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这还是夏天,一片闷热,还有蚊子嗡嗡嗡。
    原身陈春喜,今年十八岁。五岁时,她爹上山砍柴,一脚踏空,滚下了山坡,回来养了几个月,伤越来越重,最后没能熬过来。
    那时候她才六岁不到,底下还有个两岁的弟弟,整个家就像是天塌了一般。母亲江氏性情柔弱,做事不太有主见。好在,大伯陈满福是个厚道的性子,二弟走后,他也伤心,但也很快振作起来,不止养着自己的妻儿和上头的爹娘,还要护着二弟的妻儿。
    这整个村里都是姓陈的人,往上数几代,都能扯上关系,就是一个祖宗。
    陈家还有族长,族长说的话甚至比镇长的还管用。若是族中有那混账子弟,族长还能把人逐出族,再不接纳。
    这些年来,陈家日子艰难,陈大伯勤快,加上亲近的几家帮忙,也熬过来了。陈春喜长到十五岁,隔壁村的钱家给大儿子钱有火提亲。
    庄户人家议亲,嫁妆倒是其次,主要是看家里的田地和宅院,钱家并没有多富裕,只是一般人家。但陈家也不富裕啊,两家算是门当户对。很快就定了亲,半年后,就成了亲。
    成亲之前,钱有火很会来事,无论是谁,他都能搭上几句话。在邻居之间名声不错。
    陈春喜家里家外都会做,很是勤快。本以为他二人成亲之后就会和村里的其他年轻人一样,吵闹是有,但日子也能磕磕绊绊往前过。
    可让人没想到的是,钱有火他对外性子温和,对着自家人很是暴躁,一言不合就喜欢动手。
    陈春喜第一回 挨打,是在成亲的三个月后。只为了她听村里去镇上赶集的人说她娘得了风寒,正抓药吃,她想回娘家看看。
    而那几日家中挺忙,饶是陈春喜再三保证半天就回,钱有火还是不许,后来二人争执之下,他就动了手。
    彼时,陈春喜担忧家中生病的母亲,怕自己身上的伤被母亲看到之后,于母亲病情不利。便强忍住没有回来。后来伤养好之后,家中也不忙了,她才回来了一趟。
    自从有了第一回 ,钱有火就特别喜欢动手,三天两头的打人。陈春喜后来就学机灵了,看到他发火,她就往外跑,偶尔也挨几下,就这么顺顺当当过了两年。
    可这一回,钱有火又动手了。
    且下了狠手,陈春喜的一只手都被他打断了。
    这就不能忍了,陈春喜直接回了家。家人看到她被打成这样,伤心难过自不必说。大伯在听她哭诉这两年经常挨打之后,更是放下话,让她和离归家,大不了以后由他这个大伯养着。
    “春喜,你怎么还不出来?”
    楚云梨被大伯母丁氏吵醒。
    她走出茅房,发现大伯母丁氏已经站在了茅房外,一脸担忧,看到她出来,松了口气,一把抓过她:“你可别想不开,你还年轻,你弟弟还没成亲呢。再说,这又不是咱错,你别把错处往自己身上揽。”
    这是怕她寻死吧?
    “赶紧去外头做饭,把你三爷爷哄好了,由他做主,把你接回来!”
    楚云梨却是知道,那位三爷爷不可能答应让她归家。
    上辈子就是这样,吃饱喝足之后,那位族长一抹嘴,放下话就走了。
    楚云梨到了前院,发现饭菜已经上桌,母亲江氏还切了家中唯一的一块肉。
    族长正和大伯推杯换盏,大伯只吃边上的素菜,把那盘肉往族长面前推,一边还提及地里的收成和村里最近发生的事。
    两刻钟后,大伯话锋一转:“三叔,春喜这事……您看……她手都被打折了,要是放她回去,下一回或许就该咱们去钱家收尸了,那混账下手太狠,我可不敢让春喜再回去。以后我养着她,保证不给族里添麻烦,成吗?”
    族长脸色一板,放下碗筷:“亏你活了四十多年,你年纪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咱们族里,何时有归家的姑娘?”
    他一拍桌子:“若你非要留下,我就逐她出族!明日,你赶紧把她给我送回去,要是没送,别怪我无情。到时候,说什么都不好使!”
    语罢,将面前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背着手缓步离开。
    大伯被这一番变故惊住,反应过来后,急忙追了上去:“三叔……”
    屋子中的江氏和大伯母丁氏面面相觑。
    丁氏迟疑:“以前也有回来族里的姑娘……”
    江氏面如死灰:“那是守寡后回来的。”她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我的春喜该怎么办啊……呜呜呜……”
    丁氏无言,只能安慰:“你别哭啊!掉太多眼泪也解决不了事,咱们得想办法。”
    没多久,大伯一脸灰败地进来,丁氏急忙迎上前:“如何?”
    大伯摇摇头:“三叔说了,若是我敢收留,会把我这一支也逐出去!”
    丁氏面色大变。
    等闲犯一点错,最多就是被斥打责骂。被逐出族谱的人,都是犯了大事的。
    被逐出族谱,不只是丢失了宗族那么简单,还会被这世上所有人鄙视厌恶。大人和亲戚之间来往,包括孩子的婚事都会受影响。
    第1121章 族规下的女子二
    身为兄长,照顾一下底下的弟妹,丁氏自觉应当应分。少吃几口,少穿几件衣衫,都可以将就。可若是照顾到把自己逐出族谱,让自己孩子无所依靠……她却是做不到的。
    丁氏不吭声。
    陈满福满脸焦急,看到妻子的神情后,一时间也说不出不管不顾的话来。
    江氏则开始嚎啕大哭。
    楚云梨走到桌旁:“娘,别哭了,先吃饭吧。”
    江氏:“……”这都什么时候了还顾着吃?
    楚云梨又招呼边上的陈满福夫妻俩:“大伯,大伯母,一起吃点。”
    侄女没有闹着非要归家,不得不说,丁氏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男人照顾他们母子三人已经成了习惯,如果侄女要闹,他们夫妻俩兴许也会吵架。关键是,她怕自己拦不住孩子他爹,若是真闹起来,一家人被逐出族谱,还让不让人活了?
    楚云梨伤了一只手,还是右手,吃饭只能用左手。好歹她以前也练过,还算熟练。
    这份熟练落在江氏的眼中,立刻就想多了。
    女儿以前可不是左撇子,如今变成这样,很明显嘛,该是右手经常受伤,不能动弹,才把左手也练得这样习惯。当即哭得更加伤心了。
    侄女都吊着一条胳膊了,还笑着招呼他们吃饭。陈满福心里针扎似的难受,突然转身,追了出去。
    丁氏正对侄女满心怜惜,见状怕出事,也跟着追出去。
    半刻钟后,再回来的夫妻两人面色难看。丁氏也眼泪汪汪:“你大伯跟你三爷爷说,你回去之后很可能会被继续打,想要求情让你归家。”说到这里,她似乎想起了很伤心的事,接连抽泣了好几下,才继续道:“你三爷爷说,若是你被打死了,他就去给你收尸。只要你活一天,那就是钱家的媳妇。”
    楚云梨:“……”
    “先吃饭吧,一会儿我就回。”
    江氏不敢挽留,万一女儿真被逐出族谱,别说在村里,就是镇上都不能住了。
    陈满福也说不出挽留的话,一顿饭吃得沉闷。
    吃过饭后,楚云梨起身告辞。妯娌两人很是不放心,想要送她回村,被她拒绝了。
    ……
    村里的小道只够一人走,有些还是田埂,很有些不好走。楚云梨走得稳稳当当,期间还从路旁找了药和木棍把自己折了的手正好骨。
    自己给自己正骨,得找地方靠上,还要忍着那份疼痛给自己包扎,很是不好弄,手伤包扎好,她痛得出了几身汗。
    等她回到隔壁村的钱家,天色渐晚,眼看着就要黑了。
    院子里,钱家人都在歇脚。看到楚云梨推门而入,钱有火冷哼一声:“你不是跑吗?还回来作何?”
    钱母嘲讽道:“一言不合就跑回娘家,忒丢人了。你要是再跑,就别回来了。”
    楚云梨巴不得呢。
    她心里也知道,钱母只是说说而已。钱家也不是多富裕的人家,可禁不起再娶一个媳妇。
    钱母又斥:“赶紧去做饭,想要饿死我们吗?”
    楚云梨抬了抬胳膊:“骨头断了,做不了饭。我在家里已经吃过了,不用做我的那份。”
    都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
    意思是媳妇的日子不好过,熬成婆婆就好了。
    儿媳无论说话做事都得听婆婆的话,婆婆打骂还不能还手还口。
    楚云梨这样的态度,钱母自然是不满的:“你不吃,就不做吗?你的那个手别拿那么高,让人看见了不得笑话吗?夫妻哪有不吵架的?吵架急起来后动手又不是什么稀奇事,家丑不可外扬,让人看见了该笑话了……”
    楚云梨一边往屋中走,一边就把这话记下了。
    比起别人家动辄几兄弟,钱家人不算多。这个院子里住的除了钱有火的双亲,就是他的哥哥嫂子和还未出嫁的妹妹。
    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陈春喜没少受他们的气。
    这不,她不做饭直接回房,院子里到处都传来她太懒之类的话,还有嫂嫂赵氏表面劝说实则拱火的声音。
    这些话,楚云梨假装听不见。
    她可没那耐心伺候这些看不上她的人!
    厨房中砰砰砰动静挺大,好半晌,听到外面钱母在招呼众人吃饭,期间还夹杂着几句对楚云梨的指桑骂槐。
    楚云梨还是假装听不见,一声不吭地去了后院柴房,选了半天,挑了一根笔直的棒子,趁他们吃饭时拿回了房。
    两刻钟后,钱有火走了进来。
    看到床上半坐着的假寐的楚云梨,忍不住道:“你这气性也太大了。我那也是急了才对你动手,你跑回陈家去,让人看见多不好。你有没有跟娘说我们打架的事?”
    “我娘不瞎,她看得见!”楚云梨睁开眼睛,抬起右胳膊:“都成这样了,还用得着我说吗?”
    “那你回去作何?”钱有火嗤笑一声:“养几天就好了,还绑得跟棒槌似的,太难看了。”走近几步,又皱眉道:“你搞了些什么玩意儿绑手上,太臭了!”
    各种各样的药味夹杂在一起,确实不好闻。
    他走到床边,伸手一推楚云梨:“你过去点。”
    楚云梨没动,道:“你夜里不会睡,到处乱滚。我怕你压着我的手。所以,今夜你睡地上吧。”
    钱有火:“……”什么玩意?
    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上下打量面前的妻子,伸手指着自己鼻尖:“让我睡地上?”又嘲讽道:“你怕我压着你,那你倒是自己睡地上啊!赶紧起来,我明天还干活呢。”
    说着,伸手就过来推人。
    他压根不在意楚云梨右手的伤,一只手直直冲着她的伤处而来。
    楚云梨左手一抬,直接掐住他的右手腕子,往床上一放,她利索地伸脚踩住,腾出来的左手又去拿方才早已经放好的木棒,对着他的手臂狠狠一敲。
    她用了巧劲,随着清脆的让人牙疼的“咔嚓”声起,屋子里响起了陈满福杀猪一般的惨叫声。
    外面的钱母本就不愤儿媳的不听话,吃饭的时候没少挑拨,见儿子进了屋子,就一直注意着。本以为会听到儿媳哭泣求饶的声音,没想到传来的竟然是儿子的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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