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叫堂中众人皆变了脸色。
    “你做什么!”
    殷千千一把护在商丽歌跟前,对徽琴怒目而视:“谁给你的胆子,敢在红楼撒野!”
    徽琴被喝得一怔,然想到即将到来花神节,顿时又有了底气。她同礼乐司的乔衡相识多年,若是多嘴几句,说不定还能左右今年的花神位。
    是聪明人都不会在这时候同她撕破脸,那位公子自然也不会希望红楼中人错失魁首,不过是抽了一鞭子,能有什么大碍?
    徽琴遂放下心来,冷道:“我今日来此处教习,便也算是你们的半师。学生不敬,做师父的教训一二又如何?”
    “教训?你在我的地方,想要教训谁?”
    蓦然一道冷声直穿而来,似透着刮骨寒意,顿令徽琴心下一颤。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二楼横廊间不知何时立了一人,紫玉面具下的深眸若寒潭凛冽,他一步步拾阶而下,却是径直走到商丽歌跟前。
    这还是这些时日,商丽歌头一次见到公子。
    “伸手。”
    公子唇线紧绷,毋需他开口,商丽歌便能瞧出他是动了怒。
    然不待她动,公子已然主动拉过了她的手,将袖摆拂起。只见雪白似藕的臂弯上,一道鞭痕红得突兀,虽未见血,却显得尤为狰狞。
    闻玉眸中一沉,双目如箭。
    执鞭的丫鬟被那饱含锋锐的眸光刺得一个瑟缩,几乎就要站不住脚,然不等她向徽琴求救,公子已然开口唤了丛云。
    没有任何其他的吩咐,丛云掠身上前,却是当着众人的面,干净利落地折了那丫鬟的腕骨。
    凄声之中,徽琴对上闻玉的目光,浑身一颤骇得跌坐在地。
    第五十四章 晋江独发
    徽琴被丛云扔出了红楼。
    来时她高傲如仰颈孔雀,仆婢环伺,阵仗十足,如今却是灰头土脸,鬓边钗环下的流苏都断了好几根。
    眼见四周依依向物华定定住天涯围了不少人过来,在公子跟前抖若筛糠的徽琴蓦然又有了几分底气,人前倒也开始示弱起来,垂泪控诉道:“知道红楼威风,里头的姑娘个个娇养,可也不该不懂何为尊师重道吧?我好心来此讲学,是为弘扬礼乐之风,你们不领情便罢,何故要这般作践人!”
    对面金屋里的凤姑一直注意着这头动静,早在丛云将人扔出来时便已奔了出来,此时正听到徽琴这番控诉,忙“哎哟”一声将人扶起,唱作俱佳道:“徽大家这是怎的了?您可是行里响当当的人物,谁敢给您委屈受?”
    停下来的人越来越多,徽琴也逐渐提高了声:“红楼的待客之道我今日算是领教了,这地方,不来也罢!”
    凤姑闻言,眼珠一转立时接道:“红楼容不下徽大家,我们金屋定将大家奉为座上宾,徽大家大人有大量,就莫同那些不懂事小姑娘一般见识了。”
    往来于燕尾街的大多是贵族富贾或是同行中人,便是在附近摆摊的小贩也有几分眼色,还是有不少人识得大家徽琴的,此时倒也忍不住好奇起来,周围嗡声渐起。
    明姑哪里不晓得这两人的心思,这是仗着众人围观连脸皮也不要了,一心想抹黑红楼呢。
    明姑当即冷笑一声,声音不大,却轻而易举地盖过了那些嗡声议论:“徽大家莫要抬举了自己,红楼从未给徽大家下过帖子,大家不请自来红楼本也以礼相待,可若是大家口中的弘扬礼乐之风就是对红楼姑娘挥鞭子的话,那这红楼地界还请徽大家万万不要再踏入了。”
    “挥鞭子,里头竟是动手了么?”
    “我说怎么被人丢出来呢,原是在红楼里撒野,什么徽大家,莫不是个疯子吧?”
    凤姑神色一僵,拉着徽琴的手一时不知放是不放。
    徽琴听得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然不等她开口辩驳,明姑又道:“知道徽大家与礼乐司的乐官交好,但红楼行事素来堂堂正正,大家也不必用此事威胁,毕竟人人都长了双眼,能辨是非,能明事理。今日公子动怒,只是将大家逐出楼去已是给了大家颜面,若徽大家日后再如此行事,只怕澧都中再无大家容身之地。”
    徽琴目光一偏,落在丫鬟被折断了的腕骨上,蓦然一个激灵,逃也似的甩开了凤姑,灰溜溜钻进舆车,只吩咐车夫快走,再不敢停留半刻。
    明姑这才望向凤姑:“你若是想请徽大家去金屋一趟,此时去追也是来得及的。”
    凤姑只能讪笑:“我也是没想到,那徽大家竟是这样的人……”
    言罢也不敢再多停留,在众人指点声中回了金屋。
    这场闹剧方才落幕。
    红楼大堂之中,商丽歌垂着眸,想将手腕从公子指间抽出,然公子握得紧,见她挣扎得狠了,蓦然扬眉道:“你若再动,我就抱着你走。”
    商丽歌一僵,闻玉的手便从她腕间滑下,改为牵着她。
    原本,闻玉一直等着商丽歌来认错,只要她低一下头,那日之事他便不再追究。然左等右等,只日日从暗卫那里得知她的行踪,做了什么吃了什么,却迟迟不见人来,闻玉心头郁气难消,今日出小重山,本是为了同人算个总账。
    不想,却撞见了徽琴的人对她动手。
    那一瞬,满心阴郁化作戾气,险些叫他动了杀心。
    到底,还是不舍她受委屈。
    闻玉目中微闪,牵着她的手又紧了紧:“待会儿我便命人将你的东西都搬回小重山,有我护着你,这红楼之中便再没人能给你委屈受。”
    商丽歌抬眸,说了这些时日同他说的第一句话:“那若叫我受委屈的人,是公子呢?”
    闻玉弯了弯唇,拉过她的手按在心口:“那便任你打,好不好?”
    在场诸人从未听过公子这般低声轻语地同人说过话,虽说戴着面具,但想也知道他此时的神情有多温柔和熙,与方才看向徽琴时判若两人。
    不是说商丽歌是被公子赶出小重山的么,怎么如今瞧着,像是公子亲自来哄她回去?
    旁人面上顶多怔愣惊讶,听雨却仿佛被人扇了个大耳刮子,面上火辣辣地疼,只咬牙死死盯着二人的背影,手中罗帕拧成一团。
    还是殷千千忍不住笑出声来,一言惊醒众人:“公子的事你们也敢打探?还不散了去,花神节将至,可有的要忙。”
    言罢率先离开,然经过听雨面前时,却是顿了脚步收了笑:“莫以为你做的那些事公子会不知道,如今你也瞧见了她在公子心中是个什么地位,劝你最好安分守己,否则,听雪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听雨闻言一怔,面色煞白。
    闻玉牵着商丽歌回到小重山的屋舍,熟门熟路地抽开妆台下的抽屉,却见原本放了常用药物的屉格中空无一物,不由微微眯眼:“倒是搬得干净,怎么,是想同小重山划清界限,还是想同我划清界限?”
    “自是都想。”
    闻玉咬牙:“商丽歌!”
    商丽歌垂下眼睫,嘟囔道:“我便是搬离了小重山,公子还不是能随时知道我的动向?哪是我想划清界限便能划清界限的?公子又何必动怒,方才还说不会给我委屈受呢。”
    商丽歌轻哼一声,蓦然一拳砸在他胸口:“果然男人的话都不能信,公子也是一样。”
    闻玉没躲,见她这副模样却是忍不住低笑出声,胸腔微微震动,连累发梢从肩头垂落,乌黑如锻光滑无匹。
    “你倒是会打蛇随棍上。”闻玉笑叹,“我是该气你,还是该夸你?”
    商丽歌依旧避着他的目光,闻玉眸中微闪,伸手将她的脸抬起:“我答应你,若有朝一日韩氏倾覆,我定将欣荣接出来,全须全尾地带到你面前。”
    商丽歌的呼吸骤然一滞。
    她终于抬眸,直视公子:“公子说话算话?”
    “我虽不是君子,但也做得到一诺千金。”
    “好。”商丽歌目光灼灼,“公子可要记着今日说的话,便是我在那天到来之前已成一抔黄土,公子也要将欣荣完好无损地带到我墓前来。”
    闻玉的目色陡然一沉:“胡说什么!”
    闻玉顿了顿,按下心头忽而汹涌的戾气,闭眼复睁,眸中仍是冷凝:“这话,以后不许再说。”
    商丽歌望着他,半晌后还是点头道:“知道了。”
    闻玉看着人将商丽歌的东西一点点搬进屋舍,又给她上了药,方回到楼阁中的小书房。
    暗卫这时进来,又将今日商丽歌的一言一行汇总成册,递到闻玉案前。
    自商丽歌入小重山那刻起,她身边就一直有暗卫跟着,以前也会同闻玉汇报她的行踪,然自商丽歌搬离之后,闻玉便索性让暗卫将她的一言一行都记录下来,整理成册。
    他每日都会翻阅不止一遍,从那一字一句间知晓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仿佛她就在跟前一般。
    然闻玉想起方才商丽歌所言,知她不喜,遂又吩咐道:“以后不必记了,你们只远远跟着,确保她安然无恙便好。”
    暗卫称是。
    闻玉将手中的这册放进抽屉,同其他几日的放在一处,未再翻看。
    人已然回来了,以后自不必再看这些。
    闻玉微微勾唇,熄了那一灯如豆,回了寝房。
    今夜,当是无需再燃安神香了。
    ***
    澧朝舞乐兴盛,大大小小的节日歌舞不歇。而一年一度的花神节更是重中之重,往年便是圣上也曾微服出巡来瞧过一回,这一瞧,便瞧上了那年选出的花神,如今身怀龙嗣的兰嫔娘娘。
    歌舞坊中能出一位娘娘那是莫大的荣耀,其他歌舞坊哪个不想一步登天,因而对这花神节更是万分重视。
    今年的花神节由红楼主办,场地自也定在了红楼。
    红楼自半月前便挂牌售座,楼上的一应雅间早早便被大人物订了去,便是楼下大堂里的座位也是一水儿的官家子弟。有银子的能得个站位已是不错,连廊桥都挤不上去的,便只能等在一旁的茶楼,听说书人传话,遥想几分楼中盛景了。
    红楼檐前,挂了几十盏的美人灯,灯火连天若地上星河,莹莹烛火透过灯面,映着美人眉目如画,令人如置瑶池仙境,不知今夕何夕。
    这其中,各家歌舞坊的都有,每家都是固定的名额,红楼这里也只点亮了三盏,正是红袖榜前三。
    光看灯上美人已是叫人目不暇接,红楼的这三盏又格外精致些,尤其是中间那盏,上头的美人手执团扇翩翩起舞,连发丝都根根分明纤毫毕现,似是随时都能从灯上跃下,只盈盈一眼便能叫人驻足凝视。
    也不知是哪位名家的丹青,竟能将这位美人画得如此活灵活现,更叫人期待起真人来。
    季洲在灯下停步,一眼便认出了灯上之人,竟与她平日神态别无二致。
    素来严肃刻板的大理寺卿,却对着一盏灯笼轻轻一笑,这副模样,若叫大理寺中的其他官员瞧见,怕是个个都要惊掉了下巴。
    蓦然一阵春风拂面,吹起了灯笼底下垂挂的流苏。
    季洲面上的浅笑忽而一滞。
    只见那盏灯笼底部,几个墨色小字若隐若现:
    玉之心喜,赠吾丽歌。
    这盏灯笼出自谁的手笔,已是一目了然。
    第五十五章 晋江独发
    季洲拢在袖中的手紧了紧,未再多看。
    入得一楼大堂,只见满堂生辉亮如白昼,曲水潺潺分流两侧,正中搭了二层圆台,妃色绢纱拢在四周,宛若含苞待放的牡丹,其色倾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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