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了院子,侯夫人还在,坐在她的正房中喝茶,看到她进门,问道,“方才那云晓姑娘,是不是多想了?还是……你跟她说了什么?”
    “没有。”楚云梨淡然回道。
    就侯府发生的事情,昨日今日两天时间,定然已经传了出去,那位付阑珊,先前并没有住在府中,本身守孝,侯夫人安排她住在了郊外的院子里,要不然原身也不至于对周延瞿和她的事情还有她的身孕毫无所知。
    这是看着月份大了怕她发现,才支她离开京城,接回侯府产子,不希望这个孩子成为外室子。
    见她态度冷淡,侯夫人柔声道,“筎儿,你入侯府以来,我待你如何?”
    见往日与她亲近的人此时沉默着不说话,浑身气质冷清,声音更柔了,如母女谈心一般,继续道,“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们婆媳之间这五年的感情不是假的,我照顾你,你也可怜可怜我好不好?阑珊她是个孤女,是我娘大哥唯一的女儿,她的身份那样尴尬,哪怕我身为侯府夫人,也不好帮她找亲事……延瞿对你一心一意,始终不愿意接受别的女人,阑珊和他从小一起长大,还算熟悉,他也没那么排斥。这两人在一起生孩子,往后阑珊有靠,延瞿也没那么大压力。”
    “你也别怪延瞿,他如此也是为了侯府,再说,你们成亲几年没有孩子,外面的人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如今有了这个孩子,外人对你,也不会胡乱指责了,你的压力也小了许多。”
    楚云梨摩挲着茶杯,细滑的触感入手,比起上辈子周父给她的还好许多,想起周父,她这才发现,似乎那些事情已经离她好远好远一般。
    肯定是地府那边的问题,周父待她那样好,哪怕一开始是责任,天长日久,她对周父也有了感情。父女两人几十年的相处不是现在记忆中那样地单薄。
    她这边心思乱飘,根本没打算仔细思量侯夫人的话,只听她继续道,“其实我还有个提议,对你更好。”
    楚云梨撑着下巴,“说来听听。”
    见她问话,侯夫人越发来了兴致,压低声音,“你若是答应把这个孩子记在你名下,那孩子身份不尴尬,你也缓解了子嗣上的压力,可以慢慢调养身子,对你对他都好。我答应你,日后若是你有了亲生子,侯府的爵位定然是你生下的孩子的,谁也越不过你去。”
    楚云梨看着她的眼睛,“方才胡太医说,我这辈子大概都不能有孩子了。婆婆觉得,我还能生下孩子吗?”
    侯夫人默了默,“这子嗣得看缘分,别太忧心,如今不是已有了登宇了。”
    登宇?
    周家下一辈从登字,这只是嫡子才能加的。
    这是名字都取好了,还问她做什么?
    楚云梨断然道,“我不答应。妾室生的,那就是是妾生子,且纳妾需要问过主母,从头到尾我不知道这事,这个孩子,哪怕他在侯府主院出生,也改变不了他只是个外室子。我一日不松口接他回府,他就不能住在府中。”
    侯夫人皱起眉来,“你这孩子,我好话说尽,利弊都分析给你听了,你怎么就说不通?”
    又放缓声音,“如今孩子已经生下,你若是执意不让他进门,本来你的名声就已不好,这就更加证明你善妒了,传了出去,你就好受?你祖父和父亲用命换来的名声,不是被你这么败坏的,百年之后去了地下,你还怎么见他们?”
    “我善妒?”楚云梨反问,“我可从来没拦着你们纳妾,是他自己不纳。”至于去了地下,李茹就是去了底下才后悔自己一再退让。
    侯夫人笑了,“他不纳妾,还不是对你一片情深?”
    楚云梨心里嗤笑,情深倒是情深了,就是不知道是对谁。
    这时,外头周延瞿的随从急匆匆来了,“老夫人,那边……”
    侯夫人立时起身,“怎么了?是不是生了?”
    随从点点头,“生了。”
    侯夫人面色一喜,抬步就走,“我看看去。”走了两步,又拉了楚云梨一起走,“你也看看去。”
    一路上语重心长,“筎儿,你还年轻,有些事情你看得太轻松。听我的,我不会害你,这个孩子记在你名下,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且我答应你,日后你生下孩子,这孩子我定然远远的送走,不好会对母子有任何影响。”
    “我这都是为了你们。”
    楚云梨对她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余光瞄到周延瞿的随从跟在后头时不时擦额头上的汗,夏日轻薄的衣衫上,已经隐隐可见水渍透出。这天虽热,却也不至于如此,可见他害怕到什么程度。
    楚云梨之所以会跟着侯夫人过来,还是想看看那个孩子,不是看了之后记在名下,而是那边正热闹着。
    奉雨院中,和昨日一般许多人忙碌着,两人进门,稳婆一脸惊吓的跪在周延瞿面前磕头,口中只求饶,“世子,奴婢家中上有老下有小,求您饶过奴婢,今日的事情奴婢绝不会往外说。”
    “怎么了?”侯夫人冷声问,“不是说生了吗,孩子呢?”
    周延瞿面色难看,“娘,孩子不太好。”
    侯夫人皱起眉,几步进了里屋。
    楚云梨没进去,走到一旁坐下,这边隐隐还有血腥味,不怎么好闻。而对面的周延瞿脸色难看,看到她坐下,“筎儿,你昨夜可睡好了?”
    楚云梨摆摆手,看向稳婆,“孩子怎么不好了?”
    稳婆一脸惊吓,“奴婢没看清,孩子很好的,母子平安。”
    楚云梨点点头,很快,听到屋中传来女子尖利的尖叫,“姑母,你不能这样,他是我的孩子。”
    周延瞿几步过去,一把推开内室的门,“阑珊,怎么了?”
    付阑珊柔弱的凄厉的声音传来,“姑母她要杀了我们的孩子!瞿郎,这是我们的骨肉,他是一条命啊!如果孩子没了,那我也不活了。”
    周延瞿顾不得产房污秽,几步到了床前,“他不会死的,我会好好照顾他。”
    又看向抱着襁褓的侯夫人,肃然道,“娘,哪怕他残缺,好歹是一条命,侯府血脉,不能这样,我们又不是养不起他?”
    楚云梨站在门口,此时产房中就只有抱着襁褓的侯夫人和周延瞿,再有就是床上的付阑珊和边上扶着她的一个婆子。
    侯夫人低下头,看着怀中,“可是这……”
    周延瞿保证道,“娘,我们以后可以再生,下一个孩子定然不会是这样。”
    “以后?下一个孩子?”楚云梨出声询问,“你们把我置于何地?”
    第32章 不能生的原配四
    屋子里气氛凝重起来,半晌,才听侯夫人道,“筎儿,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个孩子他不成,自然得再生一个……”
    楚云梨也不过去看,只问,“孩子怎么了?”
    侯夫人上前两步,将孩子递到她面前,楚云梨垂眼就看到小小的浑身还皱巴巴的孩子,她的眼神一眼就落在了他小腿上,这孩子的两只脚,只是小小的肉球,根本不是脚丫。
    这孩子,是个天残。
    侯夫人满脸愁容,“这样的孩子,如何能够做侯府世子,皇上也不答应。筎儿,你如今是侯府世子夫人,以后的侯夫人,凡事不能只为自己着想,得为侯府多想想。侯府,不能没有健全的子嗣。早在蛮族野心勃勃想要吞并晏国之前,皇上就有意收回侯爵,若是我们侯府没有子嗣,这爵位大概到延瞿这就断送了,如果事情真发展到那步,百年之后,我和你公公,最要紧是延瞿,如何能够面对辛苦博下这爵位的祖上?那真是死都不敢死!”
    楚云梨沉默,李茹就是如此,一步步妥协。李茹不知道和自己让满京城人羡慕他们感情的夫君已经暗地里和人苟且有了孩子,不堪流言去了外地后,一直到了过年才回,不知道生孩子时有没有今日这样一番争执,反正这孩子是活下来了的,那时候这个孩子已经两个月。
    她被侯夫人三番几次的劝说,到底将这孩子记在名下,又因为这孩子腿疾和自己多年没有孩子的歉疚,再加上偶然得知自己几乎不可能有孩子之后,对于侯夫人提议让周延瞿和付阑珊两人再生一个孩子的提议虽然没答应,却也是默认了的。
    这个孩子还没出生时,也就是李茹的前半生,除了没了亲人时伤心过,还算过得顺遂,对于别人羡慕的目光很受用,所以,哪怕平时有些不如意,也忽略不计。
    。只是之后,便是她日日憋屈的后半生,经常夜里睡不着泪湿枕头,后来知道真相后,更是一病不起,还被有心人害死。
    那边床上,付阑珊抱着周延瞿的腰哭得伤心,“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周延瞿轻拍着她的肩,眼神满是情意,怜惜道,“你还在月子里,小心伤身,别想这么多,这孩子有疾,跟我们没关系,是他自己上辈子作孽……”
    楚云梨再也听不下去,明明就是表兄妹近亲生孩子累的孩子有疾,偏偏他还推到孩子身上,哪怕他不知近亲不能生孩子的道理,也不该为了劝慰一个女人而把罪孽推到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身上。
    她也不委屈自己继续听,转身就走。
    回去后她在院子里赏景,转了几圈,微月进来禀告,“夫人,姑娘来了。”
    楚云梨摆摆手,“不见。”
    微月咬咬唇,鼓起勇气道,“夫人,您不见会不会不太好?”
    楚云梨看也不看她,只道,“我不想见的人若是进来了,你也不必留在这院里了。”
    微月面色一白,福身道,“奴婢明白了。”
    一整天除了周延玥来找,倒没有别人了。
    翌日早上,楚云梨穿上诰命服,上了马车进宫,一路上还算顺利,她还没有进过皇宫呢,挺好奇,园子里果然三步一景,很是精致,且这边还不是正经赏景的园子。
    虽然起得早,但到了皇后的凤栖宫时,时辰已不早,阳光已经出来,楚云梨在偏厅等着,从窗户看到不少美人鱼贯而出,这是后宫嫔妃请安离开,她还真是第一回 见,果然是满天下选出的美人,环肥燕瘦个个都有特色,颇为壮观。
    很快,云晓就来请她进去。皇后今年四十多岁,一身大红宫装,威严尊贵坐在上首,看到她进门后,面色柔和下来,“筎儿来了?”
    楚云梨上前,照着记忆中的礼节行了跪礼,皇后起身扶她起身,语气亲近,“你呀,总是这么多礼。”
    自从李家父子出征,皇后就经常接年幼的李茹进宫小住,后来李家父子战死,还大败蛮族,皇后对于李茹就更多了几分怜惜,对于李茹来说,皇后是一个对她不错的身份尊贵的长辈。
    楚云梨笑了笑,“礼不可废,娘娘慈和,我却不该恃宠生骄。”
    皇后重新坐下,示意云晓给她倒茶,问道,“你怎地跑去桐城了?走时也不告诉我,等我知道的时候,你已经离京了。”
    楚云梨一脸涩然,“是我自己不对,惧于外面的流言,便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婆婆说桐城有侯府的宅子,让我出去散散心。只是我没想到,他们兴许是想故意支开我。”
    皇后有些怒,“侯府暗地里做的这些龌龊事,本宫从来不知,要不然,也不会让你如此被动。”
    在李茹面前,皇后一直慈和亲近,这会儿都自称本宫了,看来是真怒了。
    楚云梨就是想要皇后发怒,越是生气,证明皇后越是重视于她,继续道,“那女子是婆婆的娘家侄女,与夫君俩算是青梅竹马长大,在我看来,两人应该早就有情,那日稳婆说她难产,问世子保大保小……世子大怒,言母子间若是有人损伤,便要让稳婆偿命。不是我狠心,那种时候,真为了子嗣,当以子嗣为要保小,但他说出这种话……看那模样,分明用情至深。”
    皇后一巴掌拍在桌上,楚云梨见了,忙劝道,“娘娘不必如此,别为了筎儿的事气坏了身子。”
    皇后脸色严肃,“当初求娶时本宫见他们诚意满满,且见你也是真心喜欢,这才允了婚事。没想到这才几年便如此慢待于你!”
    “说到底还是为了子嗣。”楚云梨叹息,“昨日那孩子还未生下,婆婆就来找我,和我商议把孩子记在我名下,一是为了侯府传承,二来也为我们夫妻减轻子嗣上的压力。”
    皇后皱眉沉思,面色越来越难看,半晌道,“你答应了吗?记名这事,确实会让你受委屈,但长远来看,对你还算有好处。你和周延瞿虽然感情深厚,但耐不住外面人毁你名声,善妒这样的名声对你不好。”
    楚云梨叹气,“我这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昨日胡太医说了,我身子受寒太重,先前婆婆为我求的养身方子和调理身子寒气的方子相冲,这两种药是不能一起吃的,我这两年为了求子喝了那么多,胡太医说,哪怕仔细调养,也得十年八年,子嗣得看缘分了。”
    皇后皱起眉,看向云晓。
    云晓帮她添茶,“胡太医确是如此讲的,昨日回来时辰不早,便没有禀告娘娘。”
    皇后面色越来越难看,这期间的事情细思极恐,侯府上门求娶于国有功的遗孤,偏偏进门后不能生育,这时候娘家的侄女生下孩子……这是算计一个于国有功的遗孤进门?且还是带了大量钱财的,要知道,武将打胜仗后,将军会先挑出送入宫中的,之后会拿出一些赏给有功的将士,这算是皇上和将军之间心照不宣的事。
    皇后面色慎重,沉思良久,“现在你想如何?”
    楚云梨想了想,“我婆婆说,我若是不承认那孩子不把他记在名下,便是善妒,会毁我李家名声。”
    这话皇后赞同,所以才难办。
    原身就是被这名声压着喘不过气,就如侯夫人说的那样,她一辈子都怕毁了祖父和父亲用命换来的名声,怕以后人但凡提起李家,不是说李氏父子对于晏国的功劳,而是说她李茹是善妒不容人的毒妇。从这点来看,侯夫人确实抓住了李茹的软肋,让她本来完全不能接受的事情也愿意容忍退让。
    楚云梨当然不能让这样的名声继续让李茹背负,起身走到她面前柔顺跪下,“臣妇想求娘娘给世子选几个家世清白的妾室入门,那位表妹的孩子说难听些,就是无媒苟合,这样的孩子我不会要,侯府嫡子的名头,不能给她。”想到若是由皇后直接指定,大概会害了有些不想为人妾室的姑娘,又道,“臣妇还想求娘娘一事。”
    皇后满脸疼惜,“你说。”便要伸手拉她,楚云梨执意跪着,磕下头去,继续道,“臣妇想要娘娘先放出风声,给愿意做妾的姑娘赐婚。免得强人所难害了人家姑娘。”
    “你呀,就是想太多。”皇后拉她起来,“说话就说话,跪什么?我答应你就是。”
    皇后对李茹确实是心疼的,这些要求都答应了,言会尽快帮她选人。
    楚云梨心满意足的出了宫,心情不错,要不是衣衫不合适,她还想上街去转转。
    回到府中,刚好是用晚膳的时辰,侯府的厨子手艺不错,楚云梨点了好几种菜,摆了半桌,挥退了丫鬟和嬷嬷,正吃得欢快,周延瞿进来了。
    周延瞿坐到她对面,自顾自拿起筷子,“夫人,今日进宫谢恩,娘娘可问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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