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使抖了抖,抿了抿唇道:“敢问夫人可是在饮避子汤?”
    一语落,室内众人面色猛变。
    “......这类避子汤药性偏重,长期服用会使得身子虚寒,葵水至时便会腹痛难忍。”
    奚蕊虽痛到晕晕乎乎,可那头脑却清明异常。
    从太医院使说出避子汤几个字时,后面的每一字都如凌迟般刮在她的心底。
    她惶恐又惊慌,想要抬头看他,却只能隐隐瞧见男子那攥紧在身侧的拳,手背根根青筋分明。
    “避子汤?!”太皇太后惊愕着重复一声,声音中夹杂着难以置信,而身后的林知眠也同样震惊无比。
    祁朔垂眸看着那缩成一团的小姑娘,披散的发丝因着疼痛的汗渍贴在脸颊与唇边。
    她嘴唇惨白无色,战栗不止的眼睫扑簌着彰显了她此时的无措。
    太皇太后上前复又问了句,这道声音要比方才多了些微怒:”你莫不是诊错了?这好端端的喝什么避子汤!”
    太医院使同样忧惧不已,正欲再解释一遍却被人打断了话头。
    “是我。”男子声线恢复沉稳。
    太皇太后眉头一扬,瞪大了双眼几欲以为自己听错了。
    祁朔抬头看她,深邃如潭的黑眸此时平静无波。
    未久,他又重复了一遍:“是我让她喝的。”
    第47章 “安心了么?”……
    ‘是我。’两个字响在室内之时, 奚蕊惊愕到脑子里嗡嗡作响,好似有无数虫蚁纷乱杂飞,一点一点地啃噬着她的心。
    惨白的嘴唇艰难蠕动, 奈何腹中的绞痛再起,她揪紧了手掌, 喉头滚动着急迫想要出口的话。
    “不是......”
    清明的思绪逐渐被疼痛蔓延侵蚀, 奚蕊挣扎着抬头, 却对上太皇太后苍劲眼眸中掺杂的疼惜。
    “蕊蕊莫要说话了。”她安抚着拍了拍奚蕊的手背, “太医可快些寻个法子止了这疼。”
    太医院使连连点头:“是是是......”
    昏昏沉沉间,奚蕊似乎感觉到太皇太后叹了口气,视线中的身影逐渐模糊。
    意识消逝的最后一瞬,她听见太皇太后渐行渐远的步伐,以及那句回荡在安静室内, 沧桑且低沉的威严声线。
    “玄羿, 你同哀家出来。”
    ......
    奚蕊感觉自己仿若身处于漂浮在大片无边无际汪洋中心的一叶孤舟。
    周遭视野所见只有幽寒的月光孱弱着微不可见的光晕, 使她勉强看清环绕于通身, 那圈圈可望而不可即的海平线。
    浓烈的窒息感自脚底蔓延至头顶。
    她喘不过气来,深海之中的阴森恐惧使她内心深处染起止不住的战栗。
    忽而画面一转, 那漆黑至极的海底镜像倏得变成了祁朔望向她的冰冷厉眸之底。
    锐利又森寒,不复从前丝毫松和,甚至带着极致的厌恶。
    凌厉的视线如同道道利刃, 从她的瞳孔直戳心底——
    然后穿透、撕裂, 再也无法呼吸。
    *
    江予沐眼瞧着奚蕊被人直直抱走,焦急着迈步就想上前跟去,忽地两道刀剑横在了她身前。
    她脚步一顿,随后身子被人向后拉去,萧凌挡在她身前隔绝了刀刃。
    “陛下有令, 安阳侯府诸位皆需留步,其余大人请先行回府。”
    禁卫军首领软猬甲着身,一语毕,安阳侯以及萧凌两处皆被禁卫军重重包围。
    而经此一事,这场宫宴自是没法继续下去。
    一旁的萧云忆早已痛到昏了过去,双腕处骇人的深口此时凝结了紫黑的血痂,沿着大地凝聚成一滩暗色。
    而那身侧直直穿透石板的利刃彰显着方才出手之人所用气力是何等锋利。
    刚刚只顾着奚蕊的江予沐此时才见着这般血腥场景。
    她脸色白了白,终于想起此人根本不该出现在这。
    安阳侯被押挟着去了大殿,一道被带走的还有安阳侯夫人、江予沐与萧凌等人。
    裴云昭坐于主位扫视着下方诸人,刚刚还在歌舞升平的大殿此时一片狼藉。
    今日之事并不难查,方才已然差不多探清了来龙去脉。
    “你们放开本宫,信不信本宫告知陛下你们轻薄——”
    女子尖叫着被拖拉进殿,又是沉声一跌,匍匐在地。
    “陛下,属下等在梅妃宫中发现了这个。”
    下首禁卫军呈上一叠纸沓,正是梅妃同萧云忆来往的信件。
    与此同时又有禁卫军呈上了一枚玉盒,裴云昭使身侧太监总管打开,扑面而来的便是一阵刺鼻的香料之味。
    早在旁边候着的太医上前用手掩面轻嗅了嗅,忽地面色一变,猛地跪下了地。
    “......启禀陛下,此物是......合欢散......”
    语落,裴云昭复又看了看那信件,真相便浮出水面。
    那群死士本是安阳侯府所养,而萧云忆则是偷了安阳侯的令牌,又跟着混入了宫,这才让她有机可乘。
    这些时日萧云忆偶有片刻清醒之时,不复先前完全痴傻,可她出不了府,就想借这宫宴去害奚蕊。
    而同她内应的正是梅妃。
    她答应梅妃的条件则是在事成之后让其中一位死士混入长秋宫,对林知眠下药行龌龊之事,毁她清誉。
    他眼眸一眯,素常隐藏情绪的眼底头次出现了显而易见的阴戾。
    “安阳侯可有话说?”
    安阳侯早已冷汗淋漓,看着那被拖拽进来的女子心下发慌。
    “此事......此事臣当真不知......”
    如此证据明晃晃地摆在案前,从头至尾看来皆是这两位心思恶毒的女子谋划而来。
    但——
    “安阳侯竟是连自己女儿都看顾不周,想来是也管不好这北城兵马司怕是更加力不从心吧。”
    裴云昭淡淡出声,却让安阳侯骤然变了脸色。
    安阳侯府早先是武将出家,后历代衰弱,手中早已没了实质兵权,现下又损了北城兵马司的指挥一职......
    可他没有任何选择。
    “......陛下圣明,臣自愿交出北城兵马司指挥一职,求陛下饶小女一命。”
    就在此时外有侍从入了殿,在他耳边低语片刻。
    听罢,裴云昭轻笑:“既然安阳侯这般诚心诚意朕自是不好推脱。”
    安阳侯心下微松,只要能救下萧云忆,倒也......
    “但安阳郡主毕竟是伤了辅国公的夫人,朕也不得不考虑他的意见。”
    “再者,安阳侯府中这些死士朕瞧着身手似乎并不简单。”
    “陛下!”安阳侯错愕抬头。
    “来人,将梅妃贬为庶人打入冷宫,安阳郡主同这些死士一道带入诏狱听候发落——”
    裴云昭唇角微勾,又将目光落至那从头至尾都没说一句话的萧凌身上,挥了挥手道:“也委屈安阳侯同世子跟着走上一遭了。”
    *
    浑浑噩噩着做了一夜噩梦,奚蕊翌日醒来时入目所及是一片陌生的床幔。
    外头的光亮透过朱红轩窗洒落到床沿。
    她动了动身子,小腹虽还有酸胀,倒也不至于同先前那样生不如死。
    隐约回想起昨晚发生了什么,奚蕊脸色又白了几分。
    她应该是在宫里的侧殿睡了一宿,而祁朔则是彻夜未归。
    他去了哪里,太皇太后可有责怪他,还有......他为何要替自己承认这件事?
    种种疑惑与复杂心境交织于心,她侧身将身体蜷缩成一团,脑袋埋于被中。
    吱呀——
    门板打开又关上,奚蕊下意识抬头,便见着文茵端着汤药立在门口,见她醒来面露欣喜。
    “夫人您醒了!奴婢这便去告知贵妃娘娘!”
    林知眠方才来了此处,听闻奚蕊还未醒便在前殿坐着等候。
    眼见着文茵将托盘置在案几之上,不一会林知眠便走了进来。
    “臣妇见过贵妃娘娘......”
    “不必多礼。”见奚蕊想要起身行礼,林知眠赶忙着伸手按住她的肩膀。
    眼前女子的唇色虽比昨晚红了许多,却依旧苍白。
    林知眠坐在塌边又为她掖了掖被角,面露忧色:“蕊蕊可有好些?”
    奚蕊轻轻点头:“谢娘娘挂怀,臣妇并无大碍。”
    林知眠看着她敛下的鸦羽微微颤抖,又想到此事源自于何,知晓她当下最在意之事是什么,便轻叹了口气道:“玄羿这事确实做得有欠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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