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么说,楚云梨想了想,摇头道,“上一次我强行带走沈婆子,秋妍肯定是恼了我了。且我人前人后一直不给她面子,几次与她撇清关系……”
    “她恼没用。”周父丝毫不慌,“越是富贵的人家,后院越是复杂,她一个小地方长大的姑娘,哪怕有我找的人学规矩,和真正的大户人家比起来,却是差远了。等她回到那里,大概是腾不出手来报复我们的。”
    楚云梨颇觉有理,身份上的不对等,不是一朝一夕可与之抗衡的。
    父女两人都打定了主意,等人找上门来之后,就用这些年对沈秋妍母女的恩情换取庇佑,哪怕只是表面上,最起码她父亲府中的人不会违逆主子的意思而听从一个刚回府的姑娘对他们父女动手。
    隔壁果然很快找上门来,门房禀告的时候,父女两人正在前院用早膳,周父让人撤了桌子,才让人请他进来。
    走近来的男子已到中年,未语先笑,进门后对着周父微微欠身,“早就听闻周老爷生意做的好,周府果然富贵。”
    楚云梨听了,只觉得虚伪,周府再富贵,那也是在欢喜镇,哪怕在县城中这园子算得上好,若是拿到京城中,只怕连人家避暑的郊外庄子都比不上。
    周父面不改色,和他寒暄,“贵客临门,只觉蓬荜生辉。先前听闻镇上搬来了富贵人,碰巧和我家做了邻居,还想着那日抽空上门拜访。没想到陈老爷倒先来了。”
    陈铅摆摆手,“周老爷不必这么客气,能做邻居都是缘份,我比你年长,不如以后我们二人就以兄弟相称,我唤你一声周老弟,你唤我一句陈兄,如何?”
    周父一拍手,“妙极!”又嘱咐下人,“来人,与陈兄奉上茶水,去我屋中柜子里取。”
    两人寒暄半天,都是笑容满面,仿佛对方是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弟一般。楚云梨站在一旁看着,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周父做生意的玲珑手腕。
    “这位就是令嫒吧?”陈铅突然看向楚云梨,“果然如传闻一般,容貌才情都是上佳。”
    这个话又挺虚伪,楚云梨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虽然周父宠女,但众人都知道周家的女儿其实有点任性,比如绝食逼家中父亲答应亲事这件事算得上惊世骇俗,农户家的姑娘都没有这么不讲究的。所以,哪怕楚云梨到这边后没有刻意打听,也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名声,如他口中夸赞的这些是肯定没有的。
    不过这话周父听完后笑容更深,还谦虚,“哪里哪里?谬赞了。”
    语气虽然谦虚,但眼睛里的笑意几乎溢出,很明显对于陈铅这样的夸赞满意,且他心里就是这么觉得的。
    楚云梨难得的有点脸红且想要掉头就走。不过事关沈秋妍,她自然不会走。当下笑吟吟上前福身,“见过陈伯伯。”
    陈铅面色僵硬,笑容一瞬间有些勉强。
    楚云梨视而不见,他不是要和周父以兄弟相称?那叫伯伯完全没毛病。
    陈铅到底含笑应了,从腰上扯下一枚玉佩递过来,“这就多了个侄女,好事!拿去把玩。”
    楚云梨愣了愣,顺手接了过来,银子她从来都不嫌弃多的,得做善事呢,简单理解就是拿银子送人,所以,虽然周父银子很多,但她却一直觉得银子不够。
    陈铅又和周父寒暄几句,欲言又止看了一眼楚云梨,让她避嫌的意思明显。
    周父了然,笑道,“我这女儿被我宠坏了。”
    所以,他是使唤不走的。
    陈铅也不强求,看了看门口,随即大门就被关上,屋中昏暗了些,只听他道,“实不相瞒,我来欢喜镇,却是为找人而来,先前觉得时隔太久暂时找不到,这才买了房子打算住下慢慢寻摸,没想到住进来之后就听说……那人曾经出现在您家?”
    周父点头,“这事情我听说了,是否是十六年前沈氏女子?”见陈铅慎重点头,他才继续道,“她和内子是表姐妹,且感情深厚。我们收留她时她已有身孕,当时恰好内子也有孕,不曾想她产女时伤了身子,之后没多久就撒手人寰,留下的姑娘……”
    说到这里,他苦笑一下,“欢喜镇不大,根本就没有秘密,如今她就在不远处的三南村中,嫁的人还算年轻有为,日后前途无量。”
    陈铅摩挲着茶杯,叹息一声,“你家的事情我打听过了,她到底是随了她那狐媚母亲。”
    此话一出,楚云梨和周父对视一眼,当下夸赞姑娘多以端庄贤惠,实在挑不出优点,还能夸夸容貌,说女子狐媚,绝对不是什么好词,多半是用在青楼舫中的女子才会如此。
    见父女两人怔住,陈铅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一个匣子,递到周父面前,笑意敛起,正色道,“实不相瞒,此次我会来,是夫人偶然间知道这小地方还有老爷留下的风流债,特意让我来欢喜镇找当初家中老爷留下的风流债后的子女。且夫人的命令是无论男女,不能带他回去,府中不缺子嗣。这份,是我知道周府收留她们母女后特意备的,就当是府中给你们帮她们母女的谢礼。”
    周父早已敛起笑容来,楚云梨也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本以为沈秋妍会提前回府,她还感慨人家主角光环浓厚,这边日子难过,那边帮手就到了,因为上辈子沈秋妍回府挺顺利的,所以,她从未想过那所谓的侯府还有位夫人不想让她回。
    对于身份比自己高好多且有权有势的人给的谢礼,但凡是知道轻重的都会收下,免得人家觉得自己不知礼数还想要更多。所以,周父反应过来后,慢慢的伸手过去拿匣子,谁知就在他即将碰上之时,陈铅的手稳稳按住了匣子,似笑非笑道,“想拿银子,是也条件的。”
    周父又是一怔,陈铅笑着打开了匣子,面上一张千两银票,且看起来一叠,至少七八张。他把匣子开着的那面对着周父,才道,“如果以后有人问起沈姓女子,你们家得否认,反正不能让人知道,那姑娘是我找的人生的,或者你只要一口咬定那姑娘是你抱养来陪令媛的也可。”
    周父皱皱眉,问道,“让我撒谎?”
    陈铅没应声,把匣子又往前推了一点,“只要周老爷答应,这匣子就是你的。”
    楚云梨站在周父身后,垂着头思索利弊,既然这人提出这事,那自然就能瞒过沈秋妍父亲,如果能一辈子不找来,原身的怨气应该能消散得更快,对她来说是有好处的。
    但若是找来……而他们父女两人刻意蒙骗,那可就小命都保不住。
    楚云梨上前,问道,“敢问府上是……”
    陈铅眉梢微扬,眼神里闪过自得,道,“恬安郡主府,我口中的夫人,正是恬安郡主。”
    第14章 招赘的独
    闻言,楚云梨却并没有放松下来,正色道“那敢问陈伯伯,郡马的身份……”大半不会是普通人的。
    陈铅自得之色微敛,上下打量她一番,“郡马是威宁侯府次子,不过近年来勋贵之家的权势渐小,不怕告诉你们,皇上登基几年来,已经削了不少爵位了。”
    这意思就是侯府也会靠着郡主府?哪怕知道郡主处理了这边子女,侯府也是不敢与郡主府计较的。
    楚云梨并不相信他这一面之词,哪怕沈秋妍她爹只是一般读书人,因为容貌上佳而被郡主看上,那也不是周府这样的小商户可以蒙骗的。就算是只是普通农户,且不提郡主的夫君只是普通人这希望有多大,只他做了至少十几年的郡马,结识的人脉就不是周府可与之抗衡的。
    周父皱眉沉思,楚云梨则倾向于拒绝,那边陈铅已经隐隐不耐,催道,“怎么样?只要答应,这银子就是你们父女的,拿着这些银子,若是不想应付侯府的人,还能搬去外地,反正你们家也不是本地人。住在哪里都一样。”说话间又把匣子推了推。
    楚云梨伸手接过,看了一眼后把匣子盖上推了回去,“银子虽好,也得有命花。我们父女只是普通的小商户,这些大人物之间的恩怨我们掺和不起。陈伯伯,对不住!”
    陈铅惊讶于她的拒绝,抬眼去看周父神情,“你也这么想?”
    周父点头,起身对着欠身他一礼,“实在对不住,周某此生就得这一个女儿,凡是所思所想都以她安危为要。且周某虽然是个谋利的商人,也知有些银子不能取的道理,请您恕罪。”
    陈铅惊讶过后,起身收起匣子,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了。
    楚云梨有些担忧,“爹,我们怎么办?”
    周父安慰,“不要紧,如果真有事,我们就离开这里,对我来说,有你在的地方就是家。”
    听了这话,饶是楚云梨也眼圈一热,此时她真正觉得,这份工作其实她挺喜欢的,最起码她的世界里就没有这样对她满腔疼爱的父亲。
    “爹,我会好好孝顺你的。”楚云梨真心实意道。话落,她心里又是一松,她伸手捂着胸口,隐隐有些明白原身想报仇是其次,最放不下的大概还是她唯一的亲人。
    知道了隔壁的底细,楚云梨在预防他对自家出手的同时,也好奇陈铅对于沈秋妍的处置,暗地里注意了几日,这日早上,楚云梨还未起身,春雨进来低声禀告,“姑娘,前几日你特别让奴婢注意隔壁,今日一早,他们就出了镇子往县城里去了。”
    楚云梨惊讶,“走了?”
    春雨点头,“走了,隔壁留下的一个看门的老头,说他家主子回乡去了。”
    陈铅的家乡?
    如果他说的是真,那陈铅这是回京城去了?这模样分明是不想管沈秋妍她爹要不要来找了。
    楚云梨两辈子都只是普通人,对于大户人家的复杂没经历过,也没亲眼见过,搞不清楚这是真放弃了还是有别的招。不过无论哪种,陈铅走了对他们来说是好事,虽然他们就父女两人,家业也不算大,离开欢喜镇不难,但若非必要,谁愿意被人逼着挪窝?
    三南村中的沈秋妍对于前来找她的陈铅一行人从未听闻,此时她正对着一大堆脏衣咬牙洗着,里面大部分都是吴铭的,间或有几件破旧带补丁的,她自己的当然不至于带着补丁,这几件都是是吴母的,自从沈婆子卧病在床,这些活就是她的了。
    吴母在她的屋中叠刚收起来的干衣,突然她拎着一件长衫出来,气急败坏道,“这衣衫都坏了,你怎么洗的?”
    沈秋妍讶然抬头,“我不知道。”
    “你知道个什么?”吴母简直要被气死,“娶你花那么多银子,什么都不会,洗个衣衫还能洗破了,饭菜不会做,花银子买个小丫头都比你来得实惠,别人家媳妇好歹能生孩子,你个不下蛋的母鸡,当初你那么急着进门,我还以为你肚子里有货呢,没想到……呵呵……也不知道铭儿看中你什么?扫把星!”声音嘹亮,满是恶意。
    沈秋妍的咬着唇,倔强的不让眼泪掉下来,手中搓衣服的动作更狠了几分,吴母见了,更加恼怒,“轻点轻点,铭儿就这两身了,再给洗坏了,还让他怎么出门?晦气,为了你拒绝周府,是他做得最差的选择,如果不是你,我儿如今已在去县城的路上了。”
    这话沈秋妍不认,低声反驳道,“夫君心悦于我,若是娶了别人,他过得不会高兴的。”
    吴母冷笑,“他娶了你,我也没见他多高兴!”
    堂屋中突然从来吴铭不悦的声音,“别吵了行吗?书都看不进去了!”
    闻言,吴母冷笑一声,蔑视一眼沈秋妍,甩帘子进门,“小姐身子丫鬟命,铭儿娶你,还不如娶村长家中的芳儿。”
    村长家的芳儿她自然知道,是个有点黑的高壮姑娘,说话嗓门大,以前吴母顶顶看不上她,她刚进门那会儿,吴母还叮嘱她别让芳儿靠近自家院子。
    沈秋妍咬着唇,眼泪再也忍不住往下流,方才还说外头吵闹的男人对这话没反驳。兴许是懒得管,也兴许是他真动了心思了……越想眼泪越多,滴滴落入手下的盆中,就这还不敢停下手中的动作,继续揉搓衣衫,此时门口有几个妇人端着洗衣服的盆子笑闹着路过,“你说的是真的?那一来就买下周父隔壁院子的富贵人,真是找人的?姓沈的三十多岁女子?”
    又一人笃定道,“是啊,欢喜镇都传遍了的。”
    “我们镇上姓沈的倒是有,年纪合适的也有,两样都齐的据我所知还真没有。不如哪天我们去问问李媒婆,她走街串巷的兴许知道呢?不求我们自己是人家流落在外的姑娘,只求拿点辛苦银子……”
    话没说完时就被另一个妇人嗤笑着打断,“你这想什么美事呢?还富贵人家流落在外的姑娘,真富贵人家的姑娘,还没生出来就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伺候着,又怎么流落在外?”
    “那可不一定,要不怎么有人来找呢?话说我和我爹娘都不太像来着……”
    又是一轮打趣笑闹声渐渐地远去。
    沈秋妍听了这些,又想起周明萱是真富贵人家的姑娘,无论何时都过得好,如果吴铭真娶了她,看在周府银子的份上,吴母也不会颐气指使,吴铭也不敢委屈她了吧?如果自己也是富贵人家出身……她动作突然顿住,眼泪都忘了流,别人不知,她自己却是知道自己和别人的不同的,她是父不祥随母姓的,她娘若是没死,今年就是三十多岁,还姓沈,这就对上了啊!
    她立时起身,因为起身动作过大还带倒了小马扎,却也顾不上扶,起身跑出院门,方才还在门口笑闹的妇人已经远去。又想起她们说欢喜镇上都知道,她也没追,看了看方才吴母进去的屋门,嘴角嘲讽勾起,也不换衣了,关了院门就往镇上走。
    隔壁的人走了,楚云梨也放松了,打算去医馆看看,顺便和田大夫商量着再进山看看。
    刚刚走出门口,就看到失魂落魄的满脸憔悴衣衫不整的沈秋妍怔怔看着隔壁大门,她第一反应就觉得这人又回来找周府麻烦,顿时就不耐烦,这人嫁出去了还甩不开,暗暗盘算着搬离欢喜镇的可能有多大,避着她往马车去。
    那边沈秋妍似乎受了打击,根本没看到楚云梨出门,等她上了马车,即将启程时,沈秋妍突然扑了过来,别说马了,马车夫都被吓一跳。
    马车夫忙着安抚马儿,沈秋妍则趴在车辕上,满脸崩溃,涕泪横流质问,“萱儿,你知道他们找我,为何不告诉我?”
    楚云梨神情有些复杂,面前的沈秋妍和当初她醒过来第一回 见到的被吴铭抱在怀中时完全可以说是两个人了。
    那时候的沈秋妍,一身素色打扮,不施粉黛自有一股空灵气质。面前这个,最普通不过的布衣穿在她身上,比以前更加素淡,可以算狼狈落魄了,肌肤较以前黄了许多,手指浮肿还带着伤,除了眉眼精致些,就是个很普通的年轻妇人。
    楚云梨张了张口,想要说不告诉你才是对你好,要是人家暗搓搓把你搞死了都是可能的。
    不过听到沈秋妍质问的话后,她突然就不想解释了,纯粹白费力气,解释了她也不会听的。最后她只一句,“我有跟他说你的位置。”爱信不信吧!
    第15章 招赘的独
    沈秋妍自然是不信的,她拉着车辕不放手,“不可能,我爹千里迢迢来找我,为何临到门口不上门相认?”
    楚云梨哑然,隔壁那位陈铅只是郡主府的管家,说不准还不是最得郡主信任的管家,要不然哪怕事情再要紧,不至于让人跑这么远一趟不是?
    没想到落到沈秋妍眼中,她爹就是一个在欢喜镇上买院子的富贵,果然是……没去过外面不知道海阔天空么?
    口中本来要解释陈铅身份的话转了一圈到底还是咽了下去。
    “我不知道。”楚云梨认真道。他确实也不知道先前还担忧沈秋妍她爹找着她,上门让他们父女俩帮着骗人的陈铅,为何会过几日就一言不发直接回程。
    沈秋妍对这个结果接受不了,满面疯狂的扯着马车帘子,指尖用力泛着白,大喊,“你为何不帮我一把?你带我去找到爹,我以后就再也不恨你了。”
    楚云梨皱皱眉,周家可从来没有对不起她过,她哪来的恨?还再也不恨,谁稀罕她恨不恨!果然没有心的人,怎么迁就都是不知感恩的,看向门口的护卫,吩咐道,“拉开她!”
    沈秋妍再疯狂,也只是女子,很快就被拉开,眼睛通红盯着楚云梨,“你就是嫉妒我嫁给夫君,你个妒妇,你心悦他,可惜他一心喜欢我,只要有我在,你一辈子也得不到他的心!”
    马车夫安抚好了马儿,楚云梨本来已经放下帘子准备走,听到这话到底没忍住,探出头来,“抢人家未婚夫还抢出道理来了?不过这人是我不要的,不是你抢走的,要是我没退亲,他会不会娶你呢?”
    这话如惊雷一般炸想在沈秋妍耳边,挣扎的动作顿住。以前她不是不知道这个,只是不让自己细想,如今楚云梨毫不留情将事实撕撸开摆在她面前,不得不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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