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女子怒气冲冲,“伤都伤了,还能怎么办?沈家势大,咱们又不能去找他们算账,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了,要我说,妹妹她就不该出门,不出门哪儿会有这番罪?妹妹还没定亲,脸上这伤……”
    “嘘!”年长的妇人有些恼,“去烧水!”
    门打开又关上,年长女子帮楚云梨盖上被子,轻声道:“宛雅,我知道你醒着,这么疼怎么睡得着呢?你二嫂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她性子急,有口无心的,以后的事情别着急,先养好伤再说。”
    楚云梨低低嗯了一声。
    良久,身边的人起身出门去了,楚云梨才闭上眼睛,记忆袭来,冲击得她微微皱眉。
    应城是严国偏僻处的小县城,地方小,城中百姓也不富裕。原身张宛雅,出身应城中最普通不过的百姓家中,但她自小就长相好,长大后更是貌美,家中双亲和前头的两个哥哥对她颇为疼爱。
    十五岁之前,哪怕家境不好,她也并没有吃过什么苦,她自七岁起就开始跟着学绣花,家中里里外外都不要她插手,先有母亲,后有两个嫂嫂,她每日只需要绣花赚钱即可,如此,也养得她一身白皙细腻的肌肤,长相愈发出众。
    如果一切顺利,这个姑娘嫁一户厚道普通人家,有着绣花的手艺,日子哪怕磕磕绊绊,也不会有大波折。
    可一切的转折都在她十五岁。
    那日午后,母亲不在家中,大嫂做饭时发现家中盐没了,恰巧张宛雅绣花累了想要歇歇眼睛,便自告奋勇出门去买盐。
    这一去,恰巧撞上了城中富商沈家的大姑娘的马车。
    应城不大,沈家在其中算不得多富裕,可这沈大姑娘的名声却响亮无比,皆因她手中一手鞭子甩得虎虎生风,任何人惹她不顺,直接一鞭子甩过来。
    张宛雅买着盐回来时,恰巧在路口撞上沈姑娘的马车,确切地说压根没撞上,只是路口有人,车夫避让了一下,大概太急了些,里面的沈大姑娘磕着了,掀开帘子看到张宛雅,手中的鞭子对着她就劈头盖脸甩了过来。
    张宛雅少出门,养得一身雪白肌肤,从小到大受的伤大概就是摔跤和扎了手指,从未被鞭子抽过,挨了鞭子后忙不迭避开,可却避不开。
    那鞭子对着她头上身上足足十几下,沈大姑娘才算消了气,收了鞭子,冷笑一声,丢下一枚五两的银锭扬长而去。
    人家虽然打了人,但也赔偿了,五两银子可不少,张宛雅就是去衙门告状,沈家也能脱罪。
    挨了这一通鞭子,哪怕家中已经给她买了好药,张宛雅的脸上和身上还是留了疤,毁容之后的她就不愿意出门了。双亲担忧不已,不停安慰她。可两个月后,她鼓起勇气再次出门时,却被歹人欺辱了去,她正想去告状,歹人又上门提亲。
    姑娘家失了身,要是闹大,也是张宛雅自己丢脸,并且还连着家人的脸一起丢,且那人跪在地上求她宽恕,权衡之后,张家许了亲。
    嫁人后的张宛雅日子更是难过,不过几年就浑身是伤的香消玉殒。
    本来呢,张宛雅觉得是自己命不好,可是临死之前,她才得知自己所遭受的一切都是有人有心算计,并且还牵连了亲人,她如何能够甘心?
    楚云梨睁开眼睛,就睁眼这么一下,又扯到了脸上的伤,伤口更疼了。她伸手摸了摸脸,伸手去够边上的湿帕子,然后慢慢地将脸上的药擦干净。
    帕子在伤口上擦,本就疼痛的伤口更痛,手臂上也有伤,胳膊动起来也很疼,丢开帕子时,楚云梨额头上都冒出了一身冷汗。
    鞭子的力道不大,正常情形下用了最好的伤药后就算留疤也不会太明显,可问题就是,这伤药里面加了东西,能够让伤口溃烂,好在这才是受伤的第二天,要是再晚一些,更加遭罪。
    门被推开,张母端了饭菜进来,对着趴在床上喘气的楚云梨劝道:“饭还是多少吃一点,吃了饭伤才好得快。你要是不吃,我也心疼……”
    楚云梨嗯了一声。
    张母一愣,随即大喜,搬了椅子过来把饭菜摆好,作势要喂。
    楚云梨自己拿过勺子,忍着疼痛吃饭,还把汤也喝完了。只是动作时难免扯着伤,时不时轻嘶一声,生理性的红了眼圈。张母看得直抹眼泪。
    吃完了饭,楚云梨轻声道:“娘,我不想用现在的药。”
    张母讶然,“这是最好的药,你不用省,那沈大姑娘给了五两,买药足够了。”
    “这药有点辣。”楚云梨陈诉事实:“娘,什么样的伤药擦在身上会辣呢?”
    张母默然,半晌才道,“这药是你大嫂买回来的,应该不会有错……”
    楚云梨轻声打断她,“娘,我不想留疤,麻烦您帮我多买一盒,您亲自去,最好是去远一点的医馆。路口那个医馆,我怀疑人家专门给我备了药。”
    此事对于张母来说很难理解,“怎么会呢?咱们家又没有和人结仇,专门针对你……是不是你想太多了?”
    “我也希望是我想多了。”楚云梨并没有立即反驳,只劝道:“娘,您就依了我吧,好不好?”
    乖巧的女儿如今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张母心痛如绞,虽然觉得女儿多虑,但还是应了下来。
    离开之前,又在楚云梨的要求下将先前刚上药的伤口清洗过一遍。
    半个时辰后,张母再次回来,额头上还带着汗珠,还有些喘:“宛雅,我亲自去内城买的药。”
    这一次的药上了后就温和一些,没有那种辣辣的感觉。之前的那种药膏在医馆中要卖五钱银子一盒,很是贵重,上辈子的张宛雅上药后,就算伤口辣得痛,也只以为是药效如此,并没有多想。
    就像是张母说的,他们普通人家,最多就是与人争执几句,没有和人结下大仇怨,何至于此?
    正在上药,门被推开,一个二十岁左右一身细布衣衫妇人打扮的女子含笑进门,“娘,方才您去哪儿了?”
    来人是张家大儿媳贺氏,楚云梨听到动静,眼疾手快地将张母带回来的药盒拿过放在枕下,闭上了眼睛。
    张母看到女儿如此戒备大儿媳,微微皱眉,心里也多了个心眼,“我去打听偏方,说是用香灰敷在伤口上不会留疤,我觉得不太靠谱,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拿。”
    “香灰怎么行?”贺氏近前,“我买的那种不止治伤还祛疤,那个就是最好的,可千万别弄乱七八糟的擦!”
    第781章 心上人二
    贺氏靠近,大概是见楚云梨趴着不理人,她轻声劝:“宛雅,你别这样,早晚会好起来的。就算留疤了,凭你的手艺,也能找个好人家的。”
    这倒是真的,张宛雅于绣花上颇有天分,不过十五岁,绣出来的绣品已经比得上老绣娘,只是张母怕她绣坏了眼睛,每日只让她绣两个时辰。所以,绣品出得特别慢。
    就算如此,也比两个哥哥在外头做工挣得多。
    楚云梨不搭理她,始终不抬头也不出声。
    “大不了,你就留在家里,我们养你一辈子。”
    楚云梨还是不说话,贺氏讨了个没趣,有些尴尬,但也没多想,正常小姑娘遇上这种事,大抵都不想出声,遇上那脸皮薄的,只怕都不想活了。
    没多久,她就走了。
    张母若有所思,“宛雅,你多睡会儿,伤好得快,别多想。”
    楚云梨侧头看她,“娘,我没事,您别担忧我。”
    末了,还笑了笑。
    痛成这样还在笑……这笑容惹得张母差点又落泪,忙转过身急匆匆出门。
    门重新关上,楚云梨当真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有人推门进来,楚云梨瞬间睁开了眼,侧头去看,只见一个容貌清丽的妙龄姑娘轻手轻脚进来,看到她醒着,忙上前来,“宛雅,你痛不痛?有没有好一些?”
    来人是张宛雅的小姐妹柳盼盼,就住在张家隔壁,她也会绣花,只是差原身太多,勉强绣个荷包帕子挣些铜板罢了。
    “我好多了。”对着她,楚云梨颇为冷淡,“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受了伤,我特意来看看你。”说着话,她从袖中掏出一盒药膏,“这个药治伤不会留疤,你可千万要用。”
    这盒子与贺氏买回来的那种一模一样,楚云梨不甚在意,“这太贵重了,我娘给我买了药,你拿走吧。”
    虽说着贵重的话,但很明显这只是她拒绝的托词,柳盼盼似乎这才发现小姐妹的冷淡,有些意外:“我买都买了,你就用了呗,咱们俩之间还分这么清楚做什么?”
    说着,就想把盒子放在床头。
    楚云梨冷声道:“拿走!”
    这一声冷喝,吓得柳盼盼抖了抖,娇怯怯道:“你这么凶做什么?我好心好意给你送药,还错了不成?”
    楚云梨不耐烦:“拿走,我不想还礼!”
    是的,她们俩是小姐妹,经常互相送礼物,并且,柳盼盼送的礼物挺多,有些还颇贵重,张宛雅曾经还挺感动,毕竟她们这种人家出身的姑娘,礼物的贵重本身就说明了对方对这份情谊的在意。所以,每每收到礼物,她既欣喜,又有些苦恼,想要筹银子还礼,挺费劲的。
    可是,这些礼物,算是张宛雅这场无妄之灾的罪魁祸首。
    这东西压根就不是柳盼盼买的,而是有人托她代送,包括曾经她送来的那些钗环脂粉小玩意儿,都是有人托她送的。
    可柳盼盼从头到尾提都没提送礼的人,张宛雅以为是小姐妹相送,还认真准备了价值相等的回礼。柳盼盼却高高兴兴收下,丝毫都不心虚。
    只要想到这些,楚云梨就很难对她有好脸色。
    见床上的人似乎真的生气了,柳盼盼惊讶之余,继续劝道:“你这刚好用得上,就收下吧。”
    楚云梨扬声喊:“娘!”
    张母似乎就等在门口,闻言飞快进来,“怎么了?”
    楚云梨伸手一指:“让她滚!”
    张母很是意外,看了看眼圈已然微红的柳盼盼,又看看床上一脸冷然的女儿,到底还是道:“盼盼啊,宛雅受伤后心情不好,你改日再来吧。”
    柳盼盼拿出药膏盒子,“这药……”
    看到熟悉的盒子,张母眼皮跳了跳,那边还有一盒刚开的放着,看女儿的模样似乎不打算用这种,于是拒绝:“我备了许多,用不上,趁着还没开,你赶紧拿去退了吧。”
    说着,就拉了柳盼盼的胳膊,不由分说把人往外拽,一路送出了院门。
    听着院子门关上,张母又回来,笑着哄道:“以前你不是最喜欢和她一道吗?我还以为你见了她心情会好,这才让她进来的,你不喜欢,我以后都不让她进门,好不好啊?”
    楚云梨点头:“好!”
    这样干脆利落,张母愈发意外,女儿突然就赶柳盼盼离开,她以为大概是女儿脸受伤了自卑,脾气变得怪异。没想到她还真不打算和柳盼盼来往了。
    张母仔细回想了一下,前天柳盼盼来的时候姐妹俩还有说有笑,怎么突然就……她有些担忧,“宛雅,你脸上的伤一定会好的。盼盼她跟你好,特意给你送药,你这样伤她的心,早晚会失了这个朋友的。”
    楚云梨抿了抿唇,“娘,她不是朋友,之前她送的那些东西,都是别人托她送的,结果她只字未提,还厚着脸皮收我的回礼,这种人,我不想和她来往。”
    听了这话,张母面色微变,“谁让她送的?”
    张宛雅长得好,虽然不太出门,但周围这几条街的人都知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许多后生磨缠着家中想要娶她,所以,平时张母都盯得紧,一般不让女儿和年轻人走得近,千防万防,万万没想到柳盼盼拿来的东西居然是别人送的。
    女儿收了别人的东西,却一点表示没有,这要是传了出去,张家的名声还能听?
    “我不知道。”
    其实楚云梨知道,但她不能说,因为张宛雅确确实实是不知道的。
    张母觉得棘手,“东西还是要给人退回去的,知道是谁还好,咱们也不知道送礼的人,这事怎么办?”
    “直接退给柳盼盼吧,”楚云梨很困,闭上了眼睛,有些虚弱:“您去退,就说她跑来嘲讽我脸毁了,我生气不想和她继续做朋友,把她送来的所有东西都退回去,也把当初我送她的礼物要回来。闹大些,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张母眼睛一亮,对啊,她们是从柳盼盼手中拿到的礼物,反正退给她就完了!
    当下立即开始收拾,这一收拾,才发现送来的东西着实不少,从首饰到脂粉到漂亮的小人偶,还有精致的小匣子,有些还颇为贵重。张母越是收拾,眉心蹙得越紧,看着桌上那堆,好奇问:“宛雅,这要是同一个人送的,对你应该挺……”
    楚云梨本就是强撑着看张母收拾,此时昏昏欲睡:“娘,他找柳盼盼这种人送东西,前前后后送了一年,我从未回礼给他,他却一点没怀疑,蠢成这样,还指望得上?”
    也对。
    张母收拾了东西,乒乒乓乓地拎着出门,打开院子门就大声道,“柳盼盼,你出来。”
    这声音很大,大概半条街都听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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