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我好歹是红楼里的老人啊——”
    明姑却是嗤笑一声:“明知故犯罪加一等,再加十下。”
    李万面色一变:“姑姑就当真不担心我离开红楼么,为了这么个小蹄子……”
    明姑目色倏冷:“公子身边的人岂容你诋毁?你要离开红楼无人拦你,但若再出言不逊,我便立时拔了你的舌头,将你抬出红楼!”
    李万听得瑟缩,只能咬牙挨着背上剧痛,再不敢出声。
    待五十笞打受完,李万已是趴在地上,起都起不来了。众人各忙各的,竟无一人上前扶他,李万气得咬牙切齿,这帮狼心狗肺的,待他好了,看他怎么收拾他们!
    眼前骤然出现一截雪色裙裾,李万抬眸望去,愣了愣才认出来人:“听雪姑娘?”
    听雪哀叹一声,面露不忍:“李大哥,你可是受苦了。”
    ***
    商丽歌带着欣荣回到小重山,面上的沉怒才显出来,不等她开口,欣荣便已“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商丽歌哑然半晌才道:“你这是做什么?”
    欣荣红着眼不语。
    商丽歌叹了口气将人扶起,又找了些药出来,翻过欣荣的手心,果见其上血迹斑斑,方才还握着拳不让她瞧见。
    商丽歌给他上了药,药粉渗进伤口瞧着便疼,然欣荣依然眉头都不皱一下,仿佛早已疼习惯了。
    他身上的伤不少,商丽歌只处理了些方便上药的,又见他颈下隐约也有红痕,便让他将衣领稍稍掀下些。
    然不等商丽歌伸手,欣荣便已捂了领口“腾”地起身,连连摇头。
    商丽歌微微眯了眯眼,见他抗拒便也未再继续:“药你带回去,自己慢慢上吧。”
    上了药,商丽歌方同他秋后算账:“今日之事,可知错了?”
    欣荣点头,取了纸笔写道:“给姑娘添麻烦了。”
    商丽歌瞧了一眼,险些气笑:“就这?”
    欣荣愣了愣。
    商丽歌肃容道:“我知你是为了维护我方同他动的手,然命只有一条,李万那么个泼皮无赖,有什么值得你同他拼命的?”
    欣荣一怔,知晓她是瞧见他拿瓷片的模样了。
    方才那一瞬间,他的的确确是想杀了李万。可她竟不是为了他动杀心生气,而是气他与李万拼命不值当。
    欣荣喉间一哽,似是自娘亲阿姊相继故去后,再没人这般在意他的这条命。
    他的命是公子救的,尊严是姑娘给的。
    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故人英灵在上,只求保佑他们一世无灾无难,平安喜乐。
    保佑他大仇得报,沉冤昭雪。
    第二十三章 处置
    “李大厨这回算是栽了,我就说,那位既能入小重山定然是个厉害的,哪能吃亏呢。”
    “那李万也是活该,听后厨的人说他脾气大得很,对手下人非打即骂的,如今当众挨了打,这面子里子算是都丢尽了。”
    “可不是吗……”丫鬟笑着又压低了声音,“不过那欣荣和姑娘当真不是那种关系?怎这般护着……”
    “那可说不好,这主子是个勾人的,说不定跟着的小仆也是呢,你瞧瞧他那双眼,生得这般活泛哪像是个安生的,指不定有什么首尾……”
    “砰”的一声巨响打断了两个丫鬟的笑谈,两人望去,见是话题的正主冷冷望来,一时甚是尴尬,匆匆收拾了番便埋头离开。
    欣荣沉着脸,眼底神色晦暗不明,他默默将衣服理好,回到小重山时面上已看不出什么。
    商丽歌让他去拿的是一件浆洗好的披风。
    玄色的披风洗得纤尘不染,叠得平平整整,商丽歌道:“晚些你将这披风送到大理寺,交给大理寺卿季大人。”
    欣荣微微一怔,点头应下。
    ***
    今夜,商丽歌邀了殷千千和覃羽在葳蕤亭小酌,顺道也给欣荣压压惊。
    夜晚秋风凉爽,葳蕤亭的四角早早挂上了气死风灯,烛光柔亮,底下的羊肉锅热气腾腾,远看宛若腾云驾雾仙气袅袅,走近了却是香气四溢的人间烟火气。
    “怎么想到吃羊肉锅?”
    “前几日没什么胃口,我家欣荣去要的面汤也给洒了,今日兴致好,还不许我吃顿肉了?”
    覃羽笑道:“别理她,她是担心胖了跳不动舞,每日里就吃那么几根草,还说自己吃不胖。”
    殷千千凤目一挑:“胡说!我何时这般说过?”
    商丽歌乐不可支,用涮熟的菜裹了羊肉,蘸了一早调好的酱料递到殷千千跟前:“姐姐你看,这肉我涮得刚刚好,少一分则生,多一分又老,再蘸了这浓油赤酱,鲜香麻辣可是人间一绝,姐姐当真不尝尝吗?”
    浓香滋味一个劲往鼻尖里钻,殷千千眉心微跳,终是一咬牙扽了箸道:“吃!”
    商丽歌与覃羽对视一眼,暗暗偷笑。
    欣荣给几人倒了酒,商丽歌让他一并坐下,覃羽道:“这便是几日间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个小少年?”
    “听说你冲冠一怒为蓝颜,痛打大厨李万,这几日下来,我听了不下有五个版本。”
    殷千千肃着脸同欣荣碰杯:“少年,你前途无量。”
    欣荣:……
    殷千千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忍不住微微蹙眉:“这酒委实甜了些。”
    商丽歌垂眸,指尖划过杯沿,轻笑道:“我不胜酒力,特意要了果酒,自然是偏甜了些。”
    一仰头,也跟着一饮而尽。
    欣荣听几人嬉笑怒骂,面上神色渐渐放松下来。他似是许久没有这般轻松过,轻松得眼皮沉沉,就想带着笑意睡上一觉。
    不知不觉夜色渐深,一丫鬟匆匆从廊下而过,急急拍门。
    门从里头打开,里面是殷千千和覃羽的贴身丫鬟,因姑娘们有令不必打搅,她们便没有随身跟着,就在一处吃茶闲话,如今看到来人却是齐齐一愣:“怎么是你?”
    丫鬟道:“两位姐姐快去瞧瞧吧,姑娘们似是都吃醉了,这秋日里夜凉,可别染了风寒。”
    两个丫头顿时一惊,忙起身往葳蕤亭。拍门的丫鬟跟在她们身后,垂眸掩下其中神色。
    几人赶到时,果见商丽歌几人已醉得神志不清,两个丫鬟忙扶了自己的主子,又看了看商丽歌和欣荣道:“你先在这儿守着,我们这就找人来帮忙。”
    “姐姐放心,这里交给我便是。”
    丫鬟们不疑有他,待人走后,留下的那个方扶了商丽歌,却没带她离开,而是将她扶到了亭边的座上,抽掉了她的腰带。
    随即又走向欣荣,伸手去解他领上的方巾,蓦然手腕吃痛,丫鬟一惊,抬眸却见欣荣不知何时醒了过来,那双清眸中神色如霜,哪见半分醉意?
    丫鬟顿觉不好,甩了手奔出亭去。
    “拦下她!”
    夜色之中骤然奔出几道人影,绞了丫鬟的双手将她反扣在地。
    殷千千与覃羽自暗处而来,皆是目色沉沉,商丽歌系上腰带从座上起身:“欣荣,去请明姑。”
    欣荣领命而去,商丽歌提着灯笼至丫鬟跟前,照亮了她的脸:“若我记得没错,你以前是跟着听雪吧?好像叫……连枝?”
    连枝低着头一声不吭。
    “倒是个忠心的。”商丽歌叹道,“可惜了。”
    连枝依旧不语。
    商丽歌却不急,若非眼下情形不对,那神情似要与她把酒言欢:“你是不是好奇,明明这酒重新蒸过极易喝醉,为了不让我们察觉异样,李万甚至还特意调了多种果酒混在一处,然我们喝了一杯又一杯,怎的个个酒量惊人?”
    商丽歌从桌下又拎出一个一模一样的酒壶来:“那是因为其实除了第一杯,我们喝的都不过是最普通的果子酿,而不是他李万亲手调制的琼浆玉液。”
    连枝忍不住咬了咬牙:“你们怎么会知道……”
    “这也不难猜啊。”商丽歌晃了晃酒壶,“李万对我心存怨愤,定然寻机报复。他能接触到的无非是厨房一应物什,所以我便给了他这机会,又特意嘱咐我不胜酒力。他不敢下药,便只可能在酒中动手脚。”
    “若是能令我醉酒失态,再衣衫不整地同欣荣躺在一处,可就坐实了楼中的流言,不是吗?”
    商丽歌摇了摇头:“只是没想到,李万最后递过来的这把刀,不是你那前主子,而是你。”
    连枝微微一颤。
    商丽歌俯下身,笑道:“你这般忠心耿耿,你猜,待会儿你的主子来了可会保你?若是保不住,你会面临什么,责罚还是当即发卖?”
    连枝一怔,面上神色几经变换。
    她若被发卖,会被卖到哪儿?若是富贵人家还好些,可若不是呢?
    廊下亮起一串灯烛,莹莹灯火由远及近,前头的人宽袍盈袖紫玉覆面,若清风朗月,似松柏沧竹,竟是公子闻玉。
    商丽歌微微一愣,随即冲着连枝眨了眨眼:“你运气不好,公子亲自来了。”
    听雪和李万跟在后头,见亭中情形皆是暗暗心惊。这几人都好端端站着,唯有连枝被压在地上,莫不是已然招了?
    不等商丽歌开口,听雪已先一步喊冤:“听雪不解,连枝早已不是我的丫鬟,她犯了错与我何干?”
    连枝面上一白,猛地抬眸,听雪却不看她:“若是她说了什么,也定是受人挑唆要陷害于我,还请公子明鉴!”
    连枝又气又急,她顾念以往主仆情分才应下这事,只待姑娘重新入了红袖榜再伺候于她,可对姑娘来说,她竟是随手可弃么!
    眼见公子目色如霜,连枝心下一凛,若是明姑她可能还有一条生路,可若是公子,连发卖都是轻的!
    “公子容禀!”
    连枝一咬牙,此时哪还顾得上什么主仆情分,只将实情和盘托出,包括听雪如何与李万密谋,李万如何在酒中动的手脚,自己又是如何陷害商丽歌及欣荣二人,林林总总,可谓详实。
    “楼中早有了商姑娘和欣荣的流言,听雪说只要坐实了这个,商姑娘便再无翻身之地,说不定会被立时赶出小重山,连红楼都待不下去了。”
    听到最后,欣荣眸中泛冷,身侧双手忍不住渐渐握紧。
    李万听得两股战战,见公子眸中森冷,立时指了听雪道:“是她,都是她出的主意,公子饶命,我只是一时糊涂……”
    “李万,你胡说什么!”
    听雪大怒,恨不能立时撕了他这张嘴。
    两人之间的攀咬听得人不耐,闻玉冷道:“废了他的手,赶出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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