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玉下山那日,温妙夫妇原是去山里祭拜先祖,却不小心被毒蛇咬中,扶玉发现之时,夫妇二人的脸色都变得青黑,幸亏她身怀医术,这才保下两人的小命。
    从那之后,温妙便常常来寻扶玉说话,扶玉一开始还担心温妙会将自己的踪迹泄露出去给萧邺,但想完后又觉得自己完全是自作多情,过去了好几年,萧邺肯定和那位佳人恩爱相对,说不定孩子都好几个了。
    “娘亲——”
    一道甜糯的童声打断了扶玉的回忆。
    看见粉妆玉琢的女儿,扶玉的脸上流露出了浅笑,她给女儿取名遂心,虞遂心。
    她贪心地祈望女儿万事如意,事事遂心。
    还未满四岁的小姑娘白白糯糯,生得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笑就露出几颗小牙齿,很是可爱。
    小姑娘就停在门口,眨了眨眼睛看着扶玉。
    扶玉明白她这是要自己抱。
    这孩子很是惜力气,大多时候都不肯自己走路,非要人抱着才好,但扶玉不惯这坏习惯,她摇摇头,温柔道:“遂心自己走过来的话,作为奖励,等会给你买冰糖葫芦好嘛?”
    想到甜腻腻的冰糖葫芦,小姑娘几乎要留口水了,她慢慢地腾出两个手指头,声音很是响亮,“要两串冰糖葫芦。”
    “好,答应你。”
    扶玉站在雕窗前,看着女儿欣喜地张开双手,摇摇摆摆地朝自己来。
    小姑娘脚步哒哒哒地到了扶玉面前,用原本张开着的双手,一把抱住了扶玉纤细如弱柳的小腿。
    四岁的孩子个子不高,才到扶玉的膝盖下,扶玉微微弯腰揉了揉女儿柔软的头发,宠溺地赞许道:“真棒,等会就奖励你。”
    说着,扶玉牵着女儿的手正要去实现许诺,就见温妙从廊下走来,而桃红正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身子已显怀的温妙。
    遂心惊喜道:“姨姨。”
    温妙跟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冰糖葫芦,晃了晃道:“咦,这是什么?”
    遂心张大了小嘴,“哇啊哦!”
    这个年纪的孩子很容易便能够跟人亲近,也是容易取得信任的,温妙接二连三地对遂心好,她便欢喜见温妙。
    遂心喜欢温妙的原因很简单,温妙时常给她带好玩的好吃的,还有可以作伴玩耍的柳家小姐姐。
    不过,她更喜欢自己的娘亲,娘亲是世上对她最好的人了。
    温妙肚子里的是第二胎,下个月便是预计的产期,是以肚子已经很大了。
    见她大着肚子来找自己,扶玉语气不免担忧,“若是想找我,我去见你便是,你是有身子的人,怎么能跑来跑去。”
    温妙浅浅一笑,“女神医整日不是在医馆忙,便是出去为人看诊,我一个无事的闲人哪里敢耽误你的正事。”
    扶玉哪里当得起“女神医”的称呼,她温声道:“你可别调侃我了,我当不起这称呼。”
    温妙正色,“哪里当不起?你完全当得起这美誉。我还记得你刚来柳州之时,病人都不愿给你瞧病,还要嬉弄说你学艺不精,出来卖弄唬人,但现在哪个会说这话?他们都巴不得给瞧病的是你呢。是你的医术让他们信服,让他们将这个美誉传扬开来的,你当得起。”
    遂心对大人说的话一知半懂,她听到大人话语中反复提到“女神医”,便扯了扯扶玉的衣角,好玩道:“女神医,女神医——”
    扶玉这下很是无奈,她唇角含笑道:“进来吧,你站的地方正滴水呢。”
    “是吗?”
    经扶玉的提醒,温妙这才迟疑地发现自己的衣裳上湿了一小片,她用帕子擦了擦,便往扶玉的厢房去。
    遂心虽然个子小,但重量还是有的,扶玉花了些力气才将女儿抱上美人塌。
    扶玉用心地剥冰糖葫芦,她的眸子微微掀起来,就见靠在自己臂弯下的小姑娘动了动嘴巴,舌头舔了又舔嘴唇,一错不错地看着将要被吃进肚子里的食物。
    扶玉心头一柔,道:“小馋猫。”
    遂心不大明白娘亲是什么意思,娘亲的语气满是宠溺,定是在夸奖她,她甜甜地道:“娘亲的手手脏了,等下娘亲给我冰糖葫芦,我给娘亲擦手手。”
    扶玉笑着点头,“连为娘亲擦手手都想到了,遂心真聪明。”
    将串上的糖葫芦一粒粒地取下,拿到瓷碗中后,考虑到遂心拿不稳瓷碗,扶玉细心地将瓷碗放置在塌上的紫檀木小桌上,这样不仅方便遂心拿,也安全些。
    坐在木椅的温妙将母女间的温情收在眼底,她忍不住感叹道:“遂心比我们家阿姝乖多了,也会疼人多了,我们家阿姝就没有给我擦过手。”
    看着那双在自己手上捣鼓的小手,扶玉心里头甜蜜蜜的,遂心是个早慧的孩子,更是上天赐予她的礼物。若是心情低落,她只要看一眼遂心,便感觉有欢愉的溪流在心房流窜。
    大家都知道,才四岁的孩子,做不成几件事,但那份心意却足够让大人心里头欢喜。
    扶玉的手挺干净的,只是有些糖渍蹭在手背上,取遂心用过的帕子擦拭掉糖渍后,她轻抚女儿的脸颊,心满意足道:“她是我的小棉袄。”
    温妙道:“真的是羡慕死了。”
    说罢,温妙提起这趟来找扶玉的意图,“你听说过柳州的夜朝节吗?”
    这些日子,扶玉每日都会在来医馆看诊的病人口中听到“夜朝节”这个节日,她零星知道,这个节日好像要带上面具,别的就一概不知了。
    扶玉诚实地摇了摇头。
    露出一个我就知道的笑容后,温妙道:“夜朝节,顾名思义,是个在夜幕降临后开始的节日,就在七日后。入了夜后,适逢婚嫁年龄的,年轻美好的姑娘公子们都要戴上遮住面容的面具,在人群中任意挑选人交流,不少姑娘公子都在夜朝节找到相守一生的合适的人。”
    见扶玉不答,温妙以为她没听清楚自己话里头的意思,于是直白道:“这个节日对你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一定要去看看,说不定就……”
    温妙说第一遍时,扶玉便知晓了其中意思,她知道温妙是好心,但她现在尚且没有想法。
    扶玉委婉道:“接下来的这些日子,我都有事要忙,很难空出手来,怕是去不了。”
    温妙绝不松懈让扶玉去相看的心思,道:“就一个晚上,耽误不了你的正事。虽然有遂心,但你一个拉扯孩子多不容易多辛苦,我们两个人养一个孩子都鸡飞狗跳,更何况你一个人。找个男人罢,不管对你还是对遂心,都是有好处的。”
    有了男人,便会有好处吗?扶玉可不这么认为。
    回想过去几年的日子,有辛酸有快乐,她一个人拉扯遂心,虽然颇为辛苦,但也还能承受,她度过的每一天都是心满意足的。
    而且,她的身后现在不仅有药神谷,还有绥远候,不管遇到了什么都有后退的余地。
    既然如此,那还要什么男人?找一个男人,不就是给自己找了一个麻烦吗?
    相遇容易分离难,扶玉可不想再遇上一次大麻烦。
    扶玉含笑摇了摇头,她的目光往门外的小石子路看了过去,突然见虞隽款步在鹅卵石小路上,扶玉这才想起来,虞隽前些日子写信告知过要来的。
    遂心在药神谷是个千人宠万人爱的小宠儿,在宠爱遂心的行列中,虞隽便是出色的代表。
    一见到虞隽,遂心便眉开眼笑,她挣扎着离开娘亲温暖的怀抱,十分自然地张开双手,欣喜地道:“抱抱。”
    虞隽很是受用遂心对自己的欢迎,他一把接过遂心,将遂心稳稳当当地放在自己的肩头,问了一句:“开心吗?”
    只有在虞叔叔的肩头时,遂心才可以这么高,她欣喜地道:“开心,开心。”
    见遂心和陌生男子这么和谐,温妙迟疑着开口问扶玉,“这位公子是何人?”
    虞隽一心一意都在扶玉母女身上,这下才意识到屋里头有其他人。
    看了一眼扶玉后,虞隽替扶玉回答道:“在下姓虞,是扶玉的师兄。”
    这分明是很清楚明白的话,但温妙听完之后,却来来回回地在扶玉和虞隽身上扫视了几遍,而后微笑着问:“这就是你不去夜朝节的原因吗?”
    扶玉疑惑地蹙起了眉。
    虞隽也是存了疑问。
    温妙走到扶玉面前,她瞧了一眼正和遂心嬉闹的虞隽,在扶玉耳畔道:“你不要嫌我多管闲事,我这年纪上来了,就喜欢看姑娘公子成双成对,就喜欢为人做媒。我看你的这个师兄就很好,长得好,看起来风度翩翩的,又知根知底,就这个了,你也不用大海里捞针了。”
    扶玉这下终于明白了温妙的意思,她立即为自己和虞隽辩解关系,道:“我们真的只是师兄妹,没有你想的那回事。”
    “哪一对不是从没有变成有的?只要有心,就有那回事。”
    “哎呀,你真的误会了,我真的只把他当作前辈,当作师兄。”
    “你这么想,他可不一定。我是过来人,一个人是不是真心喜欢你,他的眼神是假不了也装不了的。你的虞师兄从一进门就没有把眼睛从你身上拿开,即便在抱遂心时,他也一直在看你。说他对你没想法,那是不可能的。”
    见扶玉不信,温妙引着扶玉看向虞隽的位置。
    当扶玉看过去的时候,她才意识到温妙说的是真的。
    虞隽正一错不错地看着她,见两人目光看向自己,虞隽仍旧微微笑着,他十分坦然地看着扶玉,很是光明正大,反倒是“抓贼”的扶玉心虚,对虞隽浅浅一笑后,她装作继续和温妙说话。
    桃红本就是温妙的婢女,因温妙身子重,桃红几个月前便请求扶玉,说是要去照顾温妙。扶玉没有反对的道理,自然让她去了。
    这厢温妙和桃红离去后,厢房中只剩下扶玉和虞隽,还有自己一个人玩就能欢天喜地的遂心小可爱。
    挥去脑海中温妙方才说过的话,扶玉若无其事地问:“虞师兄,信上不是说竹溪要来,怎么这趟只有你下来,竹溪呢?”
    虞隽由站着改为坐着,他将遂心抱在腿上,回答道:“师父前些日子感染了风寒,竹溪忙着照顾他脱不开手,是以只有我来了。”
    虞谷主一向身体硬朗,扶玉在药神谷的那几年,就没见过他生病过,这会听说了难免有些担忧,道:“情况还好吗?不然我回去看看他罢。”
    “师父的年纪慢慢上来了,老人家难免多生病,但好在师父自己便是医者,平日用药不单有分寸还很关键,现在已经好了许多了,你不必担忧。”
    扶玉这才放心。
    “那就好。”
    虞隽看了看扶玉,想到药神谷里的那个人,还是提了一嘴,“绥远候现在在药神谷,估计再两三日就要来见你和遂心了。”
    扶玉只是点头,没有出声。
    母亲醒来过后变成了一个老小孩,她的记忆是一段段的,残缺不全的小碎片,她记得很多细小的事情,但也忘记了许多重大的事情。
    她醒来后吵着闹着要见绥远候,药神谷众人用尽法子都无法将她安抚下来后,便只好写信去往绥远候处。
    从那以后,绥远候每隔两三月便会去一趟药神谷,而在绥远候来药神谷之时,扶玉每次都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的,目的是不让绥远候发现自己。
    但百密终有一疏,当时扶玉还未确定是否要去柳州医馆历练,虞谷主苦口婆心地劝她,却不小心撞上了来虞谷主这处询问荣盛病情的绥远候。
    当场,绥远候激动地将扶玉严严实实地抱在怀里。
    扶玉害怕极了,绥远候可是萧邺的义父啊。
    绥远候道:“扶玉,你还活着,爹以为你死了。”
    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爹?
    扶玉被绥远侯这句简短的话吓得不轻。
    绥远候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扶玉挣扎着想从他的怀中出去,这才发现绥远候用了十足的力气抱自己,她只能用唇语问虞谷主,“怎么办?”
    虞谷主摇摇头。
    想到了什么,扶玉继续用唇语问:“他真的是我爹吗?”
    扶玉自然信虞谷主。
    先前,扶玉认为只要有母亲便足够了,是以从未想着去了解父亲是谁,这下从天掉落了一个亲爹,这个亲爹还是萧邺的义父,一时之间,她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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