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姑领命而去。
    “出门辛苦,你也回去歇着吧。”
    素湘微微一顿,眸光在公子身上多停了一瞬。
    “还有事?”
    素湘正要开口,小书房外却有人叩门:“公子,茶好了。”
    商丽歌进来,将新沏的茶放到闻玉跟前,见素湘站着,便又放了一盏在离她较近的书案边上,口中道:“公子瞧见院中兰草了吗,都结花苞了。可见我手艺好,这般都能养活。”
    闻玉却道:“那真是难为它们了。”
    商丽歌:……
    素湘听着微微蹙眉,方才她进来时便觉惊异,那几株兰草是那人留下的,公子从来都是自己打理,哪怕不精于此道,也从不假手于人,如今却肯尽数交于她。
    还有这随意闲聊的语气,便是跟了公子多年的明姑也未能与他这般熟稔,此人……
    素湘望去,却被公子眼中的寒意一惊。
    商丽歌亦察觉到周遭的温度似是骤然一降,抬眸却见公子不知何时看向的她,凌凌眸光落在她的鬓间。
    “公子?”
    “出去。”
    闻玉冷声,眉眼之间似结一层寒霜。
    商丽歌微微一怔,仍是依言告退。
    “公子,她是……”
    闻玉冷冷抬眸,素湘便知自己多言了。她微微抿了抿唇,未动书案上的茶盏,亦行礼离开。
    商丽歌索性出了小重山,在院子里闲逛。
    这时候宴饮大多未开,又因素湘骤然回来,楼里不少人都聚在一处吃茶闲话。
    商丽歌听到自己的名字,便在廊下驻足。
    “素湘这一走也有小半年了吧,一回来发现小重山里多了个人,也不知是怎的心境。”
    “还能怎的,公子什么态度你们也都瞧见了。”
    “那可不一定。”有人信誓旦旦道,“素湘定是头一份,她不在公子才寻了个人当丫头使唤,如今素湘回来了,小重山里的那位怕是要失宠了。”
    商丽歌听得好笑,却也没现身打断,离开前却听一人又道:“也不知那两位若是争风吃醋起来,是何等光景。”
    争风吃醋?
    商丽歌微微眯了眯眸,忽然福至心灵,转身又往小重山去。
    她或许知道公子的脾气为何说来就来了。
    商丽歌一口气回了小书房,站到了闻玉跟前。
    后者淡淡抬眸,冷笑道:“胆子倒是愈发大了。”
    商丽歌却抬手摘了鬓边的鎏金红瑙簪,放在公子身前的书案:“公子同我生气,可是因为这个?”
    闻玉微微眯了眯眼。
    “我以后不戴便是。”
    闻玉垂眸:“既喜欢,为何不戴?”
    “因为公子不喜。”商丽歌几无犹豫道,“既然公子不喜,我又如何欢喜得起来?”
    闻玉翻页的手一顿。
    商丽歌却又叹了口气:“公子你看,我不戴这簪子,鬓间就光溜溜的,一点亮色也无。”
    闻玉微微勾了勾唇:“所以?”
    “公子不如替我选个合适的簪子?”商丽歌眨了眨眼,“毕竟我也不知公子喜欢哪支不是?”
    闻玉将书一推,抬眸道:“合着你今日是来敲我的竹杠。”
    “公子言重。”商丽歌笑道,“我是觉着公子的眼光定比我的好。”
    闻玉瞧了她半晌,蓦然道:“知道了。”
    商丽歌愣了愣,知道了?
    闻玉又看她一眼,见她鬓边乌色重重,的确少了些什么,索性起身走至窗边,折了一朵新开的月见到商丽歌跟前。
    清冷松香中夹了一点淡淡花香,味道独特。商丽歌只觉眼前一暗,公子的手已在她鬓边拂过。
    云鬓之间多了一朵含羞月见,不夺半分眉眼颜色,却更显得娇颜含媚,似能勾魂夺魄。
    那双寒眸中的冷意不知何时已然消散,公子的嘴角嗪了一丝笑意:
    “如此,可好?”
    第二十七章 晋江独发
    宫中。
    韩贵妃脱下华服,卸去满头珠翠,一身素衣跪在了勤政殿前。
    “请圣上开恩,饶太子识人不清、督察不利之罪!”
    韩贵妃俯首,深深下拜。
    前朝传来消息,圣上派了安王前往濂州细察,安王虽然不喜政事,然既接了差事便也不敢怠慢,且他与朝中各方势力均无什么牵连,查到什么便是什么,不会有偏私之嫌。
    故而濂州官员利用职务之便替换木材,以次充好之事便被揭到了明面上。
    事态严重,即便韩氏已全力补救,但因涉案银两众多,所做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韩氏门下党羽被牵了不少人进去,其中还包括韩相的门生工部尚书,濂州一案从上到下可谓蠹虫累累。
    圣上震怒,涉事官员贬的贬,斩的斩,就连工部尚书也丢了乌纱帽。此事既由太子全权负责,即便未拿到太子吃红利的证据,一个督察不利之罪也是免不了了。
    韩贵妃得到消息后,立时便脱簪请罪,跪在了勤政殿外。中宫无主,她身为六宫之首协理后宫事宜多年,如今却也顾不上什么脸面,保住太子之位才是最紧要的。
    胡为光来报的时候,薛兰音正在一旁研墨,圣上闻言只冷哼一声:“让她跪着去,太子这般不成器,还不是她一手惯出来的,她要代太子受过,便由她受着。”
    胡为光闻言便也不敢再多言,倒是薛兰音看了看外头的天色,缓声道:“眼下都已入冬了,风寒料峭,姐姐素来要强,圣上不开口她定然不会回去,若是因此伤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圣上看她一眼:“你平日里与她也不亲厚,如今怎为她求起情来了?”
    薛兰音神色不变,只搁下墨砚净手,将一盏清茶奉到赵冉跟前:“嫔妾倒也不是为她求情,只是心疼圣上,姐姐若是真有个万一,圣上当真不会心疼么?”
    赵冉望着眼前之人清淡的眸色,似与记忆中的那人缓缓重叠,只是那人断然不会为他思虑至此。
    赵冉呼吸一滞,薛兰音见他出神,便自请退下。
    赵冉望着她的背影,饮了一口手中的茶,却忽而觉得回味微苦,叫人心口发涩。
    薛兰音自勤政殿而出,一眼就看到了跪在下头的身影。
    千钰上前道:“娘娘,我们还是快回吧,看这天像是要落雨了。”
    薛兰音走至韩贵妃跟前,命千钰将伞留下,婉言相劝:“娘娘再怎么心疼太子,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
    韩贵妃扔了她的伞,冷道:“兰嫔未有子嗣,自然不懂为母之心,本宫的事,就不劳兰嫔操心了。”
    薛兰音淡淡一笑,未再多言。倒是千钰忿忿,离了勤政殿后方道:“贵妃定然不会领我们的情,娘娘又何必白白将伞留下。”
    “本来也不是留给她的。”薛兰音目中疏冷,不过是留给旁人看的罢了。勤政殿前发生了什么,自然会有人一五一十地报给圣上。
    只要知道这点,便足够了。
    千钰所料不错,不过一会儿天空便落了雨,原先还只是零星几点,到后来越下越大。雨水夹杂着初冬的寒气,渗透衣衫肌理,寒入骨髓。
    韩贵妃不过撑了半刻,便晕倒在勤政殿前。
    圣上终究心软,命人将贵妃送回了未央宫,又召了太医诊治。韩贵妃留圣上在未央宫陪了她一宿,圣上的气消了大半,午时方到芷兰宫中用膳。
    薛兰音对此并不意外,韩贵妃宠冠后宫多年,圣上对她到底是有几分真心。如今韩氏势大,又何曾不是圣上一举捧起来的,只不过原先一直无人敢提,圣上亦甘心装聋作哑,近几年渐渐回过味来,满朝文武却近半已是韩氏党羽。
    “听说你昨日从勤政殿回来也淋了些雨,怎么不召太医?”
    “嫔妾无碍。”薛兰音道,“倒是贵妃娘娘,贵体可安?”
    “她那是心病。”赵冉按了按眉心,看着薛兰音的眼,似是随口问了一句,“太子这事,你怎么看?”
    薛兰音依旧神色淡淡:“前朝之事嫔妾不懂,只是看贵妃姐姐这般模样,想到父母之爱子。韩相老来得女,若是看到姐姐这样,也定是要心疼的。”
    赵冉执箸的手一顿,薛兰音仿若不见,只为他盛了碗羹汤,贵妃之事亦不再多提半句。
    赵冉回到勤政殿后,今日的奏折已推了满满一桌,随意翻看几本竟都是为太子求情。赵冉冷笑一声,一拂长袖折子顿时散了一地。
    好个韩相,竟比他这个父皇还要心疼太子!
    胡为光骇得伏在了地上,明明圣上都去看了韩贵妃,按理应该不会再重责太子了,可眼下这情状,竟似又生了大怒。胡为光不敢再过多揣测,只令德三收拾折子。
    德三垂着头,将地上的折子一一拾起,重新摞在了桌案。
    ***
    商丽歌与红楼里其他姑娘一道等在大堂之中。
    素湘此次出行,虽是替公子打点濂州事宜,但在明面上只说是演乐游学,顺道拜访了泾南一带的大家行首。此次回来,不仅带了些泾南当地独有的乐器,还将其中一位行首周沐楠周大家请了回来。
    听说是想在红楼中择一位天赋上佳的收作关门弟子。
    周大家年少成名,一曲七弦琴曾令不通乐理的萧人落泪,孔雀台上一舞更是艳冠泾南,就连澧都之中亦有所耳闻,若能拜她为师,舞乐上的造诣定能更上一层。
    故而商丽歌听说周大家来了,特地求了公子让她也跟来看看。虽说她已认庚娘为师,不可再拜,但若有幸得大家指点一二,对她日后的礼乐司考核定有助益。
    “来了来了。”
    众人伸首望去,只见明姑领了一人进来,那人一身宽袍盈袖,背上背了琴袋,长发只用墨簪束起一半,五官写意,看起来分外闲适,不似一般的行首整装肃然。
    “怎么……是个男的?”
    周大家的传闻众人听过许多,却从未见过真人,不想这样一个舞乐双绝之人,竟是个男子。
    商丽歌亦是惊讶,却并非因为其性别,而是此人竟是那日在庚娘院中所见的那人,似与庚娘有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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