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他不得不承认,在面对扶玉时,他不再同五年前那般理直气壮,想如何就如何了,他现在反倒是个近乡情怯的懦夫。
    他是想承认自己的这份感情的,但一想到和她好声好气说了许多话,她却半点没有接受的意思,这会却还要探知自己的态度,说不定得知自己思慕于她后,就更加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萧邺生生地把话咽在喉咙中。
    扶玉漫不经心地瞧了一眼脸色阴晴不定的男人,不咸不淡道:“看来是我猜错了。”
    眼前的女子面如芙蓉初露,云淡风轻,找不出一丝对自己的在意,萧邺心头十分不爽快,但又不得发作,搭在的袅娜腰肢上的手微顿。
    是的,他这个反复无常的男人,又想在她面前承认自己的情感了。
    萧邺咳嗽一声,看着扶玉,语气相当复杂地说:“你心里已经清楚了,何必要再问我?”
    扶玉有点没明白他的意思,但想了一下,萧邺这句话针对的应该是猜错了的那句。
    扶玉想,看来自己真的猜错了。
    揣摩了萧邺对自己的心思后,却当场被对方否认,扶玉顿时觉得有些尴尬、羞赧,脸颊微热,她略微不自然地别过头,背对着萧邺才要说话,就被萧邺打断。
    才听到扶玉发出了一个“你”字,萧邺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他觉得自己的姿态已经放得万分低了,只差剖心给她看,今晚却被她拒绝了多次,若是再次被拒绝,他怕是一时半刻再难以出现在她面前了。
    萧邺自认为很平静地说了一句,“你好好休息。”
    而后,便掀开帐幔走了出去。
    听得“啪嗒”的落门声后,扶玉才回头望了一眼身后,见萧邺果真走了,她独自一人发了一会儿呆,而后将烛火吹灭,扯了扯被子在遂心身旁躺下。
    这夜,是扶玉五年来睡得最不安心的一夜,不知为何,她莫名担心萧邺半夜忽然进来。
    但直到天亮,这间屋子都没有进来过人,仿佛她和他不曾重逢过似的。
    直到见了守在门外的琴刀时,扶玉才有了真实感,她现在是在他的地盘上。
    一见到琴刀,不及扶玉说话,琴刀便道:“世子今日有事,很早便出去了。”
    昨日从竹溪那听说过萧邺要去剿匪,所以扶玉并不惊讶,她只问:“我能出去吗?”
    “可以。”
    琴刀如是说。
    扶玉一愣,萧邺居然大发善心,肯让她出去了?她还以为会跟从前在平阳侯府时一样,只能在住处的院落中走动。
    她正想说自己要回善德医馆,就听琴刀道:“世子说了,扶玉姑娘可以出去,但是不能离开府邸,活动范围是这座府宅。若是想离府,等他回来,他陪你。”
    扶玉心道,果然。
    这时候,遂心光着脚丫子从塌上下来,她初次到这陌生的地方,一觉醒来见不到娘亲,便急急忙忙到处寻人,直到看到扶玉之时,迈着小短腿一溜烟跑到扶玉面前。
    遂心抱着母亲的小腿,“娘亲,我不想呆着这里了,我们什么时候能走呢?我想和柳家小姐姐玩。”
    慢悠悠的无辜说话声传入扶玉耳中,看着有些惺忪的女儿,扶玉揉了揉她的头发,蹲下身温声道:“遂心饿了吧,我们先去吃饭饭,好吗?”
    遂心虽然心心念念想着回去,但她的小脑袋记不住事,这会肚子又饿,被扶玉转移注意力后,暂且就将这事忘在了身后。
    一口一口地给遂心喂下小米粥后,扶玉和遂心玩了一会,没多久就到了午后,她安抚着遂心睡下后,脑海中思绪万千。
    若是按照竹溪所说,绥远候应该已经下山,并且来萧邺这处讨人了,但他迟迟没有出现,要么是根本还没有下山,要么是在下山路上出了意外,想到这,扶玉心中便惴惴不安。
    她想,就算不为了自己,也应当把绥远候的下落弄明白,她才会安心。
    琴刀原也是要跟着萧邺去剿匪的,但萧邺下死令要他守着扶玉,他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守在厢房门外。
    他想,比起和悍匪一较高下,让他留在这守着一个小妇人,真的是大材小用,他应该保护的是世子才对,世子才是会遇上刀光血影之人。
    心中那么想,琴刀也如实对萧邺说了,说完之后便得了一记冷光。
    虽然萧邺半句话未说,但琴刀明白,自己的话惹了世子的不悦,世子是相当看重扶玉姑娘,所以才会让自己留守此处。
    琴刀明白,世子是怕扶玉姑娘再次消失不见,所以才命自己留下。
    所以,自己所办之事是万分重要,松懈不得的。
    扶玉一推开门,就看到了那张冷冰冰的脸,她淡淡地道:“我今早起来有些不舒服,能否让我出去看一下大夫?”
    眼前女人面容白皙,红润透亮,琴刀瞧不出一点病容,但扶玉如此说,他一个粗人也不能不让她去瞧病,一时之间,琴刀很是左右为难。
    见琴刀半晌没答话,扶玉微微蹙眉,她只得退步,试探着问道:“或者,琴刀公子能否让善德医馆的大夫来府上?”
    想到扶玉这般好言好语地说话,这待遇是世子都得不到的,琴刀顿时有些受宠若惊,他当即应下。
    见他允了,扶玉便又提了一句,“我是女子,男大夫来瞧病多少有些不方便,你安排人到善德医馆求医时,记得找一位唤做‘竹溪’的医者,她是善德医馆唯一的女大夫了。”
    扶玉的要求合情合理,琴刀没有理由不答应,他很快叫来人,安排人去了善德医馆,又向扶玉回禀这事,随后一动不动地站在厢房外。
    另一边,萧邺按照计划行事,将土匪头子擒住后,剩下的小喽喽更是没有威胁力量,他顺顺利利地完成了剿匪一事。
    将山寨围剿得水泄不通后,兵士将藏匿的山匪一一抓住,打算送往柳州府衙等候问审。
    这时,正要送下山的男人堆中,有一个面容肮脏的女子缩头缩脑,慢慢地走在后头,看上去很是不愿意下山。
    这女子,便是当日欺骗扶玉,使得扶玉落入陈克手中的弄月。
    弄月知道,她若是落入官衙之中,一顿打骂定是少不了,如若活下半条命,也定会被发卖,是以她拖拖拉拉地不愿迈步子。
    隔着远远的一段距离,弄月瞧见站在楼台上的萧邺,一看到萧邺,弄月仿佛见到了救命稻草。
    她大声嚷嚷道:“萧世子,我是被悍匪抢上山的可怜人,从没犯过害人之事,还望你给我一条生路。”
    弄月这会也不顾上装淑女礼仪,如同疯婆子一般大声嚷嚷了几句后,她就被底下的官兵用麻布捂住了嘴,她呜呜了两声,就被没耐性的官兵拖走了。
    弄月依依不舍地回望萧邺所在的位置,高高在上的男人平淡地朝她看了一眼,而后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似的。
    苏祁饶有兴致地四处观望,见那女子久久将目光放在萧邺身上,便打趣道:“义兄,那位姑娘莫不是你的风流债?”
    萧邺敛容走下楼梯,没有理会苏祁。
    苏祁屁颠屁颠地跟在后头,他最喜欢八卦了,穷追不舍道:“你们之间肯定有些什么,不然她怎么会向你求助?”
    瞪了苏祁一眼,萧邺不徐不疾道:“别脑洞大开,我和她半点关系也无。顶多就是有些旧怨,我没对她下手就已经是大发善心了,还想着我给她留条活路,异想天开。”
    当年扶玉失踪一事,萧邺到底从陈克身上盘问出了个缘由,扶玉出走并非自愿,而是被陈克和弄月双双用计才离开他身边的,这也是扶玉第一次逃跑,却还能被萧邺轻轻放下的原因。
    当日的两个合谋者,养尊处优的陈克因贪墨案流放南蛮,早已累死在那,而弄月离开扬州城不久,就被土匪掠上山,是以被萧邺给忘记了。
    走到半路,萧邺突然想起来扶玉说过,弄月曾夺走她一枚珍而重之的玉佩。
    当日将扶玉找回后,扶玉因失忆忘了玉佩一事,但萧邺牢牢地将这事记在了心中。
    他怎会不记得,扶玉就是为了拿回那枚玉佩,才会去见弄月,才会被陈克夺走。
    想到这,他不由得快了些脚步,苏祁见他步如神速,又见他一路往刚才的那个姑娘而去,便忍不住在后头发牢骚道:“看吧,装不了了,义兄,你跟那个姑娘肯定有猫腻。”
    又道:“义兄,我跟你说,你已经有了扶玉姑娘,不准朝三暮四,知道吗?我都看着呢。”
    一时口快,苏祁也不清楚“朝三暮四”这个用词对不对,他只知道扶玉是义父的女儿,那就是他的义姐,这义姐还应当比义兄要亲厚的多。
    既然义姐和义兄是一对,那他就要替义姐看好义兄才是。
    萧邺很快便追赶上已走到半山腰的弄月,一步步走到被马儿拖着走的弄月面前。
    弄月看见萧邺往自己而来,满心以为是自己刚才的求救起了效用,她当下身陷困境,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萧邺冷冷扫了弄月全身上下,他没见过扶玉的玉佩,是以只能让弄月痛快交出来,他抬手朝带悍匪下山的士兵道:“把她口中的麻布拿掉。”
    “是。”
    士兵麻溜地取下后,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半点都不敢抬眼瞧,他心里十分好奇,难道首辅跟这个土匪窝出来的女人有交情?那自己刚才对那个姑娘那么不客气,怕是要倒霉了。
    虽然不敢拿眼睛看,但他竖起了耳朵,认认真真地偷听。
    少了口中的障碍,但弄月的手腕还是被锋利的绳索捆绑住,她呜咽出声,“世子的大恩大德,奴家没齿难忘,可否……”
    萧邺没耐心听她哭着说废话,打断她的话,沉声道:“扶玉的那枚玉佩在你手上罢,交出来。”
    弄月原是想否认的,她估量过扶玉那枚玉佩的价钱,那是上好的玉,若是拿去当掉换银子,以后锦衣玉食的生活保准没问题,她原是想拿去当掉,却不想萧邺这会问起这个来。
    她怯怯地看了一眼萧邺,想要撒谎的心顷刻便轰然倒塌。
    这会,弄月才意识到,萧邺来到这根本不是为了帮她,而是为了拿回扶玉的玉佩。
    弄月心里头恨极了,但她只能坦白,她小声道:“是在我身上。”
    想了想,弄月打商量道:“世子,我们做个交易如何?我把……”
    因着扶玉一事,萧邺看弄月本就不顺眼,这女子还想要这要那,他神色厌恶,立马就冷了声,“想清楚,是自己乖乖交出来,还是让别人搜?”
    弄月到底不情不愿地将东西交出来,眼睁睁看着白花花的银子从眼前飘走,弄月浑身顿时就没有了力气,她直直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萧邺接过玉佩后,就用随身带的帕子包裹起来。
    他从未见过这玉佩,是以不知这玉佩的真假,便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手中的玉佩体质凉润,色泽清透,一摸便知是好玉,他又翻看了一圈,最后在玉佩的背面看到了“荣盛”二字,想到这二字是扶玉母亲的封号,萧邺心中便大致有了数。
    不过,萧邺越看,越觉得这玉佩的模样有些熟悉,他从前应该是在哪见过才是,只是这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他重新将玉佩包裹上,放入袖中,一个翻身便坐在了马上,旁边是一直没有下马的苏祁。
    苏祁见萧邺刚才往怀里揣了什么东西,于是忍不住问:“你跟那个姑娘要了什么东西,该不会是你们的定情信物?义兄,你最好老实交代,我可替扶玉姑娘看着你呢。”
    萧邺面无表情地睨了一眼苏祁,说了句,“多嘴。”
    而后,他扯了扯缰绳就要往山下而去。
    看着萧邺离去的身影,方才捂住弄月的士兵终于舒了一口气,心道,地上的这个姑娘看来也不是什么得罪不起的人。
    瞧着一点点往西边移动的日头,士兵不由得想要赶快办完事回家,便没好气地催促躺在地上不动的弄月赶路。
    另一边,见萧邺没有把那女子带走,苏祁在感到疑惑的同时,更对萧邺的袖中之物十分好奇,他一路上就没有停下过追问,饶是苏祁把喉咙问哑了,萧邺一句话都没有回答过。
    等到了回府之时,两人双双下马,萧邺的目的地自然是扶玉所在之处,而苏祁的目的还在于追问萧邺。
    眼看着没几步就要到扶玉面前,但苏祁仍旧在眼前晃荡个不停,萧邺终究是对这个义弟没有脾气了。
    他深吸一口气,忍下心中的不快,开口道:“我只说最后一次,这次过后,你小子要是再追问个没完没了……”
    见义兄冒出了脾气,苏祁这会也意识到自己的不对之处,他哈哈一声截了萧邺的话,就见萧邺将袖中之物递给自己看。
    是一枚玉佩。
    越看,苏祁越觉得这玉佩熟悉,他摸了摸冰润的玉佩,连触感都熟悉的可怕。
    萧邺瞧了苏祁一眼,按着太阳穴说:“这玉佩原是扶玉的,只是多年前让人偷了去,若不是刚刚撞见偷东西的贼人,我原也忘了此事。”
    这时,苏祁突然哑声开口,“义兄,这就是我一直让你找的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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