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余晖泼洒在天边,一片赤红。午后的炎炎酷暑此时像是被烧得快熄灭的余火,只发出温和的光亮。
    街道上不时有叁轮摩托的鸣笛,行人步调悠闲,饭后消食遛弯。榕树下有老头儿摆着盘走着棋,引来一堆人观战。
    蓝玫骑着电瓶车,一脸冰霜。
    身后的座位上坐着一个瘦高个的男生,唇上还有少年人才有的青色胡绒,比蓝玫高出一个头,长手长脚有些局促,双手抓着后面的铁杆。
    蓝玫紧紧捏着车把手,恨不得要捏断那玩意儿。
    操你仙人骆勇!竟然敢骗我!
    原本说是老婆得病去世,他一个人过,没想到那龟孙子居然藏了这么大个儿子!
    她火急火燎地赶到货运公司,给她打电话的还是当时负责骆勇事故的刘总。办公室里坐着一位穿着灰T恤和长裤的男生,打眼看还是中学生的模样,背了个包。
    刘总跟她说,骆勇和前妻的儿子来找骆勇。
    他前妻去世过后,那边的亲戚不愿意再养他,小孩子才念高中,这几年挺关键的,没钱念书,就想着来找他爸爸要些钱。几番周折找到了骆勇所在的货运公司,这才知道骆勇已经去世了。
    刘总也不知道该拿这个孩子怎么办,就只好给蓝玫打电话。
    刘总看着这“两母子”,这小孩儿确实可怜,亲生爹妈都没了。他又看看蓝玫,觉得这女人更惨,结婚没多久丈夫死了,还甩给她这么大个儿子要养。
    啧啧,人啊,真是命运无常。
    “小蓝啊,这是你们家的家事,这个小孩要怎么办还要你回去和家里商量。我虽然是骆勇的老板,他也喊我声哥,但是我还是想提点你一句。”
    “不要牵扯得太深,你个女人家以后日子不好过……”
    刘总后半句的音量降了下来,带着真情实感地劝诫道。
    “谢谢刘总,人我先领着回去,后面的事我们再商量,看怎么做最好。给刘总添麻烦了。”
    道完谢,蓝玫就领着人走了。
    *
    从包里摸出钥匙打开折迭的防护门,又打开里面那扇门,开灯,进屋。
    男生看了看不大的屋子,不是太宽敞,但房内整洁温馨,处处有着主人用心生活的痕迹。
    “换鞋。”
    “哦哦。”
    男生换上蓝玫给他拿出的拖鞋,是旅馆里那种一次性的白色拖鞋。
    蓝玫让他随便坐,自己去了厨房。
    男生拘谨地坐在沙发上,像是生怕弄脏了暖黄色的沙发套,有些不安。
    蓝玫径直走到厨房里,倒了一大杯水,一饮而尽。
    这算什么事儿!?她莫名其妙成后妈了?这小孩以后怎么办?指着她养吗?
    一时间,百般思绪涌上蓝玫的脑中。
    片刻后,她深呼一口气,从橱柜又拿出个干净杯子。
    “喝水吧。”
    蓝玫将杯子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那男生道了声谢谢。
    “你叫什么?”蓝玫问。
    “我叫骆嘉年。”
    “今年多少岁?”
    “17了。”
    “读高几?”
    “下学期该高叁了。”
    ……
    两人一问一答,蓝玫像是在查户口,骆嘉年被她问得有些紧张,将杯子捏在手里。
    问了一会儿,蓝玫也觉得自己这语气像是在审犯人,她稍微放缓了语气。
    “我叫蓝玫,是你爸的老婆,当然现在不是了。”
    “今天太晚了,有事明天再说,你先在这住两天。”说罢,蓝玫起身去厨房,一下午都忙着消化这破事儿,她现在才发觉饿得不行,那孩子也还没吃晚饭。
    下了速冻饺子,两人吃过后骆嘉年像是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主动要求洗碗。蓝玫也不客气,他爱洗就洗吧。
    骆嘉年没带什么换洗衣物,蓝玫从柜子底下东翻西找,找了两件骆勇的衣服扔给他。
    当时为了盘个大点的店面,她就买了个一室一厅的小房子,没有客房,晚上骆嘉年就睡沙发。
    洗完澡后,他躺在沙发上,年轻的脸上都是迷茫。
    父母离得早,他跟着妈妈一直生活,前两年妈妈因病去世,他就借住在舅舅家里。舅舅一家对他已经算可以了,给他付了两年的学费生活费。
    最后舅妈实在忍不住,指着舅舅的鼻子问:是不是打算养外甥一辈子?亲儿子亲女儿和外甥必须选一边。
    舅舅没办法,来找他委婉地说明情况,希望他能找他爸爸想想办法。
    他也感到很愧疚,妈妈的后事都是舅舅一家操办的,自己也给他们添了很多麻烦,虽然他在学校努力学习,吃穿用度都很节省,但还是花了他们不少钱。
    少年人的自尊心让他没办法再在这白吃白住,所以就来找他爸爸。
    没想到他找来的竟是父亲去世的消息。说实话,他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悲痛,他只在久远的记忆中有个模模糊糊的父亲的影子。离婚以后妈妈没有和他说起过父亲,也没让他们再见面。
    这位……骆嘉年一时拿不准该叫蓝玫什么。
    后妈?蓝阿姨?
    他始终没法将这些称呼用在那个女人身上,因为她看上去比他大不了几岁,虽然冷冰冰的,但长得还很好看……
    他被自己心里的想法吓了一大跳。
    他真不是东西!他爸爸去世还没多久,他还睡在人家家里,居然生出这种可耻的念头。骆嘉年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
    只是,之后怎么办呢?真的只能辍学了吗?
    怀着忐忑和茫然的心情,虽然是在个陌生的地方,折腾一天早已精疲力竭,骆嘉年很快睡了过去。
    半夜。
    蓝玫实在睡不着,爬起床,到厨房里关起门。
    她拿出一个不锈钢的大盆,从面粉口袋里舀出一大碗面粉,打鸡蛋、兑水、放点油和盐,开始和起面来。
    她当年学推拿的时候,师傅教了她个土法子,拿面团练手,力道轻重、找穴位、按得久不手酸,这些都是她私下里揉了无数面团才练就的手艺。和了那么多面团总不能浪费,也正因为这,她一个南方人,面食做得倒不错。
    后来她用不着拿面团练手了,但是一遇到事情想不通,睡不着,她就忍不住想揉点什么。
    骆勇刚死的那阵子,她吃了一个月的包子面条。
    晚上骆嘉年睡得不安稳,总听见有叮叮咚咚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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