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渺只得回头看他一眼,看完之后心想,嗯,他果真还是一如既往的惹人讨厌。
    她漫不经心又意有所指,“周三公子安好,崔表哥已在刑部任职年载,不知周三公子何处高就?”
    京城里谁不知道定远侯家的三公子整日游手好闲、不学无术,仗着有个好出身,便不用劳神想前程。她问这话,可不就是赤裸裸的嘲讽?
    周念南被戳中痛处,一时气愤又一时好笑。
    “谢小姐竟是比家父还挂心我,周某不胜感激,若是寻得好差事,定第一时间差人告诉你。”
    这是在暗指她多管闲事。
    谢渺懒得与他争论,道:“嗯。”
    周念南看她无精打采,以为她是故作姿态,便朝崔慕礼挤眉弄眼。
    看到没?等着你嘘寒问暖呢。
    崔慕礼出于礼貌问道:“听说谢表妹前些日子上清心庵摔了一跤,可有大碍?”
    谢渺:“没有,很好。”
    言简意赅,不愿多说一个字——上辈子婚后他们之间的相处也是这般。
    崔慕礼虽察觉她与以往不同,却不在意,笑道:“我和念南还有事,先走一步。”
    “慢走不送。”
    谢渺再次靠回栏杆,捻了把鱼食,手臂往外一伸——只听咔嚓一声,栏杆应声断裂!而全身都靠在栏杆上的谢渺猝不及防地翻进了湖里。
    “噗通!”
    “……”
    “……”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崔慕礼和周念南急忙跑到湖边,见谢渺从水中伸出脑袋,吃力地攀着栏杆以防下沉。
    一头青丝贴服地黏在脸上,头上还顶还几株水草,滑稽又狼狈。
    得,碧叶入水成青蛙了。
    “噗嗤……”周念南忍俊不禁。
    崔慕礼的嘴角也翘了一些。
    谢渺吐出不小心吃到的水,用力瞪着他们,“你们还要看多久?”
    两人方才回过神,周念南正欲下水营救,被崔慕礼一把扯住。
    周念南瞬时懂了:不能救,这可能是谢渺设得计。
    谢渺抹去面上水渍,见两人还在你侬我侬地对视,不禁有些上气,“你们打算就这么一直站着?”
    闻言,崔慕礼朝她深深作揖,“我这就去喊丫鬟,表妹稍等。”
    周念南更是二话不说拉着他走了。
    两人片刻就没了踪影,湖子里,谢渺的绿衣似浮萍散开。锦鲤们离得远远的,好奇地观望着她。
    愣了会就明白过来的谢渺努力保持微笑,但还是忍不住冷哼一声:她好不容易重生一回,别说主动缠上他们,就是求她嫁她也不嫁!
    第2章
    天犹未冷,湖水先一步凉了。
    泡在湖里足有半刻钟的谢渺不出意料地着凉,当天夜里就起高热,足足昏睡了两日。
    她睡得并不安稳,梦前世、梦今生,一张张认识的、不认识的脸,走马观花的在脑子里跑动。到最后实在梦不动了,她干脆念起佛经,念着念着,意识突然转醒。
    睁眼时看到的是姑母谢氏的脸,贯来稳重的她眼眶含泪,颤抖着问:“阿渺,你可还好?”
    谢渺动动干燥的嘴,“姑母别哭,妆花掉就不好看了。”
    谢氏的心像被人攥了一样的难受。她似乎回到了十二岁那年,兄长与嫂嫂相继去世后,她险些哭死过去,是仍未知事的小谢渺扶住她,奶声奶气地道:姑母别哭,妆花掉就不好看了。
    她那么小却那么懂事。
    谢氏发过誓要照顾好谢渺,如今看来,做得实在不够。
    她愧疚道:“阿渺,都是姑母不好。”
    “姑母这话从何说起?”谢渺握住她的手笑说:“明明是姑母把我养得太好,尚清湖的栏杆都盛不住我了。明日起您就断了我院子里的荤食,好让我清减清减。”
    谢氏淡淡道:“你不用揽到自己身上,此事是管家失职,我已罚了他三个月的月钱,再去领了十板子。”
    管家失职可以罚,有些人她却罚不得。
    一想到此谢氏就心里郁结。
    谢渺见她神情便知晓她心里所想,朝她摇摇头道:“姑母,是我让崔表哥去叫人的,毕竟于理不合。”
    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兄救了落水湿身的表妹,不用想都知道后续如何。
    谢氏叹了口气,那样的后续正是她希望的。谢渺是她最放心不下的侄女,她希望能替她谋划好将来。挑个好人家、嫁个好夫婿,崔慕礼就是现成的选择。
    论家世,崔家世代为官,已经出过一位丞相、两位尚书。如今谢氏的丈夫崔士硕任吏部侍郎,崔家老爷是当朝太傅,深得天子敬重。
    崔慕礼自幼聪慧过人,通文知理。他是皇上钦点的状元郎,眼下虽官职不高,前途却一片光明。更何况他相貌是一等一的好,乃京中众多女子梦寐以求的良人。
    谢氏想得很美好,可惜崔慕礼对谢渺无意,更可惜的是崔慕礼不是她亲子,她没办法逼迫他娶谢渺,更甚至于他对落水的谢渺视而不见,她也不能指责半句。
    谢渺很理解谢氏的心情,毕竟前世的自己和谢氏相当一条心,非崔慕礼不嫁。可再活一次的她洗心革面,莫说嫁给崔慕礼,就连见面都是能少则少。
    她努力想扭转乾坤,“姑母,我仔细想了想,崔表哥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人,而我心无丘壑,恐怕跟不上他的脚步。我与他实在不合适,您就别再为此费心了。”
    谢氏误以为她是一时伤心之语,了然道:“阿渺不要灰心,姑母会再想办法,你先安心养身体。”
    说完叫揽霞送来两碗汤药,逼谢渺当场喝下。
    谢渺皱眉喝完,仍不放弃,“姑母,我真的想开了,我对表哥无意……”
    不管谢渺怎么解释,谢氏都当她是一时置气,直把谢渺气了个倒。
    罢了罢了,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谢渺忽然问:“姑母,我病得有些糊涂,今日是几月几号?”
    谢氏道:“你这一病就是五天,今日是九月初五。”
    谢渺算算日子,九月初五,离崔老夫人的六十大寿还有一个半月。
    她看向谢氏平坦的腹部,一个半月后,这里将会孕育新生命,她就要多一个弟弟了。
    她靠在谢氏怀里,担心地叮咛:“姑母,您要好好保重身体,莫要累到自己。”
    谢氏失笑,抚着她的发道:“如今生病的是你,怎么反倒担心起我来?听姑母的话,好好养身体,该有的都会有。”
    谢渺心道:这辈子她不再贪心,所求不过是姑母与即将到来的弟弟平安一生,至于其他的,她却是想也懒得想。
    *
    等到崔士硕下朝回房,谢氏主动替他宽衣解帽。
    崔士硕年近四十,两鬓微白,气质儒雅,只是眉间结着霜,看上去似乎心事重重。
    谢氏替他泡了一杯茶,又站到身后替他揉按肩颈。崔士硕喝了口茶,好一会才眉头舒展,伸手覆住谢氏的葇荑。
    “家里可都好?”他问。
    谢氏顺着他的牵引坐到一旁的椅子上,“都好。”
    崔士硕见妻子神情不再戚戚,笑道:“阿渺醒了?”
    谢氏挑眉,“有人跟老爷报信了?”
    “无。”崔士硕打趣道:“若不是阿渺醒了,你哪里有心情替我泡茶按肩。”
    谢氏知道他是在指前几日回来时连她的人都见不着,脸微微一热,“老爷!”
    崔士硕不再逗她,“阿渺怎么样了?”
    “大夫说伤寒入肺,虽没有大碍,仍需好好休养。”谢氏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不久前才摔了一跤,这会又是落水着凉,阿渺是不是冲撞到了什么脏东西?”
    崔士硕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你这叫关心则乱,既是伤寒,待会就叫人去库房取几只红参送过去。”
    “嗯。”谢氏心思转了一圈,终于说出口:“老爷,岁末慕礼便满十八了。”
    崔士硕拿着茶盖撇茶叶的动作一顿,惊讶又感叹地道:“从稚童到七尺男儿,竟过得这般快……当真是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谢氏等了等,没等到他继续往下说,话里便带了点气恼,“老爷就没别的想说了?”
    崔士硕与她当了多年夫妻,岂能不知道她心里所想。他正色道:“你是指慕礼的婚事?”
    既是问,也是肯定。
    谢氏点头,开门见山地说:“慕礼到该定亲的年纪了,老爷可有相中的人家?若没有,我觉得阿渺与他年相当,性情温婉又知根知底,实为良配。”
    一番话下来竟是没有给崔士硕选择的余地。
    谢氏比崔士硕小了十余岁,大多数不痛不痒的事,他都会选择顺她的意,但涉及到崔慕礼的人生大事,崔士硕便不能再由她的性子胡来。
    他道:“慕礼入仕时间尚短,正是需要磨练的时候,定亲的事情不急,待及冠后再提也不迟。”
    崔士硕推辞得很合理,大齐男女成婚的时间较晚,男子及冠、女子十七八成婚的比比皆是。
    谢氏却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捏着手绢撇开了头。
    崔士硕无奈一笑,起身走至她跟前,伸手揽她入怀,“我知道你心意,和安兄与嫂嫂早去,阿渺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你想要照顾她无可厚非。但婚姻大事得两厢情愿才能长久……就像你我这般。”
    崔士硕与发妻何氏便是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的婚,两人虽诞下一子一女,感情上只得凑合。直到何氏因病去世,崔士硕守丧三年后,遇到了旧友之妹谢氏,才在近而立之年体会到情浓到深处是何滋味。
    谢氏又如何不知。
    她沉默半晌,将头靠在他怀里,虽是柔顺之姿,心里却想:我家阿渺乃天下顶好的女子,只要使些法子,慕礼总能慧眼识珠。到时候他要娶,还得过她这个继母兼姑母的关嘞!
    ——竟是完全不把谢渺拒绝的话放在心上。
    *
    饭后,崔士硕与崔慕礼在书房谈话。二人聊了下朝堂政事,崔士硕忽然道:“今日上朝时,陛下言语间有心任命张贤宗为左丞相,我估计不日便会下旨。”
    崔慕礼对此也有所耳闻,眉头微皱,“圣上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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