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走在行动之前,就像闪电走在雷鸣之前一样。
    ——《论德国宗教和哲学的历史》海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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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危险,在第九区宁静和平的表面以下缓缓流动……
    小小的旅店里,梁小夏和千鹤这两个许久不见的朋友靠在桌椅散落的一角,轻声聊着天。
    终于闲下来后,梁小夏才有时间向千鹤一点点说明他曾经经历过的一切。
    梁小夏神色低沉,好看的眉毛轻轻拧着,精灵嘴边常因自信与希望而勾起的笑容消失不见,只有声音清浅地低述,时不时发出一声叹息,千鹤面目严肃,认真聆听。
    除了精灵短暂的童年外,梁小夏再回首去看,发现千鹤短暂的一生在她离开森林去人类国度以后,竟然充满了苦涩与煎熬的痛苦。甚至他一心寻找的父母,最后也在血腥城堡中被困入束缚的轮回,在一遍遍互相伤害中折磨躯体与灵魂。
    直到如今,梁小夏都没法回答千鹤的父母是否安好,她不知道回声最终是带着大家一起安全离开,还是全都被卷入空间乱流中杀死。
    泽德受了那么重的伤,是否还安然活着,而被夺去眼睛的千鹤母亲,又有没有恢复记忆?
    一切都是未知,千鹤的死,他父母之后遭遇的一切,都让梁小夏充满了沉重的负罪感。
    梁小夏对千鹤这种内心的歉疚,与她对雷诺、对洛基或对泥球的感觉都不同。
    西晶森林中每一个选择帮助她的精灵,都是自愿为坚定的友情而付出,在遭遇伤害之前,就已经想到前面的所要遇到的困难甚至牺牲,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站在梁小夏身边。
    他们是她最珍贵的朋友,为了夏尔,即使是最软糯善良的泥球,也可以在关键时刻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去挽救她的生命,同样,为了她的朋友们,梁小夏也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可归根究底,这种有准备的、甘愿的付出,与无辜的被牵连,还是有所不同的。
    就像自愿倾家荡产去做慈善事业,与被捐款施舍的感觉不同一样。
    千鹤在离开精灵族前,虽然身体因为半精灵血统已然趋于成人,心理上根本就是个半大的孩子,之前还因为玉泉长老的事情,和梁小夏闹别扭。
    他对自己即将遭遇的一切不幸,完全毫无所知。
    他死得太年轻了,根本还没来得及体会到世界的多彩,成人的复杂,生活的丰富,也死得太凄惨。
    直到如今,梁小夏都不敢去面对自己空间装备中千鹤被保存上百年的尸体。他身上累累的鞭痕、青淤、被撕掉露出血肉的皮,对梁小夏来说不啻于最冷辣刺痛的辱骂与控诉。
    再加上千鹤父母的事情…
    梁小夏能给雷诺足够的地位与尊重,给洛基他想要的自由与毫不约束,给泥球营造出单纯而不受污染的环境,让自己的朋友们或多或少地都能受到自己的照顾。可她完全不知道该给千鹤什么。
    她既不能帮千鹤复活,也不能保证他父母的安全,在千鹤的这里,梁小夏总觉得自己是懦弱而无力的人。
    …….
    “一起出去走走?”
    米伊戈尔看了一眼梁小夏耳朵上闪着微光的蓝宝石耳坠,墨蓝近黑的颜色,更衬得她的长耳朵软嫩白皙,再抬头看向站在他面前的镜月。
    同样颜色的双眼,让米伊戈尔不由得一阵烦躁,点了点头,跟着镜月一起走出旅馆门。
    死亡之海永恒苍白阴霾的天空,照得每个灵魂脸上都散发着僵硬死气,呆板地坐在家门口或在家中等待,却又不知道等待什么,或者是消亡,或者是别的什么。
    左右拐了几下,两人很快便走出黑石平房林立的区域,在一大片深浅绵密的紫色水洼间,停下了脚步。
    “谢谢你为我们曾做过的一切。”
    镜月很诚恳地以耀精灵最传统的礼仪,再次向米伊戈尔表达谢意。
    服用化灵药剂的镜月和梁小夏一样,全身上下从皮肤到头发,都是浅金色的光芒,过于强力的血脉却遮不住他双瞳的颜色,比黑暗稍浅一分,却更加接近夜幕的颜色,冲淡浮华的浅金带来的骄纵之感,凭添不少沉稳之色。
    自然得体的礼仪,也不带半点拿矜与造作,未借着这个机会向米伊戈尔炫耀什么或威胁什么,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实意地,不带半点别的意思的道谢。
    化灵药剂弱不了镜月身上特有的气度,也无法强硬地真的在他脸上涂抹一路所见的其余幽灵才有的飘忽与呆滞,精灵的卓然风度,都随着镜月的动作被显露无疑。
    生者和死者是不同的,从神情到动作,完完全全的不同,而镜月无疑又是智慧生物中的佼佼者,谈吐到表情,都无可挑剔地带着精灵优美的特色,赏心悦目。
    可米伊戈尔一看到他的眼睛,联想到夏尔右耳上精致的耳钉和耳坠,一想到他话语中的“我们“,更觉得难受无比。
    “我听过你的事情,最后的阿萨内,被处死的耀精灵叛徒…生活的确处处充满惊异,在此之间,我可是从未想过能和鼎鼎大名的你有如此交集。“
    米伊戈尔保持着绅士礼仪,实际上真是恨不得将镜月的脸一抓拍进山里,话语中也极为不客气,机锋阵阵。
    眼前这个俊美得让人心惊的耀精灵,内在却令人极为不齿,他不过是一个屠杀亚龙人全族的无情刽子手,一个最后屠杀神座骑士被处以极刑的狂徒。米伊戈尔觉得,这样一个连自己的族人和信仰都背弃的精灵,根本不配当夏尔的伴侣,连龙族都不会看得起他。
    镜月却对米伊戈尔充满火药味的话语置若罔闻,只是微微敛首,平静地回应米伊戈尔:“在耀精灵最后的混乱时期,什么被掩盖什么被暴露,一贯是不重要的。最终都会随历史被人的遗忘而一起消失,人们也惯于倾向相信他们所愿意相信的东西。“
    “所以,我有幸听到一个耀之一族公认的罪人进行自我辩护?“
    “不,我想说,已经退出历史舞台的,再去追究其存在的意义,是没有必要的。历史与神祇真正关注的,依旧是生者握着犁耙在大地上能够创造的奇迹,而不是死者的尸体倒地所震起的尘埃。“
    镜月不否认,他从前做过的一切,有错误的部分,他屠杀了全部的亚龙人是事实,他向十二位神座骑士发动攻击也是事实。他被长老们联合钉死在月光之下,在各大种族的高层之间也都有流传,只不过大多数种族都只了解泛泛,不会像当时与耀精灵敌对的龙族一样知之甚深。
    况且,他还没说是他最后杀死了龙神安奈米克残留的意识,抹杀了巨龙之神重返人间的最后一丝希望,而且还将龙神的知识与精神吸收个精光。
    没有人一生能够不做一件错事,镜月知道自己被流传出的错误就像月亮上的黑斑一样明显,在黑夜之中抬头可见,无法遮掩。因此,他也从不会介意别人去研究他的“黑斑“。
    当然,他也不会轻易让米伊戈尔占据上风就是了。
    “如果你是想向我炫耀你作为生者的优越感,那么,很明显你成功了。我米伊戈尔作为最高贵的红龙,不会连这点事实都接受不了,我也不会否认,我的确嫉妒你的存在。但是,死者的复生是不会被死神允许的,你怎么样我不会管,不要连累到夏尔,否则…”
    展现在镜月眼前的,不再是绅士的米伊戈尔,而是一头形态完全的巨龙,庞大的脚掌踩在水洼之中,张开长满利齿的嘴巴,对着镜月咆哮:
    “奥斯——德——苏尔!“
    狂卷的风将镜月的头发吹得有些乱,他站在原地,平静地面对伸到面前的锋利牙齿,一步都未后退,只是定定地看着比他大百倍的庞大身躯。
    直到咆哮的吹熄逐渐静止,镜月才淡淡地开口:
    “米伊戈尔先生,谢谢你的提醒,是的,如果我伤害夏尔,就会付出惨痛代价,那是我也无法原谅自己的事情。那么你呢,你想放弃吗?“
    你想过,要放弃夏尔吗?
    镜月的问语,在平静中带着击穿一切火热愤怒的冰冷,毫无感情波动的话语,让米伊戈尔瞬间怔愣。
    夏尔已经有镜月了,耀精灵的缔结仪式不可违背,灵魂不可扭转,米伊戈尔知道这一切。
    他当然可以杀了镜月,将梁小夏抢走。可强行杀死一个精灵,会遭到伴侣死前疯狂的报复,除非新的爱情能够弥补灵魂破损所造成的伤害,失去伴侣的灵魂才能延续下去。
    但米伊戈尔也知道,他没一丝可能在短时间杀死镜月后,就让夏尔冰释前嫌并且毫无计较地爱上他。
    他要放弃离开吗?
    米伊戈尔又变回人类模样,比镜月都高半个头的刚毅男子,此刻却全然没了主意,出神地看着地上的水洼,脑中混乱一片。
    水面除了他彷徨的面孔外,还映出另外一张脸,一张长着四只长耳朵,五官比例完美,即使不愿承认,也会觉得和夏尔般配无比的脸。
    “不,我还是不想放弃。“
    这张脸刺激到了米伊戈尔,他加大音量回复镜月,信心也随着坚定的话语而逐渐充盈:“就像你说的,对我来说,普卡提亚的一切在我死亡时刻便已结束。可我得回敬你,在这片名为死亡的海洋之中,你不过是一只初生的小虾米,自顾尚且不暇,更不要论保护夏尔,带着她穿过这最后的九区,到达死神的宫殿。
    我会等着,慢慢耐心等着…你放心,我不会做落井下石的事情或背后偷袭的卑鄙行径,我是上古龙族优秀的后代,不会背弃祖先的伟大德行…但是,我会守着夏尔,看着你,等你死亡的时候,那时候…才是我的机会…”
    米伊戈尔觉得他一定是疯了,为什么会对一个耀精灵念念不忘,一点都不愿放弃。
    当年最初在龙神安奈米克大人麾下作战时,他都不知道杀了多少耀精灵,从未对哪一个貌美的动过心思,更不论夏尔已经成婚,让他的希望进一步被缩减。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想要收藏夏尔能够解释了,甚至也不是龙族骨血里蠢蠢欲动的占有欲——如果是占有欲,他早就将镜月撕碎,哪怕是死的也会把夏尔抢到手——这点米伊戈尔能够分得很清。
    夏尔与镜月一样,漂亮得耀眼,却没有咄咄逼人的刺目感,性格也很好,米伊戈尔和她的几次聊天,都十分愉快。
    这个小精灵在保留精灵敏锐的艺术感觉之下,思想却不如精灵一贯保守与骄傲,具有让他惊讶的深度。
    夏尔不是一个柔弱得让他感觉到脆弱不堪一击的精灵,相反,刚柔兼济的耀精灵更得崇尚强者的喜爱。
    可米伊戈尔清楚,他没有迫不及待地想要与之交.配的欲望,所以,他应该不是爱上了她。
    他就是无法说清,为什么想守着夏尔,不想她受伤,为什么这种奇怪的感觉,甚至战胜了他原来专制残忍的本性,让他甚至感觉到“放弃”“忍耐”“妥协”这些龙语中根本没有的词汇。
    难道这就是爱情?会无差别重伤被感染的所有人的爱情?让他傻得不顾一切去获得夏尔一个感激与欣喜的笑容,完全将利益与理智抛掷脑后的爱情?
    不过龙族都是一群接受本能指引的生物,米伊戈尔想不通便不会去想,只是老老实实守在夏尔身边等待时机,顺便探寻自己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镜月先生,很遗憾,我再次明确告诉你,我不会离开,不会退出,如果你叫我出来就是想要知道这个答案的话,抱歉让你失望。”
    调整好自己的米伊戈尔瞳孔凝缩对着镜月,遥望两人来时的方向,一脸势在必得。
    “不,我没有失望。”
    镜月回应以微微一笑,毫不在意米伊戈尔公然挑衅。
    米伊戈尔略诧异地瞪着镜月,仔细地不愿放过他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在找不到镜月眼中该有的愤怒、失望或懊恼后,更加惊讶了。
    任何一个雄性生物,在被情敌公然宣称与挑衅中,不都该是坚决地拿起武器,咆哮着维护自己的利益,砍掉情敌的头颅,用剑刃洞穿情敌的胸口,来守住自己的伴侣吗?
    米伊戈尔甚至都想到镜月随之而来的愤怒,为此做好决斗的准备了。
    可他为什么会如此冷静?
    就好像无论他说什么,都不会让镜月意外,不会让镜月惊讶与失态一样。
    聪明的米伊戈尔很快想到了原因,“难道,这就是你的目的?”
    是的,不要让米伊戈尔放弃,就是镜月的目的。
    和精灵比,龙族同样骄傲。
    精灵的骄傲来自于对传统、知识与习俗的不断继承与尊重,他们看不起没有信仰,内心没有坚持,只有利益的人类,憎恶对信仰诋毁,以恶为善,骨子里自私自利的暗精灵。精灵的下巴总是高高仰起,只有在遇到他们觉得真正值得敬佩的人时,才会谦虚地低下头。
    龙族的骄傲则来自于对自身实力的自信与肯定,他们瞧不起任何比自身弱小的种族生物,甚至在龙族内部,强弱阶级的划分也同样明显,实力强大的龙族地位自然高大,实力弱小的只能任由宰割欺凌。
    龙族中没有和解,没有平手,没有失败投降或妥协。
    “弱小本身就是一种罪”,这是龙族中代代相传的谚语,从中可见其处事方式。
    镜月约米伊戈尔出来,不是想驱赶他让他知难而退,相反,他抓住龙族喜爱争强好胜的特性,三言两语就让米伊戈尔继续坚持他追随的道路。
    某方面讲,镜月和梁小夏是一类人,都很有自知之明,并且聪明得会利用一切优势的人,只不过他没有夏尔性格中的冒险与拼搏,而更加习惯于用省力的方式解决难题。
    在死亡之海中,镜月能做出的贡献太有限,他不如米伊戈尔多年经营所攒下的渠道,没办法弄来维持生命的食物,更没办法给他的小精灵弄到补养身体的营养品。他可以忍受自己只吃萝卜根过活,却很难看着夏尔和他一起啃萝卜根,还要笑着做出一副很好吃的样子,挣着和他抢吃的。
    如果一个情敌的存在能够让夏尔吃上更好的食物,让她过上稍微舒适些的生活,让她在战斗时多一个帮手,镜月不介意这样的情敌再多几个…他只要克制忍住心里的不舒服一时就可以,毕竟一个只能活在死亡之海却不能和他们一起回到普卡提亚大陆的情敌,不会对他构成威胁。
    “是的,这就是我的目的。”
    镜月对着米伊戈尔点头,也不在乎他看穿自己。
    龙族太骄傲了,骄傲得不会在看穿对方后再反悔决定,相反,镜月的承认,会再次将米伊戈尔栓死在梁小夏身边,替她卖命。这时反悔,不光是言而无信,更像是自己将脸皮揭下来狠狠扔在地上踩。
    “我现在稍微有点欣赏你了,也更想杀了你了。”
    聪明到这个程度的耀精灵,米伊戈尔真没见过几个,能够以理智克制情感达到如此程度的耀精灵,米伊戈尔更是一个都没见过。
    “和来自于你的威胁相比,我更加担心被你们联合设计的领主。听小夏尔讲,我不觉得那位领主会心胸宽大地原谅你的所作所为,相反,变本加厉地报复可能性倒比较大。”
    镜月话音刚落,一阵巨大的轰隆声瞬间传入耳朵,在两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一大片迷雾已经笼罩了半个黑石小镇,连带梁小夏住入的旅馆,也在茫茫白雾之中失去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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