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赛亚不想要这种变化。
    不能操之过急。
    他对兄长了解太少,目前正是好机会,他应当维持现状,循序渐进弄清安何的想法。
    于是,艾赛亚先选了个简单的问题:你今后打算怎样安排洛风,难道就让他住在血月城堡?
    搞了半天,你就想知道这件事?安何奇怪地瞥了他一眼,直接问就好了,何必还绕个大圈子。
    洛风心中有愧,在艾赛亚到来后一直默不作声,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安何问他:你是怎么想的?
    我当然不能逃避现实,龟缩在血月城堡。洛风低声说,我最想做的,是洗刷疾病之神的污名。疾病之神的形象受我连累,我要想改变大众对他的偏见,就要先消除他们对我的糟糕印象。
    安何点头认可:很对。
    洛风目露茫然:但是,我也放不下魔族的计划,如果我就此退出计划,去做别的事情,我十年以来的痛苦挣扎算得上什么?
    安何忽然换了个话题:你当初离开精灵族,是怎么想到去当明星的?
    我一开始打算当冒险者,但是夹在魔族与精灵族中间进退两难,让我潜意识厌倦流血与斗争,我不想卷进更多漩涡里面,而是想做些简单的,能够让人开心的事。洛风没有因为话题的切换而反应不良,安何问什么,他就乖乖回答什么,有人邀请我去娱乐圈,我就试了试,本来没有认真的想法,但我逐渐发现,有人真心喜爱我。
    他们的支持,冲淡了我当时的自我厌弃,我发现自己原来还是值得别人喜欢的。洛风剖析着自己的内心,我就在这条路上走了下去。
    安何毫不留情指出:他们以前有多喜爱你,现在就有多排斥你。
    他们喜爱的,本就是我伪装出来的假象。洛风低沉道,这种后果,是我应得的。
    你辜负了他们,该做出挽回与弥补。安何剥开一颗坚果,改变大众印象,不单是为了疾病之神,更是为了你自己。
    洛风道:我能做到什么?
    我说过有第二条路。安何道,你在魔族受到重视,是魔族计划的关键,这点是你的优势,确实不该轻易舍弃。
    洛风急切问:我该怎么做?
    想过回魔族当卧底吗?安何露出笑意,跟我里应外合,在魔族打开前往无名星系的空间通道时,给他们一个惊喜,这样你既可以回家,也不用担心魔神会对无名星系做什么。
    真的可以?洛风抑制不住内心激动,骤然起身,那、那可是神明!还是高位神!
    安何反问:你不相信?
    我不相信我自己。回忆着自己的经历,洛风面露自嘲与苦涩,我的能力平庸,除了被魔族利用以外,没完成过一桩成就。
    安何神色淡淡:我说可以,就可以。
    洛风的呼吸急促起来,安何勾勒的前景过于美好,他难以相信这些会变成现实,但无法拒绝。
    他知道真实的自己十分不堪,在无名星系的时候,他一直隐藏内心想法,表露出乖巧的样子,来到八十星系后套上了更厚的面具,他从未想过,当自己不堪的一面全部展露出来,还有人愿意认可与相信他。
    艾赛亚插话:你要把洛风送回魔族?
    不用送。安何吃完坚果,拍了拍手上沾的少许碎屑,阿德莱德会过来找我的。
    他瞥向艾赛亚,我们的合作关系最好别暴露,在阿德莱德来之前,你可以选择回精灵族,或者留在这里藏起来。
    艾赛亚选择藏起来。
    院落满是植物,天然适合精灵隐匿其中。艾赛亚站在植物最茂密的地方,缠绕在淡金长发上面,如同梦幻装饰品的纤细植物延长,与附近的植物勾连,艾赛亚的身影虚化,属于精灵王的气息完全消失,与四周植物融为一体。
    漫天蝙蝠飞进院落,聚集成伊莎贝尔的身体,她汇报道:亲王,阿德莱德有事前来血月城堡,却没有找到您,要告诉他您在这里吗?
    不出安何所料。
    让他过来。安何道。
    伊莎贝尔领命离去。
    没等多久,身穿黑色燕尾服的阿德莱德推开院落的门走进来,他经过了艾赛亚所处的位置,却并未发现艾赛亚的存在。看着坐在安何对面的洛风,阿德莱德勾起了然的笑意:果然,悄无声息从精灵族救走洛风的,除了亲王不会有别人。
    隐藏在植株中间的艾赛亚眼神复杂,若不是他今天来找安何商量合作的下一步事宜,还意识不到洛风就在安何这里,而阿德莱德直接便猜出来了。
    阿德莱德对兄长的了解,远胜于他这位血脉至亲。
    安何懒懒道:有事?
    亲王不要明知故问。阿德莱德笑容不变,不管亲王救走洛风是有什么打算,我给了亲王一整晚的时间,足够了吧?洛风是我们魔族的计划关键,希望亲王归还。
    行。安何随意摆了摆手,你把洛风带走。
    安何放人干脆,阿德莱德反倒狐疑了。
    安何嫌弃道:上次我让洛风留在血月城堡,和他单独说会儿话,你各种不情愿,现在我直接让你带走他,你还犹犹豫豫,怕我有阴谋?
    没有。阿德莱德表面否认,实际确实觉得安何是另有打算。
    若换做旁人,阿德莱德根本不会在意他们有没有阴谋,魔族的神明掌握死亡与命运两大权柄,不管他们内心打着什么算盘,都躲不过魔神的眼睛,但是血族亲王不同,他曾粉碎过魔神的命运齿轮。
    见识过亲王从神明手中取胜,怎么还能全心全意尊崇神明的强大?
    阿德莱德看得出,神明陷入了困窘的状态,魔神声称祂们是想抛弃这个世界,阿德莱德佯装信了,其实没信。
    不管怎样,血族亲王终究是特例,神明的权柄对于凡俗来说浩渺到难以理解的程度,阿德莱德在神明面前也与蝼蚁无二,魔神是他的信仰,他也确实想复苏魔神,帮助魔神完成建立新神域的计划。
    阿德莱德还怀揣着不足为道的心思,他想做出比拟血族亲王的功绩。
    旁人仅知道血族亲王统一全星系,改变混血种地位的成就,多年以来从未有人可以复制,如果他们再知道亲王摧毁过魔神的命运齿轮,恐怕更升不起追赶的想法。
    但是阿德莱德不甘心,他不想亲王永远漫不经心站在高处俯视自己,将他当成可有可无的小卒。
    阿德莱德原本以为,通过实验复活的亲王,是不具备灵魂的容器,如果是这样,他会坚持继续计划,毫不犹豫将容器献给他们神明的盟友血与火之神,然而阿德莱德逐渐觉得,血族亲王真的复活了。想到要将真正的亲王当成容器,阿德莱德心里一紧,没有戳破安何可能另有计划的事。
    怎么不走?阿德莱德站在原地半晌没动静,安何出声道,难道还要留下吃点东西?
    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点心,阿德莱德不用想都知道这肯定不是安何的主意,而是血族准备的。敛去自己也理不清楚的复杂思绪,一看就假的虚伪笑意重新回到阿德莱德脸上,既然亲王邀请,我就却之不恭了。
    安何撇嘴:谁邀请你了。
    阿德莱德装作没听见,自来熟上前捏起一颗软糖放进嘴里。
    他微微皱眉,挑剔地评价:酸味有点重了,不知是哪位血族挑选的?真是没有眼光。
    洛风默默想,如果西蒙斯听见这句话,估计能忽视实力差距和阿德莱德打起来。
    不喜欢就别吃。安何不客气地说了一句。
    阿德莱德不再挑刺。
    亲王就是偏心血族,他挑刺不会让亲王对血族不满,只会让亲王对他不满。
    安何抓了一把糖果巧合力递给洛风,洛风连忙伸出双手捧住。
    带着,回魔族的路上吃。安何温和道。
    系统评价道:宿主,你好像送不省心孩子出远门的老父亲,各种不放心,连家里的糖果零食都要塞一把在孩子衣兜里。
    我就是觉得阿德莱德都吃了,洛风还一口没吃过,不能厚此薄彼。安何说。
    安何本以为阿德莱德厚着脸皮蹭完吃的,总该走人了,结果阿德莱德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提起一个新话题:亲王应当还记得,在混乱之城救走两名人类的二星冒险者。
    阿德莱德似乎对安何的冒险者马甲怨念颇深,安何也知道他记仇的性格,听见他再度提起自己的冒险者马甲,安何饶有兴趣道:记得,你想说什么?
    这名冒险者曾受鲛人族的希尔王子雇佣,两者关系不错。阿德莱德说,鲛人族的希尔王子,是在亲王阿德莱德顿了顿,将死亡两个字跳过去,后来出生的,亲王知不知道他?
    安何说:最美丽的鲛人,我有所听闻。
    最美丽。说着这个称号,阿德莱德略带讽意地嗤笑一声,不追求强大,反而追求所谓的美丽,美神的眷族真是怪胎。
    安何笑了笑:你说这种话,当心美神得知以后降下神罚。
    阿德莱德毫无畏惧。
    不单因为他信仰着更强大的魔神,更重要的原因是,阿德莱德确实看不上追逐所谓美丽的神明与种族。
    即便美神与鲛人的美丽,真的可以做到杀人。
    安何曲起指节敲了敲桌面,扯回阿德莱德的思路,说正题。
    鲛人族一直偷偷寻找那名人类冒险者,试图对他进行保护。阿德莱德笑容轻蔑,呵了一声,整个鲛人族愿意陪着希尔王子胡闹,就因为希尔是最美的鲛人,而且那名人类冒险者符合他们的审美。因为这种理由,挑衅魔族的威严,所以我才说鲛人是怪胎。
    安何问:你想对鲛人族发难?
    毕竟阿德莱德一向小心眼,安何在混乱之城让他颜面无光,他记恨在心,而鲛人族意图保护安何,帮助安何躲避魔族通缉,就是在阿德莱德头上动土。
    藏于树木间的艾赛亚抬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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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3章 篡位
    我已经给鲛人带去惩罚。
    阿德莱德摘掉右手的白手套, 露出里面皮肤漆黑枯瘦的手掌,尖锐的指甲呈深色,这不是属于人类的手,而是恶魔的利爪。
    恶魔利爪一拂, 大量魔气逸散出来, 充斥整间院落。
    安何轻斥:别伤了院子里的植物。
    明白。阿德莱德微微一笑,魔气像是碰到了无形的墙壁, 不再朝外扩散。
    下一秒, 所有魔气倏尔聚拢, 压缩凝实,在安何与阿德莱德中间形成一面圆镜。
    圆镜平整的表面, 浮现出海洋的光景,起伏的海面在阳光下波光粼粼,呈现与天空相似的碧蓝颜色,美不胜收。
    这些并不是阿德莱德要看的东西。
    镜头从海面不断向下,太阳散发的光芒再也触及不到这种深度,海洋深藏的危险在黑暗中露出獠牙。镜头依旧没有停留半秒,直到抵达海底, 画面经过长久的黑暗后豁然开朗, 这里赫然矗立着与地表相似的文明国度, 各种海洋生物在其中穿梭。
    这是鲛人的国度。
    由于建筑材料都取自海洋, 这里的风景比地面城市更加梦幻, 犹如童话。
    搁在往常, 鲛人王城里的氛围也是和睦温馨的,时不时有鲛人放开美丽的歌喉,与建筑物的童话风格相得益彰。今天却没有迷人的鲛人歌声响起,整座王城寂静到可怖, 没有智慧仅有本能的游鱼下意识绕开危险的王宫。
    许多魔族包围着犹如海底明珠的鲛人王宫,其中还掺杂着一些鲛人士兵。
    王宫内部的鲛人士兵面容警惕冷肃,手持武器与外面混在魔族中的同僚相对。
    还有安何曾经在悬浮轨道车见过的,试图将希尔带回海洋的鲛人王族侍卫,他们属于王宫内的那批,将希尔团团保护在里面。
    鲛人二王子从外面的鲛人与魔族行列中走进来,看向紧握海洋权杖,坐在珊瑚珍珠王座上面的鲛人王,笑着说道:父王,请站起来吧,鲛人的王座从今往后不再属于您了,将象征海洋王者的权杖也交给我,您就可以退位让贤了。
    他扫了四周一眼,我不愿伤害您与其他同胞,希望您配合。
    圆镜呈现着鲛人族正在发生的事情。
    安何轻声问:这是政变?
    没错。阿德莱德噙着看好戏的笑意,鲛人王的位置本应由大王女继承,二王子不甘心这种结果,有意篡位,魔族愿意帮他一把。
    在外围住鲛人王宫的魔族,就是阿德莱德派过去支援鲛人二王子的。
    否则,仅凭二王子无法凑够谋反需要的武装力量。
    圆镜内,希尔骤然抬头:谁在说话?
    魔王阿德莱德。依旧端坐于王座的鲛人王沉声道,您是来看我们一败涂地的么?
    阿德莱德笑意更浓,浸染进声音里面:胆敢违逆我的弱小种族无力挣扎,是再精彩不过的剧目。
    魔王大人!
    鲛人二王子明显激动起来,有点像以前希尔见到安何的表现,他无心再管鲛人王,四处寻找阿德莱德声音的源头,王宫里找不到,他还想跑到外面,阿德莱德见状制止道:不用找了,我在很远的地方,我能看到你们那里的状况,你们看不到我。
    安何用一种微妙的目光看向阿德莱德。
    他有些明白不喜争端的鲛人族,为什么会与魔族合作,做谋权篡位这种事了。
    鲛人族的秉性,和他们信仰的美神差不多,遇到越符合自己美学的对象,昏头越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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