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公公忙道:“魏大人您说的哪里话,贵府亲自教出来的人,哪会有差错?那颜姑娘一应礼数皆十分周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大家闺秀呢。”
    魏珩看了兆安一眼,兆安便即刻上前来,捧了个以金丝勾勒成的金袋子递过去。
    兆安说:“我们大人平日出门都一切从简,此番随身也没带什么物什,这些刘公公且先拿着。”金丝钱袋里面,装是自然是金子。
    这刘内侍最是喜欢金物。
    刘公公忙推谢几番,但最终还是笑着收了下来。
    刘公公自然明白魏珩的意思,既然是从魏家走出来的,日后不论如何,他总该要多费心照拂一二。
    颜熙是婉柔举荐的,这在宫里并不是什么秘密。但不是秘密不代表宫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何况,婉柔在宫里身份尴尬,也并没多少人会真正看她的面子。先太子之女,不说同皇子皇女们没有可比性了,就是连一些豪门千金都比不上。
    而这刘公公在后宫中有些地位,如今魏珩这般提点,只要他聪明,就知道该怎么做。
    魏珩也并没指望他能多照拂,只希望不背地里使绊子就成。
    魏珩知道,如今太后不信任尚服局而选择相信一个宫外的女子,想来颜娘此番俨然是得罪了尚服局的女官们。
    日后同宫里势必多有来往,千丝万缕的,她总需要有些靠山和人脉。
    太后成不了她靠山。
    至少目前不能。
    而婉柔罩不住她。
    所以,魏珩只能亲自出马帮她打点一二。
    宫里勾心斗角多得是,便是品阶不高的女官,自也有其势力在。
    *
    颜熙这两日让丁香把簪花坊楼上给收拾了一下,她如今直接住在了这儿。
    这儿住起来虽不比住在食为天踏实、舒服,但颜熙却能很好的保护着宫里御赐下来的那些珠玉宝石。颜熙知道事情的重要性,所以,她需要寸步不离的守着这些东西。
    这日卫夫人过来坐,看到颜熙竟搬到了这边来住,不免心疼说:“你也太拼了些。”卫夫人总舍不得颜熙辛苦,她希望这个小姑娘可以活得轻松一些,恣意快乐一些。
    眼瞅着她如今这般辛劳,卫夫人总觉得她可怜。
    卫夫人眼皮子有些软,稍稍伤心一些,就会眼红掉泪。
    相比起来,颜熙如今算是坚强很多。
    颜熙见状忙递了帕子去,又亲手帮她擦拭。
    “伯娘,您可千万别觉得我是受尽了委屈的,您不知道我如今多开心呢。”颜熙是真的变了很多,如今和一两年前的她比起来,不知道要厉害多少。
    从前她只以为,女人天生就该依附于男人,就该到了年纪就把自己嫁了,然后在家相夫教子。
    一辈子都活在男人的羽翼之下。
    可如今她才渐渐知道,原来自己出来立门户、闯天地,也是有一番乐趣在的。
    而且对她来说,这种乐趣要远比成亲生孩子来的更多。
    “起初刚决定要从魏家搬出来时,也有害怕过。怕会很艰难,怕日子捱不下去,也怕在这京城中没有我们几个的立足之地。但出来了后,我的每一天都很快乐,而且是一日比一日快乐。所以,如今虽辛苦,但我心里却是甜的。”
    “再没什么是比付出了后得到回报,更值得期待的了。”
    “伯娘能看出来,你是很开心去做这些的。”卫夫人也不想把气氛弄得太悲伤,所以她忙止住了眼泪,然后从一旁系在腰带上的荷包中拿出一个玉白瓷瓶来,“这个,是你三哥叫我转交给你的。”
    颜熙认得这个瓶子,之前她还住在魏府时,魏珩给过她。
    她知道这脂膏肯定很贵重,所以想也没想就摇了头。
    “多谢三哥好意,但我不能要。”
    卫夫人说:“你三哥好不易弄到的,你若不用,岂不是枉费了他一番心意?他也是心疼你,拿你当亲妹妹待。他们兄弟三个打小就盼着能有个妹妹,我跟你伯父也希望能生个闺女,可始终不如人愿。谁承想,如今都过了半百的年纪了,倒得了你这么大个闺女。”
    颜熙也被说得心里暖暖的。
    但她还在纠结。
    卫夫人又说:“我这把年纪了,又不必做手艺活,肯定是用不上的。你三哥跟你伯父,两个粗人,肯定更是用不上。你若再推辞,那只能搁那边闲置了。”
    颜熙说:“可以留着给未来三嫂用。”
    卫夫人则笑道:“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又说,“若来日你三哥真成了亲,那自也有她的那份在。如今这份,是兄长给妹妹的。”
    颜熙能不带丝毫迟疑跟犹豫去拒绝魏珩,但却不能这样对待卫家人。
    所以颜熙思量一番后,到底还是收了下来。
    “我知道此物极为珍贵,得一瓶很不容易。伯娘,您回去万要告诉三哥,日后万不必再去求这个了。我只收这一回,再给我我肯定是不要了的。”
    “好好好,你的话我定给你带了去。”想着她这些日子定然很忙,她不便多打搅,便起身告辞,“你忙着去,我改日再来看你。”
    颜熙忙起身相送。
    卫夫人才回去,卫辙便寻了过来。
    “她收下了吗?”卫辙开门见山直接问。
    “收倒是收了,只是这孩子,多少还是有些见外了。”卫夫人如今上了些年纪,有些累,出门一趟回来后,她便微微有些喘。
    被丫鬟扶着坐下来后,她才看向儿子道:“虽然我跟你爹爹拿她当闺女待,你也待她如亲妹,但毕竟她不是咱们家的人。所以,她的这点客气和距离,我也能理解。”
    “只是苦了这孩子。”卫夫人不免又要感叹颜熙的身世,“如今一个至亲之人都没有了,最亲的舅舅也不在身边。这偌大的京城,就只靠她自己打拼,想想我都心疼。”
    卫辙知道母亲心地善良,最是见不得别人不好。
    他记得从前他还小的时候,母亲是瞧见路边有人乞讨,也得感叹几句人家可怜。
    何况是颜妹这样的,同她有颇多渊源的。
    所以卫辙走了过去,矮着身子蹲在了母亲跟前,笑着道:“您别忘了,不是还有儿子吗?”卫辙宽老人家的心,“您儿子虽然不多出息,但如今好歹也算有点身份和地位。有儿子在,谁敢欺负颜妹?”
    卫夫人说:“你是该多照拂照拂她。”
    卫辙说:“此事您就放宽了心吧。”又说,“这京里没几个不是聪明人,咱们府上同颜妹多有来往,但凡有人暗地里稍稍打探一番,也是知道她是不能欺负的。至于宫里……她是奉明德太后之命办事,更是无人敢为难。”
    “最多……也就是她这阵子忙一些,辛苦一些。但只要她忙的开心,您也就由着她去好了。颜妹也年纪不小了,她自己心里该有自己的想法在。您若是这样三天两头去哭一场,反倒是给她压力了。”
    卫夫人被逗笑起来。
    是又气又笑。
    “你老娘眼皮子软,就是爱哭,怎么了?在吉安老家的时候,你大哥二哥都不敢这样拐着弯说你娘,你倒是敢。”卫夫人笑着骂。
    卫辙则说:“儿子哪敢啊,儿子是心疼您。多泪伤身,多思多虑也伤身,您如今这把年纪了,该把心境放得平和一些。”
    卫辙一句话,更是把卫夫人点炸了。
    “我如今哪把年纪了?”卫夫人虽然的确上了年纪,但她也颇有些不服老,平日里最听不得别人明着暗着说她老、说她年纪大。
    卫辙离家十多年,明显还没完全把他老娘性子摸准。
    自知说错了话,卫辙忙赔礼道歉。在母亲面前,他也是好话说尽。
    卫夫人这才渐渐消了气。
    但这会儿瞥着儿子,想起方才颜熙说的那句话,她不免也开口催促道:“你年纪不小了,你大哥二哥有你这个岁数的时候,都当爹了。你要真孝顺,赶紧把亲事张罗起来。”
    又问:“那么多登门相看的大家小姐,好几个是又美貌又好性儿,你当真没一个瞧得上的?”
    卫辙忙说:“此事不急,日后慢慢再议。母亲您今日劳累,还是先去歇下吧。”又吩咐卫夫人身边的丫鬟,“香兰,你扶老夫人去寝卧歇着。”
    交代完后,卫辙匆匆朝母亲抱了抱手,而后转身大步离去。
    卫夫人话还没来得及多说两句,一转眼,儿子就已经跨出门槛了。
    她只能唉声叹气。
    *
    不仅魏珩差派了人暗护在颜熙身边,卫辙也同样做了。
    所以,魏珩知道卫家人同簪花坊走动的动向,卫辙同样也知道魏珩这边的一些动向。
    知道魏珩魏大人此番人在何处,所以卫辙从军营中回来后没直接回府,而是寻到了魏珩这儿来。
    魏珩这会儿正静坐在簪花坊对面的那家茶肆,靠窗而坐,窗户正好对着街对面簪花坊二楼的窗。魏珩一抬头,便能看到对面的动静。
    只不过,颜熙素来是将门窗都紧闭上的,魏珩这会儿只能看到一扇窗,看不到人。
    但他也不是特意为着看人而来,他是想看看簪花坊附近的情况。不知道为什么,近来直觉总是不太好。
    他总觉得有人会对颜娘不利。
    卫辙的突然造访,魏珩一点也不例外。看到英姿伟岸的卫将军过来,魏珩只淡定的招呼他坐。
    卫辙倒不客气,走近后将后袍一扬,直接就盘腿坐在了魏珩对面。
    然后他侧头往窗外也看去一眼,再回过头来时,眉心已经隆起。
    “魏世子,你如今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可否告知卫某一二?”
    卫辙有些看不太透跟前这个人了,要说他心里没有颜妹,可这些日子来他的确是事事都在为颜妹考虑和思量。不管是宫里还是宫外,他都一应为她打点周全。
    可若说他心里有,可他又态度暧昧不明,也不见他给过什么承诺。
    他多少能看得出来,颜妹虽然态度强硬,铁了心要同这位魏世子一刀两断,但她心里多少还是不能彻底放下、完全忘掉的。
    或者说,不会这么快,她还需要时间。
    他们二人既是郎有情妾有意,为何不能坐下来彼此间好好谈一谈?
    为何非得要这般。
    魏珩闻声将目光从窗外收回,他平静看向坐在对面的卫辙。
    静视了一会儿后,他倒诚心如实相告道:“说出来卫将军或许不信,但在魏某心中,颜娘早是魏某的妻了。”他也坦诚,“我承认,起初带她回京时,并没想过要以妻之位迎娶。但后来相处时间久了……尤其是颜娘离开后,我也有过反省。”
    “从前太看重门第出身,以至于便是心中喜欢,也做了懦夫,不敢承认。可如今,我不得不承认,门户不当又能如何。我是生在了富贵之家,但若论起来,未必有寻常百姓家的儿女幸福。而让我看起来尊贵的出身,对看不上眼的人来说,不过是不值一提的事。”
    说到此处,魏珩不由又想到夜间的那个梦。
    近来总做梦,梦境大同小异,基本上都是他和颜娘的相处片段。
    而昨日夜间,当再梦到颜娘时,他就清楚的记得颜娘似是说过一句话。
    她说,若他不是公府世子,不是皇亲国戚,他就只是真正的卫家三郎,那该多好。
    当然不是颜娘对梦里的那个他说的,是她对身边的丫鬟说,而被梦外的他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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