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王公贵族子弟,傲慢无礼惯了, 哪里会在乎他人想法。
    她有心安慰, “小姐, 周三公子素来嘴上无门,您切莫把他的话往心里去。”
    谢渺没说话,半晌后才道:“嗯。”
    一个字咽下喉中几乎满溢而出的苦涩。
    狼袭危机时刻,他果断将逃生的机会让出,又在事后借出胸膛,让惊惧慌乱的她逐渐回神。她以为……她当真以为,他们之间有那么丁点的友情滋生。
    然而现实再次给了她狠狠一耳光,如前世一般,无论她做了什么,周念南都不屑一顾。他出身矜贵,无论在哪里都是受人瞩目的天之骄子,这样的人,从内心便看不起她。
    她懂了,以后便不会再犯蠢。
    清凉的药膏气味窜开,谢渺醒了醒神,正想拿本经书看,便见揽霞急急巴巴地闯进屋。
    “小、小姐!”揽霞气喘吁吁地道:“二公子给您送药膏来了!”
    谢渺还未说话,拂绿先皱了眉,“大半夜的,二公子来送药膏?”
    “嗯!”揽霞忙不迭地点头,“公子说了,有话要和小姐说,奴婢觉得不妥,他却坚持要奴婢进来通禀。”
    谢渺缩回脚,冷冷地道:“不见,就说我睡了。”
    揽霞绞着手指,求助地望向拂绿,“拂绿,能不能换你去?我有点怕二公子……”
    拂绿斜她一眼,道:“小姐,奴婢去回绝二公子,请他明日再来。”
    “明日也不见。”谢渺冷哼,扭头看向窗外,不期然对上一双深邃淡漠的眼,吓得她差点从榻上滚落,“你!”你怎么在这里!
    崔慕礼站在窗前,身形似竹,朝她笑道:“表妹。”
    好似他站在女儿家的闺房前合情合理一般。
    谢渺连忙跪起身,够着扇叶便要关门,却被他抢先半步,以指节分明的手随意一拦。
    两人一里一外,对峙僵持。
    屋内的拂绿和揽霞终于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道:“二、二公子,您这样,于、于礼不合。”
    崔慕礼道:“既是崔府,我想去哪便去哪。”又淡淡瞥她们一眼,“退下去,我有话与她说。”
    谢渺气倒,“你以为你是谁!”还想去哪就去哪,他有本事半夜去崔老太爷窗前站着,看崔老太爷会不会拿鸡毛掸子揍他!
    她使劲扒拉着窗户,回头道:“还不去赶人!”
    拂绿和揽霞身子一个激灵,立刻往外跑,不成想刚出门便被沉杨两兄弟“客气”地请走了。
    谢渺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无耻。”
    无耻?
    崔慕礼挑了挑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跪坐在榻上,举着优美的脖颈,一张莹瓷俏脸又急又怒地瞪着他。如瀑般的长发倾垂在一侧,蜿蜒地堆在腰处,与雪白的绸衣形成鲜明对比。
    少女周遭漾蕴淡而柔软的香气,绸衣领口微敞,露出精致的锁骨,衣裳修身,勾勒出窈窕纤细的身形。再往下,纤足未着鞋袜,脚背陷在绣着整朵整朵颜色绚丽的牡丹薄被里,指头圆润小巧,嫩得像是春夜初生的花蕊。
    崔慕礼眸色一暗,别开脸,“……谢渺。”
    他唤她的名。
    谢渺骤然生出一种危机感,戒备地皱眉,“崔慕礼,你——”
    “将外衣穿上。”他道。
    谢渺低头一看,忙不迭扯过披风,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又抬头愤愤瞪住他,“你发得什么疯!”
    竟然还抵着窗户不给关!
    崔慕礼转过身,从袖中掏出一盒药膏,“脚腕扭伤,用此最好不过。”
    呵,果然是追着来讥讽她的。
    谢渺纹丝不动,肃着脸道:“我没有扭伤,都是装的。”
    崔慕礼罔若未闻,“是你自己上药,还是我替你亲自上药?”
    “……”谢渺暗暗咬牙,知道此人言出必行,忍着气接过东西,却说不出半句感谢。
    崔慕礼的目光落在她挺俏的鼻尖,那里沁出几颗汗珠,不知是被气还是热得。
    他道:“明日我要出发去渝州,半月后才回。”
    谢渺莫名,跟她有何干系?
    他兀自道:“这半月里,莫再莽撞受伤。”
    *
    一轮明月两映天。
    花月楼里,佳酿美娇娘,粉香凝脂肤,一抹杨柳腰,亲亲——
    “亲亲我的乖乖!”百里盛怀里坐着位娇滴滴的小娘子,眼色迷离,捉住她的小手往嘴边送,“半月未见,怎得又长美了?”
    小娘子溢出轻灵笑音,收回葇荑,端起一杯香酒,媚声道:“今儿知道是百里公子要来,奴家特意打扮了一番呢,公子,奴家敬你。”
    以袖遮面喂酒时,却忍不住用余光瞄向一旁正喝闷酒的锦衣公子,当真是绝佳的相貌风度,随意往那一坐,便是明光烁亮,引人注目。
    听说是定远侯家的三公子,是她高攀不起的人物呢……
    小娘子不无遗憾地想,随即打起精神,使出全身功夫去讨好百里盛。
    百里盛与她腻歪了一阵,想起此行目的,刚想说话,门外进来一人,墨青色的锦袍,长脸瘦身,模样精神,掩着鼻子埋怨,“约在哪里不好,非要约在花楼?这么重的味道,待会被秋娘闻到又要训话。”
    百里盛与周念南齐齐抬头看他。
    百里盛道:“嘿,你个秦天宇,成亲后换芯子了不成?以往属你最爱与花娘嘴对嘴喂酒,这会到成了个惧内鬼。”
    “老子那叫爱。”秦天宇朝他丢了个鄙夷的眼神,“你懂个屁!”
    他坐到周念南的身边,倒上一杯酒,浅酌几口,往百里盛无声地问:他怎么了,脸色黑如锅底?
    百里盛挤眉弄眼:为了女人。
    秦天宇讶异:女人?
    他狠狠抱了周念南一下,眼泛泪光,颇有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念南,你总算是开窍了啊!”
    周念南刀了他一眼,吐出两个字:“滚蛋。”
    “心情不好,可以理解,可以理解。”秦天宇对此不以为意,笑嘻嘻地替他斟酒,“这种时候就该叫个顶美的行首,给你捏捏小肩,揉揉小背——”
    周念南目光愤冷,“闭嘴。”
    好嘛,火气大得很。
    秦天宇挠挠头,看向百里盛,“哪家的小娘子如此有本事,把他惹成这样?”气鼓鼓的,快爆炸了都。
    百里盛不轻不重地搁下酒杯,叹了口气道:“说起来,也是个熟人,就四年前城门口给过他一巴掌那小姑娘,还有印象吗?”
    当然有,大大的有。
    秦天宇兴致勃勃地伸长脖子,“崔慕礼的那个便宜小表妹,她干什么事了?”
    百里盛笑得暧昧,“跟别的男子一起上街,恰好被念南看到了。”
    “然后?”
    “他冷嘲热讽一番,把人给气跑了,转头便找我喝闷酒。”
    秦天宇浸染风月多年,顿时猜到其中门道,拍着大腿笑道:“原来是出师不利,踢到铁板了!”
    周念南冷着脸,一声不吭。
    秦天宇道:“念南,你喜欢那小姑娘?”
    周念南神色复杂。
    喜欢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从第一眼起,他便牢牢记住了谢渺,想要捉弄她,挑衅她,最好气得她火冒三丈,他便浑身舒坦极了。他讨厌她亦步亦趋地跟着崔二,原先以为是反感她的装模作样,经过白天之事才猛然醒悟,他是反感她围在除他外的任何男子身边。
    他们都可以,凭什么他不行?
    他的出身相貌,哪一点输给崔二?不比那寒酸书生强吗?她被糊了眼要舍近求远!
    周念南火气更甚,连灌一壶酒。
    秦天宇与百里盛默契地对视一眼:不说话便代表默认,念南果然对那小娘子有心思。
    秦天宇清了清嗓子,老练地道:“你既喜欢,不如去跟你母亲说,将她纳进府里做妾——”
    做妾?
    谢渺怎么能够做妾!
    周念南不假思索地骂:“秦天宇,你给我闭上臭嘴!”
    秦天宇:????
    他哪里说得不对,那小娘子出身不行,能进侯府做妾已是天降恩泽好吗?
    百里盛见气氛低冷,忙道:“好了好了,不说崔家小表妹了,念南,我给你准备了份大礼,你且好好看着。”
    他神秘微笑,击掌三声,内室里有人影莲步轻移,行至众人眼前。
    那是一张楚楚动人的娇俏脸,仔细瞧,竟与谢渺有六分相似。
    秦天宇与谢渺不熟,对此无感,周念南却是呆了一瞬。百里盛见状,满意地摸了摸根本不存在的短须,暧昧笑道:“念南,我懂得。”
    周念南的眉梢压上乌云,明眼可见地变了脸,咬牙切齿地道:“你懂个屁!”
    说罢摔了酒杯,甩袖离去。
    秦天宇鄙夷地看向百里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百里盛气得起身,伸着手指骂他:你他娘的才败事有余!有本事你去啊,你去!
    *
    酒意上头,周念南回到屋里,衣服未脱便栽倒在床上。
    幔绳金麦穗,帘钩银蒜条。
    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不知过去多久,听到有人在脆生生地喊他。
    “周念南,你给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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