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元洲止住动作,再次委屈地“我——”了半天没“我”出个所以然来。
    “都下水——”徐湛对战船的构造最为清楚,此时丢了手里用来灭火的棉布,对所有人喊道:“战船保不住了,最多还有半刻钟便沉,形成的漩涡会把所有人都带下去,不能耽误——所有人,全都下水上岸!”
    事情有了变故,司空逸轩不得不改变计划:“我先下去给你们探探路,如果有刺客攻击,你们尽量小心点。”
    司空逸轩翻越船帮以后,魏元洲看我一眼,似乎想体现自己的担当:“我也先下去给你探——”
    “你的水性如何?”我打断魏元洲的话,不等他回答便道:“我想应该不如我,毕竟我跟随父亲在水部做事,下水的机会比你多,所以还是由我先下去给你探路。”
    说完,我便扶着绳梯下了船,在差不多靠近水面的时候纵身一跃。
    我跳入水中时,隐约看到了檀旆和魏成勋还在水里跟刺客缠斗,但明显已经占了上风,那些刺客眼见讨不了好,纷纷开始撤退。
    司空逸轩看到我和魏元洲下水,道:“你们先上岸报信。”
    我知道自己没有抵挡刺客的能力,过去只能添乱,便听话地往岸上游去。
    魏元洲似乎还想再努力体现一下自己不是那么没用,然而司空逸轩对他道:“此处离驿站还有很远,单翎一个人去太危险,你该保护她,这也是件很重要的事。”
    魏元洲总算被说服,跟我一起游上了岸。
    来到岸上,我把衣服拧了拧,挤出大部分水,往檀旆的方向最后望了一眼,转身往驿站走去。
    魏元洲小跑几步跟上我的步伐,忍不住好奇道:“那什么……你真喜欢中郎将?”
    “是啊。”我边走边道:“有什么问题?”
    魏元洲迟疑着道:“我看你走得相当决绝……”
    “我站在原地帮不了他的忙,何况我都看见了,那些刺客不是他的对手。”我说:“去驿站报信,拿点伤药和吃的,比在岸边等他和他抱头痛哭庆幸劫后余生更有用,不是吗?”
    说话间,我听到身后突然传来巨大的水浪声,转头一望——战船的船尾倾倒下去,不消片刻,整座船体便缓缓沉入了水底。
    这是水部官员和工匠好几个月的心血,要是从图纸绘成那一刻来算,甚至可以说几年。
    父亲解决了士庶争斗的问题,确定了下水地点,精心选择了材料,还是就这么毁了,真是可惜。
    我没时间再悲春伤秋,回过头来继续往前走。
    魏元洲摇头小声感叹了一句:“好无情的女人。”
    我和魏元洲用了半个时辰才走到最近的驿站,要了伤药和干粮,派人去给刑部报信,魏元洲又去找了位郎中,和我们一起骑马回到岸边。
    天色已有些发暗,上岸的众人升起了篝火,这一点亮色正好给我们指明了方向。
    见我们回来,水部的官员忙迎上来问:“这位是郎中吗?请随我来,有位少年受了伤——”
    郎中跟着水部官员过去救治伤员,魏元洲则叫人过来,把干粮给分发下去。
    我举目四望,没看到有人被绑着,猜想刺客应该已经全部逃走,檀旆又让人从自己手中溜走一次,也不知会不会感到沮丧。
    我找到檀旆的位置,拿了一瓶金创药和一袋干粮走过去。
    他坐在篝火旁,眼睛盯着篝火出神,没注意到我靠近,我只好拍了拍他的肩问:“有没有哪里受伤?”
    檀旆抬眸望我一眼,张开开右手掌心给我看,云淡风轻地道:“划了一道小口。”
    我在他身边坐下,拔掉瓶塞,把他的右手拉过来给他上药。
    魏成勋见状,凑过来装出一副痛苦的样子,调侃我道:“檀夫人,其实我也受伤了,伤得还有些重。”
    我给檀旆上完药后,把金创药扔给魏成勋:“你自己抹,吃的也自己拿。”
    魏成勋啧啧感叹着“见色忘友”,接过金创药自己抹去了。
    我拿了个馒头递给檀旆,见他不紧不慢地开始吃,这才有空去看郎中所在的位置,水部官员口中受伤的少年此刻正平躺在地上接受郎中的救治,从身形来看,应该是许小五。
    我下水时隐约看到刺客的人数应该在十人左右,大于奉命下水检查螺旋桨的船工人数,但檀旆和魏成勋都是紧跟着下去的,这两人联手御敌居然还都受了伤,可见刺客的武功不低。
    用这样一群武功不低的精英刺客刺杀普通船工,最后没杀死任何一个人便跑了,我不明白其背后有何深意。
    正思索间,徐湛走到我面前,向我行了一礼:“单姑娘。”
    我见他如此郑重,便也起身问道:“何事?”
    徐湛看了一眼水面,视线停留在战船沉下去的地方,低声道:“我想请单姑娘把船上的所有船工都召集过来问清楚,是否有人带酒上船。”
    他想问的问题如此具体,想来事情不简单,我问:“你为何有此推测?”
    徐湛说:“战船已经做过防火措施,即便失火也不可能燃得这么快,我猜肯定有助燃的东西,而我在救火时,闻到了一股酒味。”
    “好。”我应道:“我把人都叫过来。”
    船工一共六十三人,除了还在被郎中救治的许小五外,所有人都被召集过来。
    水部的官员有两人留下照顾许小五,其余也纷纷赶了过来。
    “把大家叫过来是因为我有话要问——”徐湛站在六十三名船工面前,大声道:“今日是否有人带酒上船?”
    其中有几个船工小心地交换着目光,明显知道些什么,但只怕是碍于情面,不好揭发。
    徐湛见无人开口,有些着急,还想再问,被我抬手制止住:“战船不比寻常商船,任何纰漏都可能会导致一场战争的失利,马虎敷衍不得,尤其战船上的船工,如果违反条例带酒上船,一定要被解雇——既然你们都不想开口,为保今后沅国不会战场失利,我也只好就地遣散诸位,并且你们的名字都会被记录在案,永不得水部录用。”
    我的话音刚落,之前那几个交换目光的船工愈发焦急,其中之一忍不住指着一名老船工喊道:“老周——是老周!我早劝过他,叫他别带酒上船,他就是不听!”
    另外几名船工也跟着附和:
    “他把酒藏在三号船舱,木桶的后面,说绝对不会被人发现——”
    “我们都劝他叫他别做这种事,可他酒瘾太大……”
    “他还跟我们嚷嚷,说我们谁要是告发了这件事就让我们吃不了兜着走!”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那名被称作“老周”的船工身上,他一开始还想辩驳几句,但眼见站出来指认他的人越来愈多,终于承受不住压力跪下来道:“单姑娘,各位大人——我真不是故意的,而且我只是带酒上船,一口都没来得及喝……”
    第48章
    “战船乃国防之器,如今被毁,已经不是水部能管的事了。”我遗憾地对老周道:“有话等刑部来人以后,跟刑部说吧。”
    老周眼中的光芒逐渐黯淡,整个人身子一歪,萎顿在地。
    当晚刑部的人赶到以后,找人确定了沉船地点做了标记,像檀旆和魏成勋这样跟刺客交过手的人,也都被仔细盘问了一番。
    好在刑部的人没太过分,眼见天色昏暗,便放众人归家,约定以后若有什么要问的,会再登门拜访。
    但这些还是耽搁了许久,我和檀旆乘马车回东平王府,差点没赶上城门关闭的时间。
    我跟夏锦如讲述这些时,她好奇地问:“如果你们真被关在城门外怎么办?”
    “跟守城的士兵说明缘由,让他们去找刑部的人证明我们所言非虚,然后再叫东平王府派人来接,确认身份……”我想了想道:“大概就是这样。”
    夏锦如不禁笑道:“听你话里的意思,好像以前被关过城门外似的。”
    “嗯……”我沉声道:“是被关过。”
    夏锦如愕然道:“你的经历还真是丰富。”
    我跟夏锦如逛完首饰铺子出来,便在街边的一家米粉店坐下,准备吃碗米粉充饥。
    正在等待的时候,夏锦如拿着筷子无所事事,突然被什么吸引了注意似的,冲那个方向挥挥手道:“盛六公子要不要一起过来吃碗米粉?”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果见盛淮站在街对面,不过夏锦如这么热情地跟盛淮打招呼让我觉得有些诡异,他们之间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的?
    盛淮也显然对夏锦如这样的热情感到不适,却还是硬着头皮走过来,在空位上坐下,跟老板要了碗米粉,然后略有些恼意地问夏锦如:“你还没告诉她?”
    夏锦如摊摊手,一脸的无赖样:“你不说我为什么要说?”
    盛淮怒道:“我那是没找到时间告诉她!”
    夏锦如冲我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道:“现在人就在这儿,说啊。”
    我疑惑地望着他们两个:“你们瞒了我什么?”
    盛淮被赶鸭子上架一般,迫不得已道:“单翎,当年你说我的那些坏话,是许含烟转述给我听的。”
    我没怎么听懂:“哪些坏话?”
    “就是在他还是旭京城中有名的纨绔的时候,你说像他这样的人用不着报复,让他继续飘,总有一天会跌得粉身碎骨。”夏锦如提醒完我,又认真地对着盛淮解释:“这些话在她看来都是实话而非坏话,所以她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夏锦如对我真是了解,我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对,尴尬地挠了挠脸,对盛淮道:“那时候我们都年轻不懂事,行事难免过激了些,别放在心上啊。”
    “我当然不会跟你计较这个。”盛淮急忙澄清道:“我说的是许含烟,你应该能看出来她对你不满,甚至一直在想办法整你。”
    “哦……”我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是我太迟钝了吗?为什么我没觉得自己被整到过?”
    “只能说你运气好,碰上我这样的朋友。”夏锦如得意地自夸道:“还记得我堂妹夏明裳吧?这孩子尚未明事理,别人说什么信什么,我跟许含烟疏远以后,她倒是经常和许含烟一起玩,本来她们要玩就玩,我也不想多加干涉,可是后来……”
    在夏锦如的记忆中,堂妹夏明裳以前一直是个可爱活泼的姑娘,总会甜甜地叫她“堂姐”,尾部的声调带着独特的转音,无论何时听都叫人心情愉悦。
    但自从经过许小五的事,她和许含烟疏远,夏明裳和许含烟多了来往以后,那个可爱活泼、善解人意的堂妹就仿佛变了个人一般,看她的眼神躲闪,有时甚至会被她捕捉到敌意,平常说话也总夹枪带棍。
    夏锦如往夏明裳的碗里放个鸡腿,说了句:“裳儿最爱吃这个。”
    夏明裳便小声道谢。
    但吃完饭后,夏锦如却碰巧听到夏明裳跟丫鬟抱怨:“还说什么我爱吃,分明就是她不喜欢吃才给我。”
    夏锦如听到这句话,怒从心中起,本来想冲进去训人,但随即就冷静了下来。
    如果她的好意会被堂妹看作是恶意的话,那么她此时冲进去训人,岂不是会被堂妹认为是她的“阴谋”被揭穿,忍不住才着急跳脚?
    人的想象力总是无穷无尽的。
    除此之外,夏锦如忽然觉得,夏明裳真是越活越拧巴了。
    漠北驻军大胜异族王师骑兵,东平王府二公子官拜五官中郎将,众将士凯旋,回京受封那日,旭京百姓闻之全都夹道欢迎,万人空巷。
    可惜夏家作为士族,无法去凑这份热闹,不然就是在给士族打脸。
    夏明裳那天很明显地心不在焉。
    夏锦如想来想去都觉得不对,夏明裳总看着门外忍不住想出去的样子,分明一副怀春少女的做派,鉴于东平王府两位公子都生得不错,夏锦如便瞎猜了一个:“想出门去看东平王府的二公子?”
    “没有!”夏明裳急忙撇清道:“堂姐怎能说这等胡话?!我们清流名士与奸臣势不两立,我巴不得他死了,怎会想去见他!神明在上,我所言若有半分虚假,天打五雷轰——”
    夏锦如被夏明裳这赌咒发誓的样子吓了一跳:“我不过随意跟你玩笑而已,这是在自己家,东平王府又不是什么禁忌怎么就说不得,而且你还说这么重的话……”
    夏锦如皱眉道:“你若喜欢他,又怕扯上关系,澄清几句就是了,何必咒人去死?”
    夏明裳也的确是激动了,说完话以后,整个人的身子都在发抖,后悔自己祸从口出一般。
    夏锦如不禁又安慰了几句:“都说了这是在家里,玩笑几句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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