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丽歌一愣:“我?”
    卫临澈挠了挠头:“我同祖父提了你。”
    那日,他回到府中便同祖父提起此事,当时还借了商丽歌的话:“祖父若是不想我学武,为何还要将卫家枪法教与我呢?既是卫家后人,哪怕朝纲不振诸臣弄权,我等也合该保疆卫土,护百姓平安。”
    卫忱听后沉默良久,叹了句吾孙长成,便同意了卫临澈去参军。
    卫临澈自是大喜,后听卫忱又问:“这话是你自己悟的,还是有什么人提点了你?”
    卫临澈如实禀告,卫忱便道:“你交的这位小友看事透彻目光长远,值得一交。她远道而来左右无亲,你便多看顾些,若有机会,也带来与我见见。”
    卫临澈转述了祖父的话,商丽歌倒是没想到卫老爷子竟这般亲善,不由又想,由这位曾经的卫国公教养出来的子女也皆是人中龙凤,卫将军骁勇善战,先皇后未过世前也被人称为一代贤后,可惜……
    可惜如今,已叫人不忍多想。
    “我今日来,是想带你去看一处宅子。卫家有相熟的牙行,介绍的房子更为可靠些。”
    如此,商丽歌便也没有推拒。卫临澈说的宅子在城南的乐善坊,周围环境清幽,有两户近邻,出巷口一条道便直通城东的闹市街,很是方便。
    宅院不大,东西各有一间客房,且有独立的井口,无需与别家合用。墙垣虽有些老旧,但看起来仍算结实,屋中收拾一番,也无需花费许多时候。
    商丽歌问了价钱,比预算的高了两分,但眼下这宅子已是她这几日来见过最满意的了,遂也没再犹豫,当下便与牙行的人敲定下来,又有卫临澈陪着作了见证,去官府登记过了明路,这宅子的地契便到了她的手中。
    商丽歌又去新买了些被褥家具,卫临澈带着卫家家仆一块儿帮忙洒扫,到黄昏时已是能直接住人了。
    “今日多亏你在,只是眼下天色已晚不便留你。”商丽歌笑道,“待你休沐之时记得来坐坐,我给你烧几个小菜,可得好好犒劳你。”
    卫临澈今日被夸了一天,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
    “还有,替我谢谢老爷子的好意,我是晚辈,不日必定登门拜访,给他老人家请安。”
    曾经的卫国公,如今依旧风骨卓然,商丽歌心生敬意,也想有幸见上一回。
    卫临澈将两个护卫留给了商丽歌,随后踏夜而归。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澧都,季洲也同样披星戴月地从大理寺出来,回到季府。
    季芸依旧等在门口。
    这几日季洲愈发沉默寡言,吃的也一日比一日少,季芸自是知道为何,每每想到此也是忍不住落泪。
    商姐姐那般好的人,怎会……
    然日子终究要往下过,季洲再沉默,季芸也得将他从伤中拉出来,知道他在大理寺定不会用饭,等他回府后便盯着他用了些热食,方回自己院中。
    季洲用过饭后也并未休息,又去了书房。
    商丽歌出事之前,正拜托过他调查臻荣寺匪徒一案,如今那个逃跑的僧人还未找到,她便遇上了杀手,叫他有充分的理由怀疑,幕后之人就是嘉平县主。
    可也只是怀疑。
    没有证据,即便他是大理寺卿,也不能随意定罪。
    季洲按了按眉心,再度翻看所有的稿纸物件,包括在崖底搜拢来的一些破碎珠钗和那件血衣。
    红楼的那位到现在都未举丧,即便举丧,也只能立衣冠冢。季洲能理解那位公子的心情,若换作是他,也同样不愿。
    季洲再次翻过那件血衣,上头的血色已然凝固变沉,可依旧能闻到那股子血腥味,季洲每每不愿多看,此次却是迫着自己静下心来,便是一点蛛丝马迹,他也不能放过。
    蓦而,桌边的烛火轻轻一跳,季洲动作一顿,后又猛地将血衣攥紧。
    这切口……
    若是从高处坠落翻滚,衣裳摩擦山石,留下的痕迹必定杂乱无章,可这件血衣——
    上面虽有多条刮痕,可每一道都是连贯的,只在前后开口处可见绢丝碎屑,瞧着并不像是从高处坠落所致!
    季洲从堆叠的画纸中翻出一张来,他在下崖底前便勘探过了山上留下的车辙痕迹,当时便已记录画下。然那时他心急如焚思绪杂乱,竟是未能看出一二。
    此时细想,竟觉这两道车辙印痕迹明显,且直奔山崖而去。
    按理说,车上的人有足够的时间判断反应。
    若是明知勒马不住,马车即将坠崖,即便身后箭羽如林,一般人也不会坐以待毙任由自己跟着马车坠崖,而是会……
    跳车!
    季洲猛地起身,是了,跳车!
    坠崖必亡,唯有跳车方有一线生机!
    季洲立时推门而出,外头的连沛都惊了一惊:“大人这么晚还要出门吗?”
    季洲甚至等不及下人备马,径直就往马房跨马而出,直奔燕尾街。
    夜色已深,便是澧都最繁华之地,此时也已然寂静下来。街道上寥寥无人,唯有马蹄疾疾,一路踏鸣。
    红楼前的灯笼还未彻底熄灭,季洲翻身下马直奔楼中,被小厮一拦:“这位郎君,夜色已深,红楼今日不再待客了,明日再来吧。”
    “我是大理寺卿季洲,找你们家公子。”
    “公子不在。”
    明姑走上前来:“大人可有要事?”
    季洲皱眉:“确有要事,他何时回来?”
    明姑却是摇头:“公子下午方走,只说要出趟远门。”
    第六十三章 晋江独发
    闻玉站在长庚河边,带着水汽的春风卷起他的袖摆,使他整个人都似要振翅腾飞一般。
    若是真能乘风而起,闻玉此时恨不能扶摇直飞,寻遍九州四海。
    此前,他唤了暗五暗六,让他们一点点回忆商丽歌在花神节前做了什么,去了何处,见了何人。
    一条条筛选、整理,发现她去得最多的,只有两处。
    一处是万民钱庄,一处是瑞茗茶楼。
    他派人去过钱庄核实,威逼利诱之下钱庄老板吐露,商丽歌每回去皆不是为兑换散银,而是将金珠存入。且就在花神节前,她还特意去取过一笔钱,大多是银票,只有一点散钱。
    可以确认,她根本就是早有准备。
    她早就做了计划,想要离开红楼,离开他!
    闻玉咬牙,只觉胸腔间似被外力不断撕扯,不解、愤怒、期待种种情绪几乎要将他炸开。一向平静无波的双眸中风起云涌,他闭上眼,才能勉强控制,不让情绪外泄。
    单凭她一人,绝无可能做出这般周全的部署。
    且这个计划出现了意外,若无人接应,她如何能远走高飞?
    有人在帮她。
    闻玉第一个想到的是季洲,然之前看他在崖底的模样,闻玉又首先将他排除。
    那还会有谁?谁会愿意冒这样大的风险帮她,谁又有这能力召来与他暗卫旗鼓相当的人手?
    闻玉猛地睁眼,那便只有一个。
    他几乎立时下了决定,往闵州方向。
    从青山下,最近的并非陆路,而是沿着长庚河下游往南的水路。闻玉一路追踪至此,发现了处于下游的村落,便让丛云前去打听。
    “公子,都问过了,无人见过姑娘。”
    闻玉微微蹙眉,目光一寸寸掠去,正在晒网的几个妇人似是承不住他的目光,纷纷偏过了头。
    闻玉轻呵。
    丛云不解:“公子?”
    “她那般聪明,只怕早就做了部署。”
    闻玉抬步走到板岸尽头,远处的乌篷船破水而来,船上的小姑娘折起芦苇放到唇边,悠扬小调散在风中,熟悉得叫人心头疾跳。
    是《清平调》。
    闻玉眉峰微动:“让那艘船过来。”
    何爷爷划着桨,临近岸边才看清岸上的那群人,这般气势实非普通人能有,尤其是最前头的那位郎君,带着半截面具,目光却沉冷得厉害。
    何爷爷立时觉得不对,将何鱼儿护在怀中:“你们是什么人,有什么事吗?”
    前头的那位郎君展开一幅画,对他们道:“我来寻我未婚妻,不知老丈可曾见过?”
    画上的姑娘巧笑嫣然,眉眼甚是熟悉,何爷爷心头一跳,看了他一眼,却是道:“没、没见过。”
    那行人带着姑娘离开前留了不少银子,姑娘又特意叮嘱过,若再有人来寻万不可透露她的行踪,老头既已应下,便没有出尔反尔的道理。
    “可你的眼神告诉我,你见过。”
    何爷爷一滞,正要开口,却听那位郎君沉声道:“她会是我的妻。”
    何爷爷忽而想起那日来接姑娘的年轻郎君,莫非姑娘是逃了婚,为与心上人双宿双栖去?
    思量间,眼前的郎君已蹲下身来,拿过了何鱼儿手中的芦苇:“这首《清平调》是她教你的吧,吹得真好听。”
    何鱼儿目中一亮,下意识点了头。
    闻玉勾唇。
    何爷爷阻止不及,只得道:“她已然走了,我也不知她去了何处。”
    见郎君神色不对,他顿了顿,终是又补了一句:“听老头我一句劝,姑娘既有了心上人便放她走吧,郎君,强扭的瓜可不甜啊。”
    “心上人?”
    闻玉的眸中倏尔冷下,一字一句研磨出声,蓦而轻笑:“是么?”
    一旁的丛云只觉浑身一冷,忍不住打了个瑟缩。
    ***
    闵州城外,青堤两岸,杨柳依依。
    这一片青堤湖畔,九曲廊亭,都不过是林西苑的百景之一。
    林西苑是南宁王府别院,整个园林占地百亩,植栽各式奇花异草,豢养奇珍异兽,处处可见碧瓦朱甍飞檐斗拱,叫人如置贝阙珠宫。
    今年的朝歌宴就设在此处。
    据说,南宁王有意从朝歌宴上选出一位合适之人,教习独女青阳郡主舞乐。能成郡主座师是何等荣耀,莫说一般的舞者乐人,便是已有所成的大家也自是希望能更进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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