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安王的府兵便将这琴行里外都围成了铁桶,人群议论间,无人注意一个小贩张望了眼,便匆匆离开。
    后巷里扑棱棱飞出一只白鸽,绕过半个坊市后停在了相府的如月轩。
    韩修解下鸽子腿上的纸条,低眉瞥了眼,唇边便勾出抹讽意来。
    他将纸条燃尽,又唤了心腹。
    “时候到了,动手吧。”
    ***
    商丽歌送殷千千和宋远时出城。
    赵邝的案子已然判了,宋远时主动向都令府衙投了案,自请从宋家族谱中除名。
    因是误杀,又是赵邝恶行在先,没判死罪,改了流放隋州。殷千千替宋远时顶罪,原也要在牢中服刑,但有催情香为证,又经红楼出钱保赦,关了几日后便被放了出来。
    隋州远在千里之外,此路迢迢,殷千千却决定与宋远时同行。商丽歌打点了押送的官差,将二人送至城外。
    这一别,便不知何日才能见了。
    殷千千抱了抱商丽歌,之后的日子虽难,可她同宋远时在一处,便也无甚好怕的。反倒是商丽歌,叫她有些放心不下。
    她在红楼多年,虽未入小重山,却也多少察觉些蛛丝马迹。红楼藏得越深,便说明背后之事越大越险,她装聋作哑不闻不问,而商丽歌却显见已然牵扯了进去。
    若是可以,她倒希望有朝一日,能见公子和丽歌畅游山水,逍遥安乐。
    殷千千扬了扬眉,忽而在商丽歌耳边道:“你同公子在一处的时日也不短了,有没有……”
    “什么?”
    商丽歌将脸侧过一些,听着殷千千的低语,蓦而睁大了双目,绯红之色从耳根一直蔓延到双颊。
    “殷!千!千!”
    殷千千忍不住笑出声来,转身追上了宋远时,两人相携回眸,朝着商丽歌挥了挥手。
    商丽歌望着二人背影,在城外伫立良久,直到面上的绯色尽数褪尽。
    然一转过身,耳边仿佛又回响起殷千千的那句——
    “你同公子在一处的时日也不短了,有没有被公子吃干抹尽?”
    商丽歌深吸口气,脑中不可抑制地蹦出几幅叫人面红耳赤的画面来,离别的愁绪倒是散了几分,心情却又不可描述起来。
    什么被公子吃干抹尽,要吃,也是她吃公子!
    商丽歌暗暗咬牙,抬步上了马车。
    青帘马车又驶入城中,一路往燕尾街去,冷不丁车夫一勒马,马车停得平稳,然还是叫商丽歌掀帘望去:“怎么了?”
    车夫道:“前头好似生了骚乱,路堵着了。”
    商丽歌看了一眼,果见前头人影憧憧,还有两三辆马车夹在其中,隐隐可闻人声欢呼,似是赶上了什么热闹,围观百姓众多叫这路都堵了。
    商丽歌没想凑这个热闹,便吩咐车夫掉头绕路,刚要放下车帘,商丽歌一顿,重新抬眸看去。
    只见被横夹在中间的一辆马车上,挂了季府的木牌,护在车旁的人正是连沛。
    季洲不会在这个时候乘马车,那便只有季芸了。看他们的模样似是着急赶路,只是旁边人流众多,马车被挤在当中寸步难行。
    “去前头看看,若需帮忙便请季姑娘过来。”
    车夫应声,将马车往旁边停了停,便去了前头。
    季芸眼下的确是有些着急了,她出门也不算晚,只是小姐妹的夫家与她不在同一个坊市,马车行路的时间本就不短。不料竟还遇上了新入城的曲艺班子,好似叫什么乐魁班的,很是出名。
    这班子一路进城边走边演,惹了不少百姓围观,季府的车夫见路拥堵正想掉头,却被骤然涌来的人潮围住,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可再待下去就要误了吃席的时辰了,哪有去人满月宴还去迟的道理。
    季芸戴上围笠,索性跳下了车:“不能再等了,我们去前头的街巷赁辆马车。”
    季府的两个家丁将人流隔开,连沛在前开路,迎面正遇上商丽歌的车夫。
    “我家商姑娘的马车就在那处,若有需要,可载季姑娘一程。”
    连沛心头一喜,正要回头同季芸说,冷不丁一阵人潮涌来,挤得他登时一个趔趄。
    也不知是谁当空洒了铜钱,引得众人一片忙乱,待连沛站稳后转身,已然不见季芸踪影。
    连沛面色顿白,扯起被挤倒的一个家丁:“姑娘呢?可瞧见了?”
    家丁一懵,同样骇得面色雪白。
    人流奔走间,隐隐可见方才戴在季芸头上的那顶围笠,不知何时,已被踏得面目全非。
    商丽歌的车夫闻声,心头也是一个咯噔,急急忙忙回到车上,然掀帘一看,里头也已空无一人。
    ***
    商丽歌是被一股甜腻的香味呛醒的。
    也不知是谁点了这样浓郁的金梅香,熏得人脑壳发胀,商丽歌挣扎了半晌,方从那呛人的甜香中撑开眼来。
    入目是桃红的洒金盘螺帐,浓艳奢靡的撞色,看得人眼疼。
    商丽歌微微眯了眯眼,回想起之前的一幕来。
    她是在马车上察觉不对的。
    那时前头依旧堵得水泄不通,隐约的曲乐声传来,莫名叫商丽歌觉得熟悉。她侧耳听了几句,想起这是在濂州时候听过乐魁班演奏的曲子,曲风独特,很容易叫人辨出来。
    然隐约间,商丽歌总觉得有些违和。
    乐魁班虽是散游班子,可听师父说,他们每到一处,都会在戏园落脚,然后以固定的班次向外售票,以乐魁班的名声,无论到何处都不愁无人捧场。
    可这次入澧都来,为何要这样大张旗鼓当街演乐?容易引起混乱不说,待畿防营的人赶到,整个乐魁班子也讨不了什么好。
    电光火石间,商丽歌想起在彩戏园子里碰到的徽琴。
    那时她只以为徽琴同她一样,也是去听乐魁班演乐的,可若是不止于此,徽琴若与乐魁班早有联系……
    商丽歌心下一颤,抬眸便见季芸已然下了马车,人群中有人抛洒铜钱,场面一度混乱。
    商丽歌立时掏出胸前的骨哨,然不待她吹响,耳边一阵劲风拂过,仿若有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轻移而来,一招便夺下了骨哨。
    随即商丽歌眼前一黑,瞬间沉入黑暗,再醒来时便只见满目桃红。
    腕上的绳子绑得很紧,稍稍一动便觉撕疼,商丽歌勉强坐起身,果见季芸也倒在一侧,尚未苏醒。
    商丽歌环顾四周,她们身处一间厢房,看房中陈设很是富丽奢靡,光是那味道甜腻的金梅香,在市面上就要一两银子一盒。
    可看四周布置,又实在不像是千金闺房。绑她们的人没有堵住她们的口,要么是此地偏僻,无人经过,要么是本身就是热闹喧嚣之地,再大的动静也不会叫人起疑。
    商丽歌微微蹙眉,一边往季芸处挪去。
    她侧过身子,用肩肘去推季芸的手臂,季芸蹙眉嘤咛一声,逐渐醒转过来。
    “商姐姐?”
    她想要起身,这才发觉手脚被缚,一时之间忍不住面色发白。
    房门这时被人推开,进来个面生的妇人,两道柳眉很是纤细,面上傅粉略厚,一开口就要簌簌往下落似的。
    “哟,醒了?”
    商丽歌飞快地瞥了眼门外,然那妇人进门后,门口守着的两人便又迅速将房门合上。
    商丽歌眸中微沉,见那妇人在桌前坐下,手腕一落,卷起的长鞭在桌上砸出“啪”的一声,叫季芸下意识颤了下。
    妇人也不多言,放下鞭子后就只盯着她们两个。
    看来绑她们的人很是谨慎,不止派人守在外头,还专门雇了个盯梢的。
    商丽歌挪了挪,同季芸坐到一起。
    “我有些饿了,有吃的么?”
    季芸看了商丽歌一眼,小声道:“我、我也是……”
    然那妇人不为所动:“饿不死便老实待着。”
    商丽歌微微勾唇:“可我这人经不得饿,一饿便脾气不好,喜欢骂人。”
    “老娘的脾气也不好,你再废话,便叫你尝尝老娘的鞭子。”
    “你敢吗?”商丽歌冷笑,“既抓了我们便是筹码,你的主子拿我们有大用处,你这一条见人就吠的狗,还敢违命不成?”
    妇人额角青筋一跳,举了鞭子便抽来:“我看你是找死!”
    商丽歌侧身挡在季芸身前吃下这鞭,鞭风呼得她长发一乱,半扑在季芸面上。
    季芸咬着唇,努力稳住心神,用商丽歌递来一截月牙形锯齿一点点磨着绳子。
    商丽歌挨了一鞭,口中却依旧道:“你也只能这般抽个几鞭逞逞威风,若是真将我们打死了,只怕你那位主子会立时叫你给我们偿命。”
    妇人听得胸口起伏咬牙切齿,可不得不说,商丽歌还是猜对了。上头的确有令,只让她将人看牢,若是死了逃了,她便小命不保。
    妇人顿了半晌,蓦而牵出抹冷笑来,收了鞭子,一手却拎着茶壶走近。
    “饿了是吧,多喝些水便不饿了。”
    那妇人生得高大,一掌有余的茶壶拎在她手中竟像什么袖珍玩意儿,然那一壶的水若是下了肚,虽不至于叫人撑死,那滋味却也不会比濒死好上多少。
    季芸看着那妇人步步逼近,手中动作愈发急切,然几息之间,那妇人已至近前,掐了商丽歌的脖子便要将水往她口中灌去!
    商丽歌等的便是她的近前,不等季芸将绳索彻底割断,她已侧身一撞,茶壶掉在床榻,大片的茶渍洇湿了被褥。然不过瞬息之间的事,商丽歌已然按下腕上金镯的机关,银针飞出,径直没入妇人胸腹之间。
    她瞪大了眼,身子却直挺挺倒下。
    季芸倒抽一口冷气:“她,她死了?”
    “没有,只是晕过去了。”
    金镯里的机关还是她之前为对付沈望设的,如今倒是又派上了用场。当时在马车上暗算她的人收走了骨哨,幸好未将这镯子一并收走。
    商丽歌看了眼门外,因着方才的异动,门口的人似是生了疑。
    季芸福至心灵,立时扬声道:“你这毒妇,还不放我们出去?我哥可是大理寺卿,让他知道你们行这绑架之事,定然将你们通通抓进诏狱,判个十年八年,凌迟处死,五马分尸……”
    季芸的骂声一响,外头倒是没了动静。商丽歌勾了勾唇,示意季芸将剩下的绳索割开,季芸骂了许久,直到两人都解除束缚后方歇了歇。
    “商姐姐,眼下我们怎么办?”
    商丽歌绕过倒地的妇人站到窗前,窗子是封死的,商丽歌抠开窗纸往外看去,果然见到了丛叶下的水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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