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女月母饲神鸟,鸟曰鵷。千万年来,经女和月母就是靠着鵷鸟来阻止日月相会。左梁诗低声说,是处东北隅以止日月,使无相间出没,司其短长[2]懂了吗?!我不是在担心她们两个,我是在担心日月相撞!那会让十二洲大地无日无月,瘴雾淹没城池,大荒彻底吞噬厚土,生灵涂炭,就连修仙者也再无立足之地!
    那还没严重到这个地步。君长唯微微摇头。
    是。左梁诗点头,天外天出手了,他们虽然不见得多懂天轨,但以那些家伙的实力,强行让日月错行,还是能办到的。我就说,百氏这群家伙,怎么突然就对天外天这么唯命是从了这群混账东西!既然敢把这么大的事瞒着。
    怎么可能不瞒着呢?君长唯嗤笑,他们把日月看成自己的东西那么久,哪里会把这种事公之于众,让我们仙门得以插手天轨?
    所以,那把钥匙真的存在?
    左梁诗直视他的眼睛。
    潮声浩大。
    君长唯的麻衣被海风鼓动,左梁诗的蓝袍同样翻飞,黑金长刀横于矮案中间,刀沉鞘中,空气就像一根弦突然绷紧,随时可能崩断。
    许久。
    君长唯笑笑。
    你问过陶容了?他随意地问,他不肯说吧。
    左梁诗没有回避,缓缓点头:他不说,但我身为阁主,猜总是能猜到一些的。如果,真的有那一把钥匙能左右日月的运行,那么有人这么急着想杀仇长老就可以解释了。钥匙真的在他身上吗?
    告诉你也无妨,君长唯说,钥匙不在他身上,但的确和他有关。
    他娘的!左梁诗二话不说,起身就要走,知道钥匙和他有关,还敢让他下山最快的飞舟直接借你,你现在就去南冥入口处等,陶长老一到立刻带他回太乙。一刻都别耽搁。
    站住。
    君长唯冷冷开口。
    你们太乙疯了吗?左梁诗深吸一口气,目光陡然变得锋利,我早就想和你说了,就算没有钥匙这件事,你们也不该让他下山!
    放屁。君长唯一撩眼皮,干脆利落地骂,他要下山就下山,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来的该不该。
    长唯!左梁诗厉声,你们分明知道他现在是什么状态!
    你以为我太乙供他是在困一柄凶兵?
    君长唯饮尽最后一口酒,猛地将酒壶掷在地上,电光石火之间,在半空中破开一道金色的弧线,金错刀横于左梁诗咽喉之间。
    放你的狗屁。
    他总是像个醉鬼,一身熏熏然,此刻却骤然凶狠如兽。
    那是我太乙的小师祖!
    你现在能杀我,你能杀尽天底下所有人?左梁诗低声问,都是知情人,就不打什么哑谜了他现在一身业障,要是暴露了,会被正道群起围杀的吧?既然一开始都瞒住了,就不能继续把这个秘密瞒下去吗?
    秘密总有暴露的一天。
    君长唯转身面朝大海,袍袖被风鼓动。
    太乙不是囚笼,他也不是困兽。
    你们太乙,是想与世为敌么?
    左梁诗在他背后幽幽地问。
    以前仙门论道的时候,你们山海阁的人写策论滔滔不绝,大道理一套接一套的。我没你那么多长篇大论,我只知道一件事君长唯没有回头,在我太乙,绝不会有哪座城会苦郁百年。
    左梁诗浑身一震,一时间竟然说不出第二句话来。与世为敌?
    君长唯低哑地笑了一声,忽然暴起一刀斩向潮起潮落汹涌澎湃的海面。
    何惧之有!
    巨潮大浪被切开,海面裂开一道数千丈长的线,亿万吨的海水凝滞在刀痕两侧。麻衣的君长老提刀越窗而出,他摘下自己腰间的大葫芦,踩着海底的礁石泥沙而行,高歌狂饮,渐行渐远。
    风中只传来他沙哑狂放的歌声。
    日月不驻,天地高厚。
    腾蛇作土,神龟朽肉!
    白鹿难牧,岁鹤难游。
    老去当死,少悲高楼!
    歌声渐渐地渺渺了。
    左梁诗默默地站在楼上。
    在太乙不会有哪座城苦郁百年可这天下不是所有的宗门,都是太乙。
    仙门万载,太乙第一。
    海面的金色刀痕终于溃散,海水轰然贯落,砸起万千白浪。
    砰!
    陆净一头砸在了桌面,脸上东一块西一块全是墨水。他嘎吱地扭过头,双眼呆滞地看着墙壁这天真白,这太阳真大,这云真高这月亮真红诶???
    这就倒下了?
    仇薄灯站在桌边,随手拿起一卷日月记表翻了翻。
    陆十一行不行啊?才算了不到七册啊?
    日循次六轨,行二度,月行至衡宫。左月生在背后报出新的日轨月轨角度,一开始他拨算盘的手就跟无影手似的,现在渐渐地也慢了下来。
    过。
    仇薄灯一边翻陆净这边的日月记表,一边还抽空核对了一下左月生的计算结果。
    陆净无言片刻,忽然拍桌暴起,好你个仇薄灯,你丫的果然拿的是扮猪吃虎的话本吧!我宣布,你被开除纨绔籍了!他愤愤不平,朝地上啐了一口,呸!你个混进纨绔队伍的奸细!
    啪。
    仇薄灯厚厚一卷日月记表直接砸在陆净头上,把他砸得又趴了下去。
    陆同学,再给你个机会组织语言。
    太一剑出鞘半尺,仇薄灯和颜悦色地说。
    我是说,仇大少爷您放荡形骸而不掩天资卓越,真乃一代风流人物也。陆净迅速改口。
    陆十一,骨气呢?
    左月生停下手,咕噜咕噜灌了口水。
    他算得最多,算了大概有十二册日月记表的样子。
    阿弥陀佛,贫僧觉得不渡和尚向后一靠,目光恍惚,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贫僧觉得还是需要劳逸结合一下啊佛祖,贫僧看到好多星星
    一群弟弟。
    仇薄灯嗤笑。
    弟弟就弟弟吧。
    几个人在继续算和休息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娄江停下笔,把算出来的日月角度整理好。
    算天轨的工作其实舟子颜已经完成了一些。
    舟子颜不懂《天筹》。但在一百年里,他竭尽全力地收集所有他能收集到的日月记表数据,根据自己的算术知识,在没有《天筹》公式公式这个词是仇大少爷的说法的情况下,竟然也生生算出了其中一小部分。
    娄江在没有看懂《天筹》的情况下,也试着算过天轨,对有公式和没公式的差别认识得再清楚不过。
    两者的工作量和难度简直就不可同日而语。
    他们有仇薄灯看懂《天筹》后给出的公式都算得要死要活,那么没有公式的舟子颜呢?
    娄江不知道一百年里,舟子颜在纸堆里计算天轨的时候,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是否还有着那么微弱的一线期翼?是否还等着终有一日鱬城冤苦能伸?
    他不知道。
    仇薄灯转了一圈,把所有人算出来的数据拿在手里,合起来翻了翻。他翻的速度很快,忽然地,他在某一页停了下来。
    欸。
    他突然轻咦了一声。
    怎么了?陆净紧张兮兮地坐起来,仇薄灯看的那一页刚好是他算的,哪里算错了吗?
    仇薄灯皱着眉,沉思许久。
    有点不对劲仇薄灯喃喃自语,抬手在半空中虚虚地画了两道平行的线,日轨和月辙的角度有点不对劲
    鱬城被改的日月轨迹算出来了?陆净欣喜万分,剩下的是不是不用继续算了?
    不确定。仇薄灯摇摇头,左月半,你再回头找陶长老一趟,把你们山海阁的日月记表也要一份百年之内的全都要过来。
    啊?
    陆净头皮发麻。
    好。左月生点头。
    陆净哀叹一声,在桌上翻了个身。
    行吧行吧,只有仇薄灯一个看得懂《天筹》,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说起来,陆净百思不得其解,仇大少爷,你以前真的没学过《天筹》吗?真的是第一次看,就直接懂了。
    好问题。仇薄灯把纸放下,答案是我也不知道。
    陆净翻了个白眼。
    你就装吧,我信你个鬼。
    哦,仇薄灯换了个语气,这么简单的东西,你们居然看不懂?那这不是我的问题,是你们的问题。
    陆净瞪他,一瞪之下发现了件刚刚没注意到的事,立刻翻身坐了起来。
    诶?他指着仇薄灯的头发,你这头发怎么又乱回去了?
    我觉得你很有活力嘛,陆十一。
    仇薄灯下意识摸了摸袖内,摸了个空,他要笑不笑。
    来吧,继续算。
    陆十一:
    陆十一他懂了!
    一定是传说中的冷战!
    南疆巫族,祭坛。
    老人一烟斗险些直接敲到手背上,目瞪口呆地师巫洛把一坛接一坛酒在石上排开。饶是他见多识广,自以为人事精熟,一时间也搞不清楚眼下这是什么情况难道他们的首巫大人太阳打西边出来地要请他喝酒?不不不,这绝对不可能。
    把最后一坛酒放下,师巫洛笔直地坐好。
    回请一个人喝酒,他顿了顿,像格外不习惯把困惑直接问出来,该选哪一种?
    第44章 梦里只有一个人
    老人愣了一下, 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下意识看向师巫洛。
    祭坛周围是很高大的古树,树身上爬着叶阔如蒲的寄生蕨, 阳光把蕨投在师巫洛身前,他坐在沉暗的影里,一双银灰色的眼睛很静,像刀出鞘后搁在无光角落。老人意识到他的确是在很认真地问。
    如果族里的毛头小子看到这一幕,估计也不会那么怕他们的这位首巫大人了吧?
    有件事说出去能让十二洲震惊:
    南疆巫族的首领师巫洛其实并不是巫族的人。
    一千年前,巫族曾陷入绝境。
    十名大巫身受重伤,巫族一半的勇士死于诡计, 一半带着族人退入密林深处,就像被赶到悬崖边上的牛羊。他们闯进了一片从未踏进过的幽暗苍林,见到了一座从未见过的玄武岩祭坛,祭坛上安放一张石棺。
    那一刻的悚然和畏惧超出了一切人们所能理解的范畴。
    再桀骜的勇士都无法保持站立, 他们被震慑住了,不由自主地跪倒在祭坛下。异鸟嘶鸣, 敌人赶到。天空中传来羽箭发射的声音,那是金色的长弓,巫族施加过秘术的藤甲在它们面前脆弱得跟片叶子没有什么区别。
    箭如骤雨, 笼罩四面八方。
    石棺在这个时候打开。
    漫天的箭雨化为齑粉, 棺中苏醒的是一名黑衣男子, 戴一张深黑漆金的面具, 提一把绯红的长刀。他从高高的祭坛走下,穿过跪伏的巫民, 径自朝包围圈走去, 拔刀, 半空中同时炸开无数朵血花。
    他折身返回,摘下面具, 露出一张年轻的脸,和一双冷漠的银灰色眼睛。
    年轻人问了十名大巫一个问题。
    后来大巫们认为正是那个问题让年轻人留下来,拯救了整个巫族。在他的带领下,巫族夺回了南疆。当时巫族将大巫冠以巫姓,如巫咸、巫朌、巫彭但年轻人对巫族的恩情重如山岳,大家觉得仅仅一个巫无法表达对他的感激,便将师巫这个尊称献给了他,意为他是凌驾于十名大巫之上的首领。
    但其实,他真正的名字只有简简单单一个字:
    洛。
    只是,要怎么说呢?
    尽管师巫洛拯救了巫族,但他始终和所有人隔了一层打不破的冰。
    他很少和人说话,在巫族的大部分时间都只是一个人沉默地坐着,可说他是在发呆亦或者在欣赏风景,又都不像。他看春花、看夏水、看秋实、看冬雪,但也只是看着,世界缤纷五彩,却印不进那一双银灰色的眼睛。
    守在祭坛上的老人叫巫罗,和他接触最多也最久。
    一千年了。
    巫罗一直觉得他没有喜怒悲欢,没有一丝活气,只是一具冰冷的皮囊,不是一个人。也怪不得族里的小兔崽子们平时瞧不起天看不起地,独独一遇到他,立刻缩头缩脑,怂得跟鹧鸪一样。
    一直到这人从清洲枎城回来后,才终于活过来了。
    回请一个人喝酒,该选哪一种?
    大概是他愣神的时间太久,师巫洛以为他没听清楚,又问了一遍。
    巫罗老头把烟斗重新放进嘴里,砸吧了一下,觉得没错了,虽然很淡,但确确实实,现在师巫洛身上开始有那么一点人气了。面对笔直地坐在面前的师巫洛,巫罗一下子感到自己的责任格外重大。
    这问题,不能随便乱答啊!
    斟酌了一下,巫罗谨慎地开口:既然是回请,那肯定得考虑一下,上次对方请你喝的是什么酒,猜一下他会喜欢什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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