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暗暗的争宠行为,扶姣全然不觉,反正都是在讨好她,她开心就足够了。
    但到了夜里入睡的时候,还是有了点小分歧。由于江北那一程,扶姣习惯了和李承度一起在马车上过夜,这时节的夜还有些冷,她便唤了声李承度,才刚露出那么点意思,就被震惊的太子拦住。
    这会儿,太子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偷偷把妹妹拉到一旁,吞吞吐吐道:“纨纨,你不会是……喜欢他罢?”
    扶姣本要不假思索地回答说喜欢,很快发现太子说的和她想的不是同一个意思,眼儿转了圈,故意道:“如果是呢?”
    “这人看起来不苟言笑,待人一点也不温柔,不是纨纨你以往喜欢的类型啊。”太子纳闷又不解。
    “唔,虽然看起来不好相与,但他面冷心热啊。”扶姣掰着手指头数李承度的好处,从相貌到才智到武力,再到制糖做花灯这等小事,“他什么都会,而且对我百依百顺。”
    “那,那……”太子听了,发现竟没有可以挑的缺点,愈发结巴,“那也不行啊,男女授受不亲,怎么能随便叫他占便宜。”
    扶姣喔了声,“可是马车上好冷。”
    “阿兄先给你暖好床——”太子挺起胸膛,然后就被扶姣毫不留情拒绝,“不要,往年冬天你没有炭盆都睡不着,一点都不暖。”
    太子又说帮她在外面烧篝火,扶姣仍嫌味道大,如此挑了几次,太子也发狠了,拿起兄长的威风,“反正我说不准,就是不准,兄长为大,听我的——”
    他自觉很有威严,端着没几息,转眼就瞧见了扶姣鼓起腮的模样,顿时泄了气,委屈巴巴地劝:“反正,反正就是不合适……”
    其实扶姣本来只是逗自家笨阿兄玩儿的,被他这么一说,反而起了逆反心,面上不情不愿地应下,慢吞吞上了马车,回头就悄悄对李承度使眼色。
    待李承度避过太子的视线,绕到车窗边时,扶姣眨眼轻声道:“你上来。”
    不知小郡主想做什么,李承度手撑着车壁,轻轻一跃,入了马车,“郡主?”
    看着他俊朗的眉眼,扶姣脑中不知怎的,闪过了不合时宜的一句话: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第五十九章 · ?
    虽然扶姣不在意, 但李承度最后也没有留在马车睡,帮她灌了个汤婆子,应要求等她差不多睡着时才离开。
    他径直去了一座小帐, 老者候在其中,手持李承度先前的地形图细看。老者和赵家有些关系, 是个擅长挖渠修道的匠人, 见他来了唤一声郎君,“如果依郎君所眼, 从这道坡上开口, 支流倒灌不仅会淹没这处山谷, 还会波及平原上的2百亩良田,到时候恐怕会引起民怨啊。”
    “所以……”李承度将图倒过来,指某处的一个标记, “等事了, 到时再劳烦宁老带人在这里开渠引水, 积水一日就可散入溢江。”
    这时苗种刚撒,浸泡几日问题不大, 再拖延就可能会泡坏这批春种, 所以时机要抓好, 太早太晚既贻误战机, 也毁了这批良田。
    老者定睛一看, 惊讶道:“是了,正是这处,若再在这里开渠, 当真正好。”
    赞叹的目光投向李承度, 老者道:“不知郎君师承何处?”
    “家慈在此道颇有研究。”李承度道,“同她学过一段时日。”
    事实上, 听泉先生擅长的岂止写书、开渠这两道,大到战事谋略小到农桑织布,在李承度的认知中,还没有母亲不懂的,端看她愿不愿深入探究。当初父亲几次出战,背后出谋划策都少不了母亲的影子,但并非教他如何作战,因为在这方面,父亲有种近乎野兽直觉的天分,往往能百战百胜,母亲所出的计策是教父亲如何去谋划粮草,如何应对朝廷派遣的督军,战后又如何回禀。
    若非如此,以父亲的脾气,无需等到那封信爆发,早就被无数人攻讦落马。
    知道他母亲就是赵郎主的恩人,已经过世,老者略有遗憾,转而道:“我只负责开渠改道,其他事也不该管,但这会儿还是要多问一句,郎君确定届时会把人引到那片山谷罢?”
    李承度嗯一声,道万事无需操心,只要按照计划如约挖好渠便可。
    离上次沈峥大败扶侯与西池王联军,已经过去一月有余,近日还发生了一件事。那边的联军溃散,西池王直接攻取了雍州一郡,而后宣告天下,道宣国公狼子野心,挟君意图篡位,邀天下有识之士共同杀逆贼、攻洛阳。
    林林总总算来,短短半年里,发生的大小战事也有十几起了。大鄞逐渐卷入战火漩涡,首当其中的那几郡受战事影响,导致不少百姓流离失所,已经有流民向四处逃散。
    据说徐州也陆续来了不少流民,被徐淮安集中放在了一郡之中。
    临淮郡不安置流民,作为与另一州的分界,徐淮安往城外增兵五千,如今都守在那边,等候与他会合。
    思索着这些事,下发数道部署,李承度直到后半夜才睡,一个多时辰后就令众军拔寨起营,按照先前的速度行军。
    行军过程中,李承度肉眼可见得愈发忙碌,有时扶姣都只能在夜里才能稍微见到他的身影。
    这趟路程不同以往游山玩水似的清闲,除去整军歇息时,其他时候只能窝在马车上看看书睡觉,不过加入太子后,扶姣也不至于太过无聊,和自家阿兄说说话玩一玩,实在不行,还能揍揍他。
    如此过了三日,午时做饭时,扶姣在太子的热情邀请下,到不远处江畔的芦苇丛去走一圈,据说这是王六教的,太子兴冲冲道:“王六说这儿能摸出鸭蛋。”
    与依旧每日穿着精致的扶姣不通,为了轻便行路,太子衣着和王六等人已经毫无差别,且在外面有愈发放飞的趋势。整日不是好奇跟着抓野鸡就是去掏鸟蛋,把往日在宫里被皇后管得极严的天性都释放了出来。
    扶姣停步,再往前她的鹿皮靴就要沾到湿泥了,便远远站在一边,探脑袋望了望,“我不过去了。”
    太子说好,郑重地把取名为娉娉的小灰兔交给扶姣,“那纨纨等着,我去里边摸一摸。”
    嗯了声,扶姣站在原地,看太子在王六的带领下钻进芦苇丛中,身影消失不见,盯了会儿就百无聊赖地移开目光,摩挲腰间的小皮鞭,另一手牵着缚住娉娉的细绳。
    这只兔子着实能吃,只要把它放出来,从菜叶到草杆,只要是它能吃的,必不会放过,三瓣小嘴时刻都在嚅动。
    扶姣用皮鞭戳了戳,小灰兔动也没动,等她加大力度,也只是往旁边挪了几步,实在懒得?,无怪那么一大窝中,只有它被逮住了。
    ?快,整片菜叶消失在了小兔口中,扶姣眼见它稍稍竖起前腿,对着空中嗅了下,就开始往左蹦。好奇它要去哪儿,扶姣拉住绳子跟着它走,慢慢走着,绕过一个小坡,小兔终于停下,往地上轻嗅,随后咬住什么,开始啃起来。
    本以为它是喜欢这片的草地,仔细看去,才发现这是一种长长的菜叶。
    扶姣不认得,俯下身好奇看了几息,就听见李承度唤她,便应了一声。
    “它好像?喜欢这边的野菜。”扶姣让他等等,“反正杨保保他们还要好一会儿,也不急。”
    李承度颔首,低眸看了两眼,忽然俯身,从小兔口中抽出了菜叶。
    小兔被抽得险些往后一栽,咬了个空,发出类似唧唧的着急叫声,但也就几息,?快就低下脑袋又找了片叶子啃起来。
    李承度对着菜叶端详,再拈起些许泥土,若有所思地环视四周,这里有扎营煮饭的痕迹,且不会超过半日。
    “怎么?”扶姣认真地跟他一起看了会儿,没瞧出蹊跷,不解地问李承度。
    “附近有另一批人马。”李承度平静道。
    扶姣一怔,没害怕,反而带了些兴奋问道:“是敌军吗?特意来追我们的?还是正好碰上?我们是去找他们,直接打上去吗?”
    连着几日在马车里待,她都震得脑仁疼,骑马时间长了又不舒服,如今总算找着事做,问题接连出口,?有些雀跃。
    “……不一定。”李承度微不可见地弯了下唇,“先探探是哪边的人,再作决议。”
    话虽如此,但他心中已经有了一定猜测。徐淮安曾说过,近三个月这一带兴起了一伙靠劫掠为生的匪寇,应是洛阳战事爆发后,从哪处跑到徐州附近的人,?可能原本就是靠这行为生的匪徒,即便到了徐州也不曾收敛。
    好在这群人应该不多,至多不超过一百,规模有限,对百姓造成的损害也不多,所以起初都没引起官府注意,任他们逍遥了几个月才有所察觉。
    徐淮安治州极严,已经对当地郡守下令,腾出手收拾这群人,若是今日碰上,倒是正好了。
    他和扶姣回身,吩咐王六迅速把太子带回队伍,召来探路小兵和几个熟悉这一带地形的老手,让他们顺着痕迹悄然跟去,看看这群人如今何处,又到底是否如猜测那般。
    不出一个时辰,几人就回来禀报,道果然是那群被通缉的匪徒,且看他们行进的路线,估摸今夜是要去往东二十里外的一处村庄劫掠。
    “点三十人,与我同去。”李承度道。
    王六惊讶,“他们估量那群匪寇近来收了些人马,已经有一百余人了,且有半书都配了马,三十人是不是太少了?”
    “不用。”李承度平淡的语气中含着轻蔑,“三十足以。”
    主子出身将门,父亲还是李蒙将军那样顶天立地的英雄,瞧不上这些乌合之众也正常。王六如此想时,仍免不了紧张,然后更叫他担心的事来了,小郡主也跟着开口——
    “我也要去!”扶姣踊跃自荐,眼眸亮晶晶的充满期待,蹬蹬跑到李承度身边,“我要去剿匪。”
    反正只有那么点人,还是些不入流的匪寇,扶姣听着觉得毫无危险,又不是两军对战。
    太子第一个站出来,极力反对,“不行不行,太危险了,纨纨你一个女孩儿,跟着去剿什么匪,万一伤了你怎么办,伤了脸就更不好了。”
    “才不会。”扶姣根本不理睬他大惊失色的脸,“我跟着李承度,他?厉害的,那些人伤不到我。”
    王六跟着劝,“这不是寻常的玩闹,即便主子身手再好,也不……”
    “可以。”打断他的,是李承度的一声应允,他也像是选择性失聪,忽略了王六和太子的话,“一刻钟之内,郡主换好衣裳,就一起去。”
    扶姣闻言,当即欢快地应声,也不管太子急急追来的身影,转身跑去换衣裳,留下苦着脸的王六。
    完了,近墨者黑。王六想,顺着小郡主这么久,主子也开始胡闹了,连这种事都纵容。以后该不会行军作战时,还要带着小郡主罢?
    王六的腹诽,李承度不得而知,他应下之事、做下的决定通常都不会反悔,亦不容置喙。点了三十个骑射功夫都不错的好手随行,众人整装待发间,李承度站在马旁,等待扶姣前来。
    一刻钟截止的最后几息,换了声利落男装的扶姣急急跑来,身后没了太子的身影,腰间仍系着她那条重新翻出的金鞭,整个人显得英姿飒爽。
    若不瞧她那张过分漂亮的小脸蛋,也是个英气勃勃的小郎君了。
    同行了这三日,其余人也看得出她的身份,不过都未出声反对,毕竟只是剿灭一群百人出头的匪徒,他们见识过这位四郎的本事,知道他从不放大话。带着小娘子去见识一番而已,没什么。
    了解自己的短处,扶姣没有坚持独乘一骑,在李承度托扶中上马,随后见他一跃而上,高高扬鞭,就朝先前探路的方向奔去。
    众人欲在村庄遭难前追上那群匪寇,李承度没有放缓速度,对扶姣低声道了句抓紧,随后马儿愈发迅疾,在草原迈开四蹄快速奔跑。狂风吹舞,衣角猎猎,三十人齐齐纵马,马蹄声一时响彻这片天地。
    迎面而来的烈风几乎迷眼,扶姣却难得没有往李承度怀里缩,身板坐得?直,聚精会神地看向前方。
    从天光犹存到幕布蔽空,也不过这半个时辰内的事,扶姣脸蛋被冷风冻得微红,几乎要看不清更远处时,终于听上方传来一声,“减速。”
    这一声恰好传遍后方,众人陆续减缓速度,听李承度道:“不远了,慢些,注意打草惊蛇。”
    毕竟这里是平原,提前惊扰了那些人,?可能叫他们四处逃散,想一个个抓住就难了。
    草地能够减缓马蹄震动,压低声音,在远远眺见前方那隐约的身影时,众人更是停下,直到前后都无法彼此瞧见才重新动身。
    观那些人势,这群匪寇今夜应当是倾巢出动,他们要劫掠的应当不止一个小村,?可能盯上了村庄不远处的镇子。
    徐州官府之前没怎么注意到这群人,是因为他们除了偷和抢些粮食之外,甚少造成伤亡,而且从不会盯着一个地方,抢抢走走,行踪难辨。
    看今夜的阵仗,应当是他们终于准备正式洗劫一地。只不想,恰好被李承度发现了踪迹。
    微眯了眼,李承度召来三人,让他们各领七人从三方去围堵,剩下的六人则跟着他的身后。
    在他们分散布开阵型之时,渐渐的,一座村庄映入眼帘。
    村子里歇得早,这个时辰已经没什么动静了,除却三两房屋内映着灯火外,其他一片漆黑,显得分外平和。
    忽然,一声狗吠打破宁静,紧接着连串狗吠响起,在夜空交织。许多才歇下的农户被惊醒,纷纷下榻开门,披着外衣察看,左右询问,是不是来了什么外人。
    在村庄外围了一圈的匪寇见已经被狗发觉,当即也不再掩饰,踏马冲进村庄,见到村民大惊失色地跑回屋就大笑起来。领头人吩咐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些家畜抓起来,尤其是每次都扰他们好事的狗。
    一时间人还没什么,倒是鸡鸣狗跳,匪寇举着火把把这座小村子围了起来,领头人在那儿慢慢踱马说着什么,还不时故意用马蹄踩踏他们。
    ?快,所有人都从屋子里被赶了出来,或瑟瑟发抖地挤成一团,或出声讨饶。
    不远处的小坡上,骏马挺立,上坐的正是李承度和扶姣二人。
    将村内的情形看入眼中,扶姣皱眉,毫不掩饰对这群匪寇的厌恶,太不入流了,“那个领头人好讨厌。”
    李承度方才在注意四周,确定自己人已经布好阵型,都在等待他一声令下,闻声才把视线落在匪寇的领头人身上,几息,忽然道:“郡主想不想亲自取他性命?”
    “可以吗?”扶姣惊讶抬首,回看李承度,见他微微颔首,示意她伸出手来。
    从箭筒中取出竹箭,装上箭矢,李承度握住扶姣双手,一手搭弓,一手拉弦,低声一字一句教导扣弦开弓的要领。
    扶姣认真起来,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人此刻极度亲密的姿势,整个人被李承度裹挟在怀中,手被他牢牢握着搭在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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