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前来向秦钩回禀:殿下,扶公子和那个老人从驿馆搬出来之后,就在这间客店落脚,扶公子住在二楼,付了直到年节的房钱。
    秦钩就站在客店前,不用刻意去看,就能瞧见客店隔壁的花楼。
    他下意识便道:把客店和旁边的花楼都盘下来,马上把花楼拆掉,里面的人全部赶走。扶游住的房间,重新修整一遍,隔壁房间也整理出来
    话快说完了,他却忽然停住了。
    扶游肯定不会喜欢的。
    他思索着,又改了口:算了,就去客店里要个房间,在扶游隔壁就行了。
    他实在是不敢再惹扶游生气了。
    属下领命进了客店,人还没从客店出来,扶游和怀玉先回来了。
    秦钩听见扶游说话的声音。他就站在檐下,连忙理了理衣袖与头发,然后转过头。
    扶游
    扶游抱着一面琴,怀玉背着个包裹,两个人说说笑笑地往这里走。
    这副模样已经很明显了,怀玉要和扶游一起住。
    想到这个可能,秦钩面色青白,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扶游抱着琴,从他身边走过,仿佛没看见他的模样。
    怀玉倒是看见他了,挑衅似的朝他笑了一下。
    秦钩再也按捺不住,大步上前,走到扶游面前,拉住他的衣袖:扶游,我错了,昨天是我不对,我不该
    等一下,他好像连自己错在哪里都说不出来。
    秦钩顿了一下:我不该欺负你,不听你的话。
    扶游往后退了半步,轻轻地把自己的衣袖抽回来:你上次也是这样说的,但是你不会改的。言尽于此,再说下去,你也不会听。
    扶游朝他微微颔首,然后抱着琴离开了。
    秦钩只能站在原地,看着扶游走远。
    在这一刻之前,秦钩还觉得自己没做错,如果再让他看见扶游去花楼,他一样会像昨天晚上一样,把扶游给扛出来。
    可是在这一刻,一股莫大的悔意铺天盖地地朝他涌来,将他一直以来的自信自负彻底摧毁。
    扶游这回不是生气,扶游这回是对他失望了。
    他又一次陷入上辈子的那种怪圈,分明已经好几次告诫自己不要伤害扶游,可他总是不顾扶游的意愿,还想着只此一次。
    他每次都后悔,每次都犯错,狗性不改。
    而且这次,扶游好像已经不想给他机会了,他已经喜欢上其他人了。
    秦钩根本就没把那个冒牌的皇帝放在眼里,因为他知道,扶游绝不会喜欢他。
    可是现在,越来越多的角色重新出场。
    怀玉已经来了,再过一阵子,他的心腹大患晏知迟早也会回来的。
    他怎么办?扶游不会再等他了,他再不和扶游和好,扶游迟早就是别人的了。
    秦钩忽然整个人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
    扶游带着怀玉上了楼,刚要进门,隔壁房间的门忽然开了。
    老人家从门里探出头:哟,扶游,我说你怎么要出来住。
    扶游侧开身子,让怀玉先进去,自己走上前,把老人家送回去,最后帮他把门给关上。
    你房里烧着炉子呢,暖气都跑了,要钱的。
    扶游回了房间,怀玉正收拾外间的小榻。
    扶游便问他:你要睡这边?
    嗯。怀玉笑了笑,你可是大主顾,当然让你睡大床。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怀玉又道:我给你支的招还不错吧?
    那可不一定,他就是条疯狗,疯起来会咬人的。扶游抱着手靠在墙边,垂了垂眼睛,还有得纠缠呢。
    你放心,我肯定帮你帮得很彻底。怀玉甩了一下被子,就像训狗一样,很容易的。
    扶游笑了一下:你上次也是这样说的。
    怀玉疑惑转头:我什么时候说过?
    就是上次啊。
    就是上辈子的时候啊。
    当时扶游太过刚强,没有把怀玉的话听进去,只觉得自己和秦钩在一块儿,都快要呼吸不过来了,一刻也待不得,只想着远远地逃开。
    可是这几天,同秦钩说话,他肆无忌惮地往秦钩心里戳刀子,秦钩不爱听什么,他就专门说什么。
    虽然气恼烦躁,但是看见秦钩的模样,竟然也有一种隐秘的、属于报复的快感。
    扶游想,或许他和秦钩的角色就快要颠倒过来了。
    这时候,怀玉铺好了床,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叫他回过神。
    扶小郎君,今晚要听曲子嘛?
    要!扶游振作起来,走回里间,简单洗洗脸、洗洗手,然后散开头发,趴到床上。
    怀玉摆好琴,从扶游的书箱里拿出竹简,看了两眼。
    扶游在他的琴声里慢慢入睡。
    隔壁的秦钩蹲在墙角,在隐隐约约的琴声里,用力地磨着后槽牙。
    *
    秦钩就住在扶游隔壁。
    所幸他近来消停了许多,没再缠着扶游,也没再爬窗户。
    他是不敢爬了,他害怕自己爬过去,会看见扶游和怀玉亲亲热热的场景。
    只要他没看见,他就可以当做没发生。
    扶游每天早起进宫献诗,要傍晚才回来。
    他不在的时候,怀玉要么去花楼里,跟同行拌嘴,要么就去隔壁找那个老人家,跟他说闲话。
    因为住在同一层楼,他时常看见秦钩。
    在扶游要回来的时候,秦钩就站在二楼栏杆边,或者窗户边,等着看扶游。
    等扶游真的回来了,他只敢看一会儿。扶游一走近,他就缩回房间去了。
    怀玉每次从他身边经过,都趾高气昂的。
    *
    就这样过了几天。
    这天傍晚,扶游刚从养居殿出来,便有人迎了上来。
    扶公子,太后有请。
    该来的还是来了。
    刘太后让人留意了他这么多天,终于是当面审问的时候了。
    扶游长舒一口气,定下心神,对侍从颔首:好,麻烦您带路。
    他心中忐忑,跟着宫人去了长乐宫。
    正殿里,刘太后才只四十出头的年纪,衣着华贵,端坐上首,拿着小小的白玉轮,轻轻地按摩手背。
    刘将军坐在旁边,靠着凭几,目光落在扶游身上,打量了他几眼。
    扶游背着书箱,俯身作揖:扶游见过太后,见过大将军。
    刘太后微微抬眼,淡淡地应了一声:嗯,今天的诗献完了?
    扶游颔首:是,都献完了。
    刘太后放下手中玉轮:扶游啊,你年纪小,哀家让你日日进宫献诗,也不是故意磋磨你,主要是陛下心绪不宁,不知怎么的,只要听你献诗,能好一些,所以
    扶游紧跟上一句客套话:太后苦心,扶游明白。
    陛下和西南王都有些心绪不宁。听说,西南王也爱听你献诗,今天还特意去养居殿了。
    扶游低头:是。他顿了顿:扶游以为,诗可以观民俗,同样可以静人心。扶游献诗一片文心,陛下天真烂漫,许是听出了诗中真意,因此喜欢。
    扶游把皇帝和西南王对他的喜欢,变成了他们对诗的喜欢,倒也能圆过去。
    刘太后点头,语调微扬:噢,是这样啊?
    扶游坚定道:是。
    *
    傍晚时分,秦钩照例在客店窗边等着扶游回来。
    还没等到扶游回来,他先等来了自己的暗卫。
    殿下,宫里传来消息,说扶公子被太后请去了。
    秦钩回过头,神色严肃:说清楚些。
    扶公子献完诗,才从养居殿出来,就被太后宫中的人请去了。进了正殿,刘将军也在,殿门关着,咱们的探子进不去。
    秦钩皱了一下眉头,当机立断:去清点所有人马,随时待命。
    是。暗卫犹豫道,殿下,咱们的人,并不多。
    我知道,去联络禁备军首领,让他也备着人马。
    殿下,禁备军首领还没有给我们明确的答复,这样贸然去请他,万一他将调兵的事情泄露给太后
    暗卫话还没完,秦钩就已经走出去了。
    这种事情,秦钩已经做过一次了,禁备军首领会不会答应动兵,他心里有数。
    扶游不能有事。
    *
    与此同时,养居殿那边也收到了消息。
    不过是太后特意派人透露给皇帝的,她想试探一下,看皇帝对扶游到底有多上心,扶游值不值得留在宫里,为她所用。
    皇帝坐在编钟前,叮叮当当地敲钟。
    侍从走到他身边,低声回禀:陛下,扶公子被太后娘娘喊去长乐宫了。
    钟声忽然停下,皇帝转头:扶游?
    是,扶游扶公子被太后娘娘喊去长乐宫了,不知道是什么事。
    皇帝一听这话,立即站起身,朝门外跑去。
    侍从没想到他这么急,连忙拿起披风追出去:陛下
    *
    太后与皇帝相看两厌,分别住在皇宫的东西两面,隔得远远的,平时也不见面。
    宫道幽深,皇帝是跑过去的,在长乐宫前面,他看见有人已经来了。
    西南王就侧身站在殿外,两脚分开,伫立着像一座小山。
    他面色阴骘,目光凌厉,一只手扶在腰上。
    太后宫中的侍从顶着压力,向他解释:殿下稍安勿躁,太后娘娘不过是召见扶公子例行询问一些采诗的事情,并没有要为难扶公子的意思,殿下实在是多虑了,请先回吧,扶公子马上就出来了。
    秦钩不为所动,只是站在原地,目光紧紧地盯着殿门里。
    正当此时,皇帝也快步登上台阶。
    扶游呢?
    秦钩扭头看他,目光不善。
    要不是因为这皇帝每天缠着扶游,扶游也不至于被刘太后盯上。
    他一甩袖子:来人,天冷了,请陛下去暖阁里歇息。
    皇帝同样转头看他:我不下去,要不是因为你每天缠着扶游,扶游也不会这样。
    一模一样的话,他们两个的想法一模一样。
    只是皇帝傻一些,直接把话给说出口了。
    可是他好像也不是那么傻了,说起话来逻辑清晰。
    秦钩竟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
    长乐宫正殿里,侍从推门进来,小步走到刘太后身边,附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刘太后挥手屏退侍从,又一次看向殿中的扶游。
    扶游,你年纪小,总是这样奔波采诗,哀家看着也心疼。扶游,正好陛下身边还缺一个侍读,你看你想不想留在宫里,给陛下做侍读?
    扶游连忙抬起头:我不想。
    他有点失礼了,刘太后倒是不介意,笑了笑,让他继续说。
    扶游连忙收回目光,低下头,继续恭敬答话:太后厚爱,但扶游出身采诗世家,祖父、父亲皆是采诗官,而且这一年来,扶游在外采诗,确实收获良多。
    那你是不愿意了?
    扶游生在山野之间,生性散漫,恐怕冲撞贵人,实在不适合留在宫中。
    刘太后审视地看着他,似乎在揣摩他说这话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扶游犹豫了一下,弯腰跪下,双手扶地,给太后磕了个头以表决心。
    他重新直起身子,一双眼睛清明澄澈,定定地望着她:扶游谢过太后厚爱。
    刘太后沉吟许久,最后又问:哀家听说,你近来,搬去了花楼住?还和一个小倌是因为他?
    自然不是。扶游垂眸,有些紧张地捏了捏手指,小臣与怀玉相识不过短短数日,与他相交,不过是看中他会弹琴,嗓子好,会唱歌。同他住在一块儿,也是想同他弹琴唱诗。至于其他,自然没有。
    刘太后淡淡道:你倒是一心都扑在采诗唱诗上。
    让太后见笑了。
    几次言语交锋下来,扶游不知道刘太后信了他的话没有,手心都湿了。
    刘太后最后问了他一遍:你真的不愿意进宫?难得皇帝喜欢你,你留下来,不比每年在外面奔波好?
    扶游坚定道:扶游心意已决,谢过太后厚爱。
    话尽于此,刘太后仿佛不在强求扶游,却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门外。
    扶游明白她的意思,举起右手,仰起头道:苍天为证,后土明鉴
    扶游的话掷地有声,侍从们悄悄打开了殿门,让外面的人听得更清楚,也看得见。
    他跪在殿中,脊背挺直:扶游绝无攀附皇族之意,对陛下、对西南王,也绝没有私心妄想。扶游此生此世没有留在宫中的意思,永生永世也绝不会有。扶游愿永为采诗官,放逐山水。若违此誓,死无全尸。
    傻孩子,你这话说得也太重了,哀家又不是在逼你发誓。
    话虽这样说,可刘太后却是等他发完誓,才开口的。
    她笑着,看向站在殿门外的皇帝与西南王。
    这两个人,一左一右地站着,脸色铁青,紧紧地咬着后槽牙,下颌绷得很紧。
    绝没有私心妄想。
    这话落在秦钩耳里,就是另一种意思了。
    绝无机会。
    扶游和他,绝没有任何和好的可能。
    扶游没有考虑过要给他任何机会,他这样决绝。
    秦钩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人狠狠地敲了一下,闷闷的痛感蔓延到四肢百骸。
    刘太后满意地笑了,摆了摆手,让扶游退下去:行了,你回去吧。
    小臣告退。扶游俯身叩首,站起身,脚步坚定地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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