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外国女孩手指刚要碰到那位新客人的时候,她却好像眼前忽然一阵失神似的,并没有触碰到想象中的那人袖管。
    而那位新客人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总之在女孩转身即将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只是幅度略小地将身体向左避了一下,便瞬间离开了外国女孩的视野范围。
    氯丙嗪是精神分裂症与躁狂症的治疗药物,她应该属于后者。那位新客人这时已经来到玻璃药柜前,又与药店阿姨客气说道:麻烦帮我拿一瓶碘伏还有两个II型一次性换药包。
    药店阿姨直到这时才恍然大悟难怪之前这个女孩会因为沟通不畅,情绪瞬间就波动得那么激烈但是她听清这位新客人的需求,将盐酸氯丙嗪片递给那个外国女生之后又难免热心地多问了一句:对了小伙子,刚才多谢你啊!你要买换药包是你认识的谁受伤了吗?
    因为II型一次性换药包里面备有缝合针与外科缝线,所以药店阿姨向这位刚才帮了她大忙的好心客人主动推荐:一般需要缝针的外伤都不好自己处理,你不如让受伤的人来我们这儿,我们楼上就是诊所也有专业的护士帮忙处理伤口,而且收费也不很贵。
    新客人却像是被阿姨的问题打断,他暂时将自己的注意力从那台电视机播报的那则警方正告在逃人员姓名秋褚易新闻中抽神回来,随后从容回答:不必,是我家的宠物不小心受了伤,这点小伤我可以自己处理。
    哦,那好吧。阿姨表示理解地说:依我看猫狗受伤什么的确实也没必要往医院送,不像现在有的人都该把宠物宠上天,否则都不知道人和它才是主子了
    在那位男性客人出门的时候,电视新闻节目中还在播报省公安厅重要领导即将换届的消息。药店阿姨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想起客人身上的衣着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可是等她再看向门外时,客人却早已转过街角,那道姿态优雅的背影于外面愈加浓烈的白色尘霾中顷刻消失不见。
    对于这种每年只会出现一次的沙尘雾霾天气,S市的居民们早已见怪不怪,虽然也会有人在出门时戴口罩以防肺部吸入过量尘土,可是更多的人并不在乎这个本该具有的常识反正雾霾只是持续一两天,对于他们来讲眨眼就会过去。
    而这位带着口罩行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并不显突兀的男人,却蓦然想到了前段时间某人在他家做客后与他突然提起的那条消息就是刚才新闻节目中所说的省公安厅即将面临换届新闻指的应该也是宋峥嵘的父亲宋国华快要退休的事情。
    除了之前在监听器中听到是宋国华亲自下的命令阻拦他的出国签证,内心对此有三分怀疑之外,他现在倒是对这位发小父亲没什么特殊感觉。尤其是以前那种他愚蠢相信的近邻情深甚于远亲的错觉。
    其实在秋褚易看来,成烨上次从他家临出门前说的道理都是与事实相反的。
    当时他像是为了警告他才说:越是临近换届,打击犯罪越是上面关注的重点。
    话虽如此可是,有哪个即将退休的大领导不希望看到自己晚年是高风亮节,最后如洗尽铅华般风光退任呢?
    所以这位宋厅长目前最不愿意看到的,恐怕就是有人给他故意捅娄子。
    如果按照这个思维去想的话,对于S市局正在侦查的两桩案件来说,这应该也是上面不遗余力都想让他们将十一二与十一五进行分开侦查的真正原因。
    谁都知道夜天池依靠的犯罪集团势力太大,如果公安厅能够搞垮它这两年肯定早都让它下台了。
    可是这个庞大组织的背后关系一定错综复杂,犹如热带雨林里面的树根般盘根交错那样,在这片不分昼夜也没有黑与白的地方,它们交织缠绕在一起,互利共生同时也扎根向更深层的大地不断汲取新鲜的滋养。
    *
    当男人冒着那层颜色洁白却异常呛人的浓雾,从室外风尘仆仆赶回到室内时,等待他已久的小女孩终于欢呼一声,然后从窗台位置就像是丛林里的小鹿那样跨越重重阻碍来到门口。
    爸爸!
    小女孩脸上露出的笑容仿佛比夏日阳光更加明媚。她自然而然地伸开手臂,想要像往常那样环住爸爸会为了自己而蹲下的身体,可是这回小女孩却不知为何碰了壁。
    男人并不是不想抱她,而是先将穿着的那件黑色大衣脱下并且确认自己身上没有一丝雾霾残留之后,才弯腰单腿蹲下将小女孩揽在了自己的怀抱。
    楚楚刚才等了爸爸很久是吗?秋褚易看到小女孩是从窗台位置飞奔过来的,与她说:现在外面雾霾很大,我不在的时候楚楚不要开窗,小心吸入雾霾。
    这也是他刚才没有第一时间回抱秋楚楚的原因。秋褚易并不希望让小女孩的肺部吸入这些可能有害的细小颗粒。
    好的,楚楚知道了。秋楚楚搂着爸爸脖子十分亲密地和他蹭着脸颊,秋褚易脸上并不像那些同学的父亲邋里邋遢布满胡茬,反而干净整洁犹如鸡蛋一般光滑。
    小女孩像只猫一样黏在爸爸身上撒娇半天,感觉那种熟悉的父女情深氛围差不多烘托到位,秋楚楚才将小脑袋贴在秋褚易宽阔的肩膀上,语气听起来有些可怜巴巴:爸爸我们要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
    那双和她母亲极其相似的杏圆眼睛在这间并不算简陋,可是完全无法与她家相提并论的屋内环视一圈虽然这里什么东西都有,吃喝也是样样不缺,但这间屋子相对而言较小的面积还是不可避免地让她产生一种自己此时是被困的笼中雀感觉。
    秋楚楚记得那是前天,爸爸和往常一样接她从小学放学之后便直接带她来到这里,只和她解释说最近家里装修,他们要先在这儿住上一段时间。可是那天傍晚的时候秋褚易却再次离开,直到第二天的下午,他才匆忙从外面赶回来并向她表示道歉。
    不过这两天恰逢周末,秋楚楚刚好不用上学,爸爸那晚有事不在的时候,她就只能独自一人呆在房间里,过得可谓百无聊赖。就连以前被妈妈严格管制她最渴望看到的电视,现在都无法吸引这个可怜小女孩的注意了当然她不知道的是这里的电视已经被父亲改造过,现在是只能观看固定节目的闭路电视。
    秋褚易闻言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然后又将秋楚楚在自己怀中搂得更紧。但他还是说:等房间装修好了,爸爸就带你回家,这两天爸爸不在的时候就辛苦楚楚照顾自己了。
    秋楚楚听到这个回答自然不满意,可是也无可奈何,于是她又问父亲:爸爸,明天早上还是你送我上学吗?妈妈呢,她怎么出差这么久还不回来呀
    最近雾霾很大,我担心楚楚的身体所以和老师请了几天的假,等雾霾散去之后楚楚再回学校上学好不好?秋褚易先回答了小女孩前面那个问题,虽然是问句可是语气明显不容人置疑。
    一想起妈妈离开自己这么久,秋楚楚的小心脏头次感受到什么叫离别之苦。所以她继续追问父亲:爸爸,妈妈这么久都不和我们打一通电话,现在家里装修她都该不知道我们现在住哪里了我们要不要主动打电话给妈妈?
    正说着,小女孩的声音忽然嘶哑起来,紧接着就连脑袋也低了下去:楚楚,楚楚有点想妈妈了
    秋褚易也不知道怎样形容此刻自己心中的感受那是他名义上的妻子,可她同时也是秋楚楚的亲生母亲大人之间无论是怎样的感情都不应该施加到孩子身上。
    于是他也安慰似的也将自己的头轻轻靠在了秋楚楚的小脑袋上,面不改色用他那低沉温柔的嗓音,为小女孩编制出能让她信服的谎言:爸爸知道楚楚想妈妈了。可是妈妈去的地方很偏很远,手机在那里接受不到信号,所以我们可能还是没有办法联系到妈妈。
    秋楚楚对父亲的话十分信赖,所以直到今天她对母亲离去的原因都不疑有他。
    但是女孩听到爸爸的说辞后,小小的头颅还像是小鸟进食那样,她靠在父亲的肩膀上忍不住频频点头开始只是一滴两滴,后来秋褚易能感觉到自己整个肩头都被女孩的眼泪浸湿了。
    可是他耳边却不曾听见女孩的一丝哭声,只有被人刻意板住的低声吸气。
    一般像秋楚楚这种处于七八岁年龄的小女孩,都会将哭闹作为她们表示脆弱、不满或者是向大人索要物品的绝妙武器。但是秋楚楚却很少会在他们的面前哭。
    哪怕是在更小的时候,无论她是受了伤还是怎样,这个脆弱又刚强的小女孩只会闷不吭声选择硬挺过去,或许在她看来眼泪才是最无用的东西也许这点和她的妈妈一样。
    很快秋楚楚就抬起了头,虽然睫毛末端还挂着些许水珠但她的声音已经恢复正常:爸爸,那等妈妈回来之后,要告诉她我们去看过奶奶吗?
    小女孩不知为何忽然想到那位只见过一面的奶奶。体验过这两日的独处,她并不想让这位看起来已经足够可怜足够孤单的老妇人,继续一个人呆在那座荒芜阴森的疗养院。
    对了爸爸,后来奶奶的胸针找到了吗?没等秋褚易回答,她又接着发问。
    提起那枚胸针,秋褚易的心跳暂停一下。他忽然将自己的下颏靠在秋楚楚小小的肩膀上,并没有让女孩看见他难得流露出来的脆弱。
    这两个看似不相关的问题却让他想起了去年的某桩旧事
    那是与妻子的结婚周年纪念日,当他如往常一样下班回家之后,进门就看到了餐桌上摆着的那个精美礼盒。
    他并没有为妻子准备任何东西,因为他们之前从不会为彼此过这个纪念日。但是在妻子的催促下,他还是打开了这份特意为他准备的礼盒,也看到了里面装着的那条闪闪发亮的碎钻项链。
    当时蒋南希拿起那条项链又带到了她纤细的脖颈上,灯光之下珠光流转钻石闪耀,更衬得她像一只高贵典雅的天鹅。
    秋褚易记得她突然贴近他的耳边,仿佛两人就是他们向众人展示的完美夫妻,有些亲密又带着笑意地低声说:我已经知道你母亲在哪里了
    然后她又抬起头调皮地冲他眨眨眼睛,眸光明亮就和她脖颈中正在发光的碎钻一样:这是她送给我们的周年纪念礼,我非常满意
    所以你呢?你喜欢吗,秋褚易?
    是小女孩的声音将他从回忆唤回了现实:爸爸?
    爸爸,所以后来你帮奶奶找到胸针了吗?
    秋褚易重重呼出一口气,摸着秋楚楚那枚与蒋南希十分相似的后脑,心想:这当然不是她送给他的单人礼物,而是她送给两人的共同大礼。
    那枚胸针啊于是他说:应该是不小心被奶奶丢在哪里,已经找不回来了。
    第37章 寻踪。
    这天晚上在秋楚楚睡熟之后,秋褚易悄无声息地又独自一人进入了洗手间。
    这间盥洗室的面积不大,方方正正的镜子下面立着一个圆形水池与常见的家用水龙头,周边墙壁贴着洁白整齐的瓷砖,再往上看,头顶也就只有一盏苍白发着微弱光芒的LED灯。
    在这盏灯下,秋褚易英挺深邃的轮廓也像跟着那些光同化了似的,苍白得有点可怕。
    然后他才从黑色塑料袋中拿出白天在药店买的那些东西,一瓶碘伏与两个II型一次性换药包。
    在将身上那件深色的衬衫脱下去之后,很快,那面挂在墙上的银镜里就照出一具完美比例荷尔蒙爆棚的男性身躯。
    手臂结实胸肌饱满,经久不见阳光的肌肤在灯下显出非常漂亮的颜色。只是有一块白纱布颇为出戏地贴在了他右侧的腹肌之上
    但是在揭开那层纱布后,下面立马露出一道非常扎眼的缝合伤口,而且这道皮肉还在外翻的狰狞伤口却只是被一条棉线缝着那是他昨天因为担心秋楚楚匆忙消毒简单缝合之后弄出来的杰作。
    秋褚易戴上换药包中的一次性手套,再将伤口仔细清理后又更换专业的缝线进行缝合。但不使用任何麻药的情况下经历再次亲手缝合,饶是这人是秋褚易,那漂亮的肌肤上也浮现一层薄薄的冷汗。
    虽然伤口边缘发红,针眼附近因为感染肿起很高,看起来有些恐怖,但是所幸昨天那把利器扎下去的深度还好,位置也偏离了重要脏器,就不用太担心感染破伤风之类可能会威胁生命的问题这或许是因为秋褚易当时躲得及时,也可能是因为下手之人的力气不够。
    再将伤口处理完毕之后,秋褚易同时也简单收拾了一下卫生间,确保楚楚等下使用洗手间时不会发现什么异常。为此他还特意向空气中喷了一些柠檬味的清新剂,以掩盖原本残留的血腥味道。
    虽然这时夜已经很深了,但是天空中仍看不见月亮。
    秋褚易从卫生间出来后却并未回到自己的房间睡下,而是趁着夜幕再次出门。他想起白天看到的提示沿着小路,尽量避开街角的摄像头,最终来到了附近的某座公园。
    现在是半夜十点多,若是以往公园里应该还能看见闲逛的三两人群,但因为今天傍晚突然开始下雾的原因,除了路两旁偶有几辆车经过之外,整座公园更像是被仙气缭绕的无人之境。
    雾霾还未散去,眼前视野的能见度依旧很低,迈出脚步时必须要小心一些才能保证自己不会被绊倒。
    手电筒向外发散出去的光芒在那层细小颗粒中形成丁达尔效应,在那道光亮通路的指引下,秋褚易很快便发现了公园中某个长椅下好像放着一团什么东西那副皱皱巴巴的外表看起来更像是被人看完随手丢弃的旧报纸。
    但是他在看清之后却快步朝那个方向笔直走了过去,然后又弯腰蹲下,伸手就将报纸从长椅底下够了出来。
    这团被人遗弃的报纸看似破旧,可是拿起来放在手里的分量却不轻,并且仔细看的话还会发现报纸外层也被人细心缠上了几圈胶带,像是为了掩盖里面藏着另外一样东西的事实。
    秋褚易小心翼翼地将外面那层报纸打开,下面居然还抱着一层厚厚的保鲜膜,不过指腹却立马感受到那是一个形状有些奇怪,质地还特别坚硬的物体。未等拆完保鲜膜进一步打开查看时,忽然公园中有不知名的鸟雀啼鸣一声,四下漆黑的夜幕当中听起来仿佛是在叫魂,他的后背也瞬间惊出了一层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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