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绿眼疾手快地退开,正想斥责来人鲁莽,冷不丁对上巧姑泫然欲泣的脸。
    众人均是一愣。
    谢渺忙问:“巧姑,你出什么事了?”
    “渺姐姐!”巧姑顾不上有旁人在场,膝盖一曲便跪倒在地,哭着道:“渺姐姐,求你救救我祖母,求你救救我祖母!”
    这……这是怎么回事!
    大家上前围住巧姑,一人伸一手扶她起来。方芝若掏出薄绢,擦去她满脸的泪水鼻涕,关切道:“你先别急,有事慢慢说,我们都会帮你。”
    巧姑双眼红肿,泪珠子不断滚落,“我祖母、我祖母今早做饭时昏了过去,大夫说她、她病入膏肓,没得救了,除非有,除非有——嗝,嗝——”边哭边说,竟然打起嗝来。
    谢渺轻拍她的背顺气,拂绿则小跑到桌边,倒了杯热茶回来,“巧姑,你先喝口热茶。”
    巧姑就着她的手,喝下半盏茶,勉强止住了嗝。
    “大夫说,除非用七、八年以上的老红参补元,否则凶多吉少……”她说着又泣不成声,“我和哥哥只有祖母了,祖母要是走了,我和哥哥便再没人疼了——”
    在场的人都知晓巧姑身世,闻言均是酸楚难当。
    方芝若道:“必须要七、八年上的老红参吗?我家里倒是有株四年的白参,不知能否帮上忙?”
    人参被封为百草之王,亦是药中之王。其中以红参最为珍贵,能大补元气、返阳救逆、生津活血,有起死回生之效。都说五载白参易得,八载红参难寻,巧姑的祖母既是病入膏肓,四年的白参恐怕无甚效果。
    巧姑黯然摇头。
    谢渺问:“城里的药铺呢,都去问了吗?”
    “我上午已经在城里药铺跑了一圈,七、八年上的老红参,要么是没有,要么已经被人订下了……我要买,起码要等半个月后才有货。”巧姑望着谢渺,眼里盛满哀求,“渺姐姐,我想着,你是崔府的亲戚,崔府又是大户人家,家里说不定有老红参,你能不能……能不能帮我去问问?”
    说着又从布兜里掏出无数碎银,“我,我会给银子的,绝对不白要!或者你不要银子,等药铺有货了,我还你一株更好的老红参!”
    “巧姑。”谢渺按住她拿银子的手,想了想道:“这样,你先跟我回崔府一趟,我去找人问问,家里可有现成的老红参,如若没有,我们再想其它办法,可好?”
    巧姑的眼泪簌簌而下,感激不已地道:“渺姐姐,我……谢谢你……我……”
    “别我我我了,办正事要紧。”谢渺牵着她往外走,“走吧。”
    待她们坐上马车,方芝若流连在窗外,问道:“巧姑,你家里可有人照顾?需不需要我赶过去?”
    巧姑吸吸鼻子,“谢谢方姐姐,我已叫人去通知哥哥,这会他应该到家里了。”
    “好,你们赶紧去崔府,有事便来纸坊寻我。”
    在王大的急追快赶下,几人匆忙返回崔府。
    谢渺被颠得有些不适,捂着胸口缓了缓,这才扶着门框下车。巧姑不好一同进去,便留在马车里等候。
    守门的见来人是谢渺,干脆利落地放行。谢渺两手提着裙摆,不顾形象,行色匆匆地往谢氏所在的蒹葭院跑。
    裙摆如飞旋的花瓣,穿过春色芬漫的花园,游过曲折蜿蜒的长廊。
    她头回觉得,府邸大了也不尽好。
    再拐个弯便是蒹葭苑,谢渺的脚步越来越急,走得太快,以至于没注意到来向的脚步声。
    “砰”的一声闷响,谢渺猝不及防地撞上一堵人墙,鼻尖狠狠吃痛,整个人更是被撞得往后直退。
    变故发生的太过突然,揽霞和拂绿根本反应不及,眼看谢渺要仰摔着地,一抹修挺身影倏然上前,准确无误地拉住了她。
    谢渺一把捉紧对方袖子,借力站稳的同时,视线寸寸上移。
    晴山色暗纹圆领锦织袍,修长脖颈,轻耸喉结,以及那张俊雅又隐匿几分矜傲的脸……
    崔、崔慕礼?!
    谢渺仿佛沾染到了脏东西,火速甩开他的衣袖,甚至还在衣角蹭了蹭掌心。
    崔慕礼动了动落空的手指,负到身后,“谢表妹。”
    “呵呵,崔表哥。”
    谢渺慢吞吞地往旁边挪,佯装无事发生,鼻间乍然一热。
    崔慕礼的眼神变了又变,到最后竟是啼笑皆非,“表妹你……”
    嗯?
    谢渺也察觉到了怪异,有温热从鼻间不断涌出,她抬手想抹,额头却贴上一只手掌,轻柔而果断地往后一推,紧接着,那人用另一只手箍在她后颈处,使她尽量平视着自己。
    短暂的茫然过后,谢渺下意识地抬脚踹人,忽听崔慕礼无奈道:“表妹,你流鼻血了。”
    第37章
    啊?
    流、流鼻血?
    谢渺有一瞬间的呆滞, 连推拒都暂时忘了,“流鼻血?”
    拂绿和揽霞回过神,异口同声地道:“是的, 您流鼻血了!”
    谢渺脑子里一片懵, 竟还不着调地想:……她的鼻子是不是被撞歪了?
    崔慕礼已掏出帕子,替她拭着鼻间温热, 俊容难掩轻斥, “表妹,你走路太过莽撞。”
    谢渺自知理亏, 忍着疼道:“是, 是我——”
    话音未落, 下巴被人用指一托,紧紧阖上了嘴。
    崔慕礼道:“别说话,容易呛到。”
    谢渺真是又痛又憋屈, 推着他的手, 口齿不清地喊:“狐狸,狐狸。(拂绿,拂绿。)”
    拂绿何其了解自家小姐,忙道:“二公子, 奴婢来就行。”
    她想接过崔慕礼的活, 不料一向存在感极低的沉杨从暗处走出, 往她身前一站,并不开口, 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拂绿:“……”
    沉杨:“……”
    揽霞上前,同样也被挡住, “……”
    沉杨对眼前二人的目光视若无睹, 高大的身子像一堵巨墙, 阻断她们的去路。
    拂绿愣怔半息,表情变得若有所思。
    崔府上下都知道,沉杨是二公子的贴身护卫。二公子叫他往东他绝不会往西,二公子的决定高于他的一切想法。如今,二公子在照顾受伤的小姐,而沉杨阻止她打断那两人的接触。
    有个隐隐约约的念头冒了出来,如雨后春笋,冲破湿暗土壤,向着阳光猛烈生长。
    二公子他……
    这厢两名丫鬟与沉杨对峙,那厢崔慕礼专注于眼前,细致地替谢渺处理起“意外”。
    少女的脸本洁净无瑕,沾染上血迹,看着颇为触目惊心。
    他轻易便化解谢渺的抵抗,用帕子按压住鼻间,待止住血后,又拿新帕子拭去血迹。即便如此,她脸上仍留下淡粉色的痕迹,有点脏,又有点糗。
    似乎从去年九月,她性情大变后,他便常常见到她狼狈不堪的样子,而与此同时,她亦展现出与过往截然不同的坦然无畏。
    再非那个以娇柔来吸引人注意的谢渺。
    他凝眸微睇,摇头叹道:“表妹,你太弱了。”
    谢渺先是被撞飞,鼻梁差点给撞歪掉,再是流鼻血,末了还要被他讽刺太弱,这一连串的打击下来,饶是圣人都被气出三分火气。
    她“啪”地一声打落他的手,皮笑肉不笑,“我弱不弱的,就不劳表哥费心了。”
    崔慕礼瞥了眼被打红的手背,神色如常,“有力气打人,想必手心的伤都好了?”
    谢渺还是一句,“不劳表哥费心。”
    她往后退了几步,掏出帕子背身擦拭。崔慕礼没有追上去,将弄脏的手帕整齐叠好,一旁的沉杨见状,立刻抬手接过。
    拂绿和揽霞趁机绕过他,一左一右地扶住谢渺,“小姐,快让奴婢看看……”
    谢渺很小声地问:“我的鼻子歪了吗?”
    拂绿更小声地回:“没歪,还好好的,就是有点红。”
    谢渺舒出一口气:没歪就好。
    崔慕礼眼中划过浅笑,低头看到袖口染上几点血色,忽道:“表妹,我的衣裳脏了。”
    “……”谢渺侧首望向他。
    “你需赔我。”他道。
    堂堂崔家二公子,是差一件衣裳的人吗?更何况,是他主动多管的闲事!
    换做往常,谢渺定要与他好好说道说道,但这会她要事缠身,便只能忍气吞声,“我有事情要办,表哥先记着账,改天我赔给你。”
    三人收整好,继续往蒹葭苑去,没走几步却听身后人道:“母亲与父亲去曲苑山庄踏青,要三日后才回。”
    姑母竟然不在?
    谢渺在脑中飞快盘算,除了姑母,崔府最好说话的人便是崔夕宁,不如去她那里问问?
    崔慕礼掸掸衣袖,略一推敲,便问:“你有何事要找母亲帮忙?”
    谢渺敷衍地回:“小事而已。”
    崔慕礼挑眉:小事值得她跑得快飞起来?
    眼见谢渺调转方向,似乎要往崔夕宁的院子去,崔慕礼再度开口:“夕宁今日与夕珺出门看戏,最早也要黄昏能回。”
    谢渺的脚步硬生生地顿住,她看了眼日头,这会才只午时,巧姑如何能等得到黄昏?要不……再去城里的药铺问一圈?
    正思忖间,眼前忽觉一暗。崔慕礼站到她面前,微微俯身道:“表妹不如同我说说,有何急事需要帮忙。”
    谢渺本能地想要拒绝,忆起巧姑哀求哭泣的脸,又变得有些犹豫。
    事出紧要,关系到巧姑祖母的性命,若崔慕礼肯帮忙……
    崔慕礼适时又道:“我与夕宁一样,都是表妹的亲人,任何事都能好好商量。”
    谢渺把心一横,道:“是这样的,我急用一棵七八年的老红参,不知表哥手里可有?”
    崔慕礼用余光淡扫沉杨,沉杨会意,“回公子,咱们院里库房不仅有八年份的红参,连二十年的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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