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后,卫辙冷冷甩了下袖袍后,转身而去。
    魏珩又下意识摩挲起套于拇指的碧玉扳指来,凤眸微眯了眯,心中愤怒之情绪,不言而喻。
    *
    有了第一天的适应,接下来两天就没这么多休息时间了。一般春猎都是形式,而秋猎则是实打实的要拼“战绩”的。
    上过战场的,尤其是魏珩卫辙之列,有进取心和胜负欲的,自更是会使出浑身解数。
    不管是输还是赢,至少拼搏过,付出过,就不后悔。
    两日下来,最终清点战绩时,魏珩得了第一。
    对此魏珩不意外,但也没有沾沾自喜。他只是平静着抱手朝跟前的天子行谢礼道:“臣不才,枉得了圣上的夸赞。”
    武宣帝却说:“景行如今倒是越发谦逊了。如今年纪渐长,越发沉稳起来,倒是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
    魏珩知道天子口中的“当年”,那是十多年之前。
    魏珩不动声色,仍是不紧不慢抱手回说:“是,陛下之教导,臣定谨记在心。”
    今年的这场秋猎,其实到这里也差不多结束了,明儿一早便要启程回京。所以,这会儿对各人战绩论功行赏时,包括太后在内的所有人都在场。
    武宣帝侧头,朝一旁明德太后望去。却目光略过太后,落在了正垂着头一副低眉顺眼姿态的颜熙身上。
    武宣帝心中自是有自己的想法和计划在的,所以他收回目光后,便看向魏珩道:“按照惯例,每年秋猎的第一名,是可以向朕求一个赏的。景行,你可有什么是想向朕讨的?”可以说武宣帝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
    魏珩自然明白天子的意思,若是他如今同颜娘已化开心结,两情相悦,他自会顺势讨了这个天子的赐婚。但如今,却一切并没那么美好。
    魏珩深知,若在这种情况下违背了她的意思,强行讨赐婚的赏的话,那么日后他同颜娘怕是会更离心。
    魏珩还是希望凡事可以好好说,慢一点也无碍,他还是做不到逼迫她。
    所以魏珩想了想后,便回道:“听说陛下又得了几匹千里马,不知臣是否有幸能同陛下讨得一匹。”
    武宣帝面上笑意退去了些,但他仍是和颜悦色。
    “朕知道你不缺好马,如今唯只缺一位娇妻。”见他不提,武宣帝索性自己提了,“颜姑娘,朕听说你一手的好簪术,极得明德太后喜欢,不若朕册封你为县主,把你赐婚给魏珩如何?”
    颜熙是万没想到自己如此微末之人物,竟能让天子注意到自己。她慌张之下,立即朝着武宣帝的方向跪了下来。
    “民女……民女出身卑贱,匹配不上魏大人。”颜熙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场合的,她只凭着本心走。只知道,如今她是不愿意的。
    但话说出了口后,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此番同她说话的人是天子。
    她方才那一番话,算是违逆了圣意。
    第82章 【v】陶氏当年死因。……
    颜熙之前没有同武宣帝打过交道, 且明德太后又是个和蔼慈爱的老人家,这些日子她侍奉在太后左右,也并没有什么拘谨。
    所以, 一时竟就忘了,如今她是在皇家猎苑。
    方才同她说话的人, 是当朝天子。
    颜熙自然是有求生欲望的, 她并不想死, 也不想受到惩罚, 所以反应过来后,她本能就伏地磕头道:“民女无意忤逆圣意,求圣上恕罪。”
    虽被心爱之人想都没多想的当众拒婚心里难过,但魏珩并非不分是非之人。至少,颜娘在此番情境下做出了本能的反应, 他是能理解的。
    所以, 魏珩也急忙为颜熙求情道:“回圣上, 婚姻乃大事, 此事臣还得同颜姑娘家中长辈商议。此事,不如暂且先撂过。”
    方才被颜熙违逆, 武宣帝脸色已经很不好了。这会儿又见连魏珩都违抗圣意,于是武宣帝脸色更是难看。
    他这么做,难道不是在帮景行吗?他老子不答应这门婚事, 父子二人一直僵持着, 如今趁着这个机会求他一个赏赐,不是顺理成章的吗?
    他还在纠结犹豫什么?
    不过武宣帝倒也没当场发火,他只是对魏珩道:“颜家的长辈的意见……这还不容易吗?既徐将军徐夫人都在场,朕当场问问就是。”
    武宣帝话音才落,静华长公主便笑了起来。
    武宣帝同静华长公主这十多年来的关系一直很尴尬, 武宣帝是能不见长公主就不见的。而长公主,也懒得去见这位为了皇位屠戮了亲兄弟的伪善之人。
    武宣帝是明德太后所出,静华又是自又在明德太后膝下长大的,可见二人从前关系之好、感情之厚。
    但越是如此,如今静华对他的恨才越浓厚。
    若是个不相干的人,或是感情没那么好的兄长,她也不会那么失望。
    所以,这会儿武宣帝见静华长公主嘲笑了自己,他脸色猛然一下就变了。
    但长公主笑的却是徐家。
    长公主说:“徐夫人早另嫁了徐家为妇,早不是颜家人,那徐平洲徐将军就更同颜家的女儿无甚干系了。既是如此,徐家人又能算什么长辈呢?”略一顿,又继续说,“更何况,颜姑娘好像也没有想去高攀徐家的意思吧?”
    “圣上硬按头徐家是她长辈,怕是不妥吧?”
    在场这么多人中,也就静华长公主敢这样同武宣帝说话。
    武宣帝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他忍着怒火回长公主话道:“就算徐夫人如今不是颜家妇,可她也是颜姑娘的生母。既是生母,如何做不得主?”
    徐夫人还真做不得主,既话说到了这儿,徐夫人也站了出来,回话道:“回圣上的话,便是臣妇做得了主,臣妇也是遵从熙儿她自己的意思。都说这魏国公府好,魏世子更是阖京豪门千金争抢要嫁的对象,可在臣妇看来,却未必是最合适的佳婿人选。”
    “臣妇并不愿熙儿高攀什么高门,臣妇只想女儿能得一个只一心一意待她好的人。若那个人待熙儿不好,不尊重熙儿,还没成亲就能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来对熙儿,这样的人我们也不稀罕。”
    徐夫人自还记着那日魏珩惹哭女儿的事,所以她这会儿嘴下也不想留情。
    不管女儿日后是不是同这位魏世子做夫妻,有些话该说是要说的,有些态度也是要摆出来的。
    免得女儿日后受欺负。
    当然,徐夫人也是有说这样话底气的,因为如今的徐平洲待她便是如此。
    徐夫人的一席话不免惹得众人窃窃私语,私下里都说她狂妄。说魏世子那样高不可攀的人,竟叫他说得如此不堪,简直是滑了大稽。
    而得了一番奚落的正主魏珩,却是没什么反应的。
    对徐夫人的一席话,他甚至深表赞同。
    事情越发没朝着自己预想的方向走,武宣帝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想着徐夫人是徐家人,武宣帝不免瞪了皇后一眼。
    皇后也挺委屈的,在这个幼弟身上是一点好处没捞着,如今还得受他牵连。瞧瞧他媳妇说的这话,不但触怒圣颜,还得罪了魏世子。
    皇后心里不高兴,面上却不能显出半分来,她只扯了扯面皮,虚笑着道:“林氏,你不可口出狂言。魏世子如此人才,又岂容你置喙?不可造次,快退下。”
    徐平洲有些不高兴了,于是也站出来抱手回话道:“皇后娘娘此言差矣,方才是圣上点了夫人叫她出来说话的,夫人如实说了,在圣上跟前也没有丝毫的虚伪和隐瞒,怎么到了娘娘这里,就成了造次?娘娘这样说,怕才是违逆圣意,是在造次。”
    “你……”皇后气得不行,却又接不上话来。
    儿子同颜氏婚事受阻,魏国公是再乐意瞧见不过的了。所以此番情形于他来说,俨然是最好的。
    但为了将此事敲定,让颜氏彻底嫁不到魏家来,魏国公也不惜又加了一把柴火。
    众人皆沉默时,他站了出来。
    “回圣上。”魏国公抱手道,“据臣所知,此颜氏女当年在吉安时,可是同卫将军做了夫妻的。虽臣查到,他们二人已办了和离手续,但我魏家再不堪,也不会娶一个二嫁女。所以,臣在此斗胆恳请圣上,日后不论魏家娶谁为妇,都不能是这个颜氏。”
    魏国公若不站出来说话,长公主可能这个时候都懒得搭理他。可他偏偏要站出来搅和,长公主自然不会放过他。
    “且不说这颜姑娘同卫将军之前的婚约算怎么回事,就算她真的就是个二嫁的和离女,又怎么样?难道和离过的女子,就丢人了吗?就没有再嫁如意郎君的资格了吗?和离女品德就不好了?”长公主一连数问后,才最终使出杀手锏来,她质问魏国公,“那当年你同本宫大婚在即,却糟蹋了另外一个名门之女,你这等品行又有什么资格再安活于世?是不是早该趁人不备时抹了脖子自尽去了?”
    在长公主心中,魏国公此人是最没有资格来讲什么仁义道德的。
    魏国公当年那桩事,细数起来,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虽还有上了年纪的人记得,但毕竟魏家父子位高权重,家大业大,轻易的谁也不会说。
    所以,这些年来,魏国公倒没再听到过什么疯言疯语。
    猛然又被提到当年之事,魏国公脸顿时就垮了。
    魏国公正要说话,那边武宣帝却突然出声呵斥道:“都够了!”
    天子一怒,众人立即停住了小声议论和窃窃私语,只全垂头静候天子发落。
    事情说到这里,早歪了,于是武宣帝起了身,什么话也没再说,只转身回了龙帐。待他走后,没了束缚的群臣及其家眷,又在私下议论起来。
    但好歹顾及着魏国公此刻人还在,说人小话也不会当着人面说,年长些的都将话打回去了。
    而魏国公,更是目光灼灼的瞪着长公主,仿佛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但魏国公越是如此,长公主便越是高兴,她甚至还挑衅的冲魏国公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来。
    而此刻仍匍匐在地的颜熙,则是彻底松了口气。她心中其实挺庆幸后来众人的混战的,这样一来,圣上就不会将矛头全指向她一个人了。
    是长公主和母亲为她分散了战火。
    尤其是长公主。
    颜熙慢慢抬起头,朝长公主方向望去,恰好,长公主也在看向她。长公主冲她笑着点了下头,颜熙也忙朝长公主笑。
    事到如今,颜熙对长公主,心中只剩了感激和敬畏之情。
    不管魏珩如何,这并不妨碍她心中越来越对长公主有好感。
    因女儿才忤逆了圣意,徐夫人多少是担心她的安危的。所以,在猎苑的最后一个晚上,她去求了明德太后,求她老人家准许女儿同她一起安寝。
    明德太后是越发看不懂如今年轻人心中的想法了,明明是郎情妾意,但却偏偏能闹到这等地步。
    但明德太后知道,这也不是她能插得上手的事。所以,回了营帐后,明德太后也没多问。而徐夫人来请旨时,她也问了颜熙的意思,见颜熙没反对,太后老人家也就没拘着人。
    “你们母女相聚,哀家自不好拘着人,去吧。”太后仍是和颜悦色。
    颜熙同徐夫人一起,忙恭敬称是,然后默默退了出去。
    人心都是肉长的,颜熙纵是再对母亲有防备之心,她也实在做不到一盆盆凉水都往母亲那颗炽热的心上浇。在猎苑的这几日,母亲对自己的紧张和付出,颜熙还是看在眼中的。
    徐夫人从没有哪日是像今日这样高兴的,将女儿领到自己营帐后,见丈夫也在,她忙就对丈夫道:“今晚你去明朗那儿凑合一晚上吧,熙儿晚上陪我。”
    对此,徐平洲自然是高兴的。
    他太知道妻子盼望这一天盼望了多久……
    只要妻子高兴,他就高兴。
    所以,徐平洲脸上也满是堆笑,他应了徐夫人后,又看向颜熙道:“很高兴你能过来。”
    颜熙则朝他福身,给他请了一安,但没说话。
    徐夫人这会儿就只想同女儿亲近,便急着赶丈夫走。待徐平洲笑着出去后,徐夫人又忙张罗起来,命丫鬟端茶倒水的,让人换床褥被褥的,又拿了钱给丫鬟,让她拿银子去同膳房沟通一下,晚上要多加几个菜的……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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