白色蝴蝶结,略有些一言难尽。
    还得是夫人,换个人怕是此时已经不在这儿了。
    祁朔淡嗯了声,视线掠过睡得深沉的奚蕊,忽地问:“聘礼中没有嫁衣?”
    铭右被问得一愣:“这......属下未曾娶妻,并不知晓......不过据说民间皆有出嫁女子自行绣嫁衣的习惯。”
    祁朔握拳抵着下颚若有所思,半响道:“去碰崔家的人。”
    铭右犹豫,这样必会耽搁他们的正常行程。
    但公爷的决定又如何轮到他质疑?
    “是。”
    *
    一路行至丹阳,奚蕊睡了醒醒了又睡,早已将最初的忧心扔到了十万八千里外。
    不得不说奢华的马车睡起来都舒服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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