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三许一声令下,其余手下便攀绳而上。这些人干惯了杀人越货的勾当,身手敏捷,眨眼之间便已登上了货船。
    一时杀声震天,船栏边上血色飞溅,不断有尸体砸入江中,仔细一看,却是那群黑襟短打的水匪!
    姚三许神色顿变,高声道:“弓/箭手!快!”
    然船上的人比他更快,未等水匪抬弓,货船之上已是弩/箭齐发,一轮箭羽之后,数十个镖师打扮的人从船上踏绳而下,身如苍鹰,来势汹汹。
    这决计不是路远镖局的人!
    “不好,中计了!”
    姚三许大喝一声,命余下水匪速速掉转船头。此时江上晨雾散尽,日光铺在江面,金光璀璨中隐见殷红血色,竟是美得妖异。
    而沐浴在阳光下踏浪而来的巨大船只却从四面八方包抄而来,船身投下的阴影似要将这些扁舟尽数碾碎。
    是闵州军!
    方才还溃败而逃的闵州军,如今却破江而来,一扫之前颓色!
    姚三许一咬牙,只得弃舟入水,其他水匪纷纷效仿。
    他们在江上过活,水性极好,一旦入江就如大海捞针,再难寻觅。
    然卫临澈早有准备,一声令下,数十道黑索尽数投下,黑索的前端呈半弧状,宛若锋利鱼钩,就如同钓鱼一般,在人跳入江水之际便狠狠咬住,越挣扎则咬得越紧。
    卫临澈亲自带人跳上舢板。
    他要抓活的。
    这些匪寇,一个都跑不掉!
    ***
    “说起那些陵江水匪啊,那可真是穷凶极恶之徒,不仅拦截过往船只索要财物,更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要是碰上,能侥幸保下一条命来都是祖宗庇佑喽!”
    对面茶馆一楼的大厅里,说书先生讲得唾沫横飞,一手捧了个红釉翘壶嘴的小茶壶嘬了一口,继续道:“不过好在,这些个水匪总算是有个天敌,只要此人出现,水匪那是闻风丧胆,不战而逃哇!”
    座下一片叫好,有人高声道:“那此人是谁呀?”
    “还能有谁?”说书先生捧手朝天一拱,“那自然是甘南节度使,沈望沈大人呐!”
    众人听得一阵欢呼,商丽歌放下车帘,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
    “姑娘,东西取回来了。”
    程茧上车,将一个半掌大小的木匣交予商丽歌。
    商丽歌从里头拿出个双花锁扣的金镯来,将两朵金花错开一拧,镯子就能直接打开,无需从头套入,精巧又别致。
    “这镯子是姑娘亲自设计的么?那金店的老板直夸姑娘心思巧妙呢。”
    “闲着无聊便画来玩玩。”商丽歌看她一眼,“你若喜欢,以后也给你打上一个。”
    程茧忙称不敢。
    马车停在了巷口,程茧同商丽歌一道回了宅院,主动承担起做饭的职责,商丽歌便也随她,自己搬了张摇椅躺在院中晒太阳,看话本。
    也不知卫临澈那边进展如何,算算时辰,应是差不多了。
    商丽歌将摊开的话本盖在脸上,嘴角勾出一点若有似无的弧度。
    从厨房的窗子望出去,恰好能看到商丽歌的身影。
    她一动不动地躺着,似是已然睡着了。
    程茧掀开锅盖,莲子羹甜香弥漫,闻之叫人口舌生津。程茧又朝外看了一眼,随即从领口翻出一个水滴状的玛瑙吊坠,吊坠上方的圆扣可以旋开。
    程茧捏着吊坠,指尖轻颤。
    她一闭上眼,仿佛还能感到鞭子落在身上的抽痛感,然随后,那人又会轻轻抚摸着她的脸,替她拭去颊上的泪珠。那般小心翼翼的模样,似乎她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珍宝。
    “疼吗?”
    见她点头,那人便轻轻笑开:“所以,你要更乖一点。旁人都不要阿茧,只有我在乎你,你听话,我便喜欢。”
    他抱着她,轻轻拍在她满是伤痕的后背:“阿茧,去吧,去替我把那个人带回来。”
    程茧睁开眼,指尖轻晃,吊坠中的药粉洋洋落入羹汤。她用锅勺轻轻搅开,随即盛了一碗端到院中。
    “姑娘,尝尝我熬的莲子汤。”
    第八十章 晋江独发
    商丽歌果然并未入睡,闻声将盖在面上的话本拿下,眯着眼慵懒道:“先搁着吧,我凉会儿再用。”
    程茧应了一声,将碗放在一旁的石桌上。
    商丽歌漫不经心地翻着话本:“你若饿了,就先吃。”
    程茧一顿,后退道:“厨房里还有,我在那用便是。”
    她似是愈发局促不安,商丽歌看她一眼,暂且将话本放下,端了莲子羹来。
    莲子剥得很干净,浓稠也勾芡得正好,商丽歌尝了一口却是微微蹙眉。
    程茧看着她,双手下意识地绞在一处:“可是不合姑娘口味?”
    “唔。”商丽歌将碗重新搁下,“甜了些。”
    “那我再重新去做一碗。”
    “不必。”商丽歌继续躺倒晒太阳,“你去用饭吧。”
    程茧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那碗莲子羹,转过身时一颗心才算放回了肚子里。
    好在,是喝了。
    程茧回厨房收拾,一盏茶的功夫便又回到了院中。石桌旁的摇椅上,女子已然沉沉睡去,垂落的眼睫被阳光拖出一点阴影,仿若安静停于梢头的蝶,叫人不忍惊醒。
    程茧走近,将掉在地上的话本拾起,看了她半晌,轻声道:“对不住了,商姑娘。”
    ***
    城中某处宅院,两个身材魁梧的婆子将房门合上,转身吩咐:“里头的那位是大人点名要的,你们都看好了,莫出岔子。”
    外头的人齐声应是。
    厢房里燃了线香,一点轻烟自香炉中升腾而起。屋外的阳光正好照在第二格窗棂,商丽歌睁开眼,入目是绣了大朵海棠的红绡帘帐。
    许是觉得她不会那么快醒,带她来的人并没有绑住她的手脚。商丽歌坐起身,看向四周。
    这间厢房布置得像是女子闺房,各种花型绣纹随处可见,然左侧的墙面上又挂了各式稀奇古怪的东西,最常见的是长短不一的鞭子,仔细看,鞭子上还残留着深浅不一的褐红色,像是……
    商丽歌蹙眉。
    此时,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房门被再度推开,立在门口的那人玉冠束发,面施傅粉,见到商丽歌醒着也只微微扬眉,顺手弹了弹他衣袖上的并蒂青莲,随即跨门而入,后背一抵又将房门合上。
    “要请商大家来我这小坐可真是不易。”沈望径直到桌边坐下,抬手倒茶,“手下人不知轻重,没吓到商姑娘吧?”
    “程茧身上的伤是你打的?”
    沈望抿了口茶,神色自如道:“不错。”
    商丽歌勾了勾唇,眸中冷然:“那你可真是个畜生。”
    沈望轻笑出声,面上也不见恼意:“可她还是听了我的话将你带了过来,我越打她,她便越听话。她就像是我脚边的一条狗,永远不会违背主人的命令。”
    “很快,你也会同她一样,崇拜我,附庸我,只听我一人命令,奉我为天。”
    商丽歌把玩着腕间的金镯,媚若春水的眼尾勾出一抹清晰讽意:“你只让我觉得恶心。”
    沈望闻言,面色倏尔一沉,片刻后他又轻笑一声:“你这般肆无忌惮,可是以为卫家能护得住你?”
    “告诉你也无妨,跟着你的那两个卫家人在进这个院子的时候就已然被我的人拿下了。”
    见商丽歌神色一顿,沈望笑得愈发开怀:“卫家算是个什么东西,我堂堂甘南节度使,手握重兵,难道还会怕一个没落世族么?”
    他站起身,朝着商丽歌走近,目光在墙面上游移。
    “先从哪儿开始好呢?”
    沈望挑了一根九节鞭,握在掌心饶了绕:“这个怎么样?抽在身上就仿如利器割开皮肉,可又不易见血。”
    他收了笑,望来的目光放肆又阴冷:“商姑娘这一身细皮嫩肉,若是留了疤,我也是要心疼的。”
    “沈大人就没想过,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么?”
    沈望一顿,审视着商丽歌的神色:“你什么意思?”
    “沈大人深谋远虑又手握重兵,两个卫家护卫自然不是沈大人的对手。”商丽歌笑了笑,“可既然那两人一直跟着我,为何不在程茧给我下药之际将我救下,而是跟着我来这宅院呢?”
    沈望眯了眯眼,冷笑一声:“原来卫氏打的是这个主意,可如今的卫氏早已不复当年,即便想要参我,朝中无人又要如何参奏?通过闵州府衙么?”
    “商姑娘,是你天真还是卫氏天真啊?”
    “自然都不是。”商丽歌越过他,望了眼一侧的窗棂,那里,阳光投下的影已从第二格移到了第三格。
    “是你蠢。”、
    商丽歌反朝他走近:“都这个时候了,沈大人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同我在这儿闲话,也不知你的那些水匪弟兄供出你没有?”
    沈望的瞳仁猛然一缩,她如何知道!
    卫临澈至今剿匪未归,莫非……
    不好,陵江有变!
    沈望沉了面色,目露阴戾,这贱人,竟是将他故意牵绊在此,好给那卫家小子争取时间!
    不、不对。
    若是如此,她眼下如实道出,又是为何?
    “自然是不想再同你虚与委蛇。”商丽歌指尖一动,猛地按下金镯上的金花锁扣。一枚寸长银针自花心直飞而出,没入沈望腹中。
    针上浸了足量的麻沸散,几息之间便能叫人四肢无力口不能言,醒过来至少要一个时辰以后。
    沈望瞪着她,目眦欲裂,伸手似欲抓她,商丽歌后退一步,看着他“咚”的一声磕倒在地。
    外头的人听到了动静,上前拍门,商丽歌推开窗叶,又从花盆里捻了些土抹在窗口。
    门外久不闻人应声,守卫将门砸开,却见沈望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一侧窗叶大开,微风徐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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