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度微哂,早料到有此一举,恰好提前给她备了。
    从在淮中郡见到扶姣的那一刻起,刘岭就已经告知了明月商行所有的管事,亦向另外和他交好的三位隐约透露了李承度和他谈过的大计。
    所以刘岭此次前来,带了大批粮草,甚至还有战马,这也是李承度当务之需。
    他所率主要还是从淮中郡带来的人马,自然不可能靠徐淮安来养。
    梳妆整理后,一行人齐去前厅,见这位远道送物资来的管事。
    前厅轩窗四开,外有一方引入的活池,流水淙淙,锦鲤于其中摇曳,亦算佳景。这是城中一处富户的宅院,城中百姓有少部分已经开始慢慢搬回来了,为答谢李承度等人帮他们击退来兵,富户特将这宅子赠给他们居住。
    厅中二人一坐一立,立着的人正是少东家,见了扶姣,不由上前一步,喜道:“娘子无事就好。”
    与他有过几面之缘,且人家还带自己逛过钱庄的宝库,送了几个摆件给她,扶姣矜持地嗯一声,示意李承度,“他去得比较及时。”
    李承度颔首示意,抬手十分自然地拂过扶姣发梢,帮她将因行走溜出的一缕发丝顺好,与她低声说了句话。
    少东家喜色一滞,随即意识到什么,外放的情绪稍微收敛,那点隐秘的小心思瞬间消失无踪。
    是了,他早该发觉,小郡主如此信任此人,二人关系定然非同一般,此刻亲昵比在钱庄时更胜一筹,应当和他所想无差了。
    “小娘子受伤了?”刘岭最先注意到的却是面纱,语气担忧,“莫非伤了脸?严重吗?我识得几个治外伤的圣手,可以帮小娘子请来。”
    真的?扶姣登时高兴,“可以可以,快去把人请来。”
    因着方才那话,她也不介意把脸露出来,摘面纱指着下颌那留存的点点青印道,含着愁意道:“都两日了,还没完全消退,我担心它要留印子。”
    看着她那光洁细白的肌肤,刘岭微眯了眼,才看出那几乎消失的点点印子,微怔后大笑,说一声好,“等会儿我就着人传信,将人送到小娘子身边来,以防万一。”
    他看扶姣的目光满是长者慈爱,且这万事顺她的架势,颇有皇帝皇后的模样,让扶姣很是受用,顿时更喜欢他几分,甜声有礼道:“谢谢刘管事。”
    刘岭自说是本分之事,道:“小娘子不该来此地,战事多变,稍有不慎就会遇到危险。今日是被李郎君及时救下,明日若是又有意外可如何是好,不如随我回淮中郡罢,二郎会一直待在那,也方便照顾郡主,如此李郎君在前方还能安心。”
    扶姣的一声“不要”还没出口,刘岭续道:“前些日子淮中郡才开过商会,各地行商汇集时,我挑了些东西,料想小娘子会感兴趣,其中最特别的是东海鲛纱与南海明珠,正待小娘子回去看看。”
    传闻中的鲛纱?轻薄如蝶翼,在光芒下会闪闪发亮的那种吗?扶姣闻言双眸噌得亮起,本坚定要跟在李承度身边的心思竟动摇了,看一眼刘岭,再看一眼李承度,犹豫不决。
    第七十一章 · ?
    扶姣的心神, 可坚定可易动摇,全看能叫她意动的是何物。和从未见过、心中向往的鲛纱相比,已经盖印确定关系且对自己忠心耿耿的李承度, 好像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她想,在前线确实不安全, 而且李承度最初本就不想带自己的嘛。
    如此定了决心, 扶姣刚想说一声好,李承度先道:“不错, 随刘老回淮中郡较好。”
    他说, 战场刀剑无眼, 自己忙于军务,很可能无暇顾及扶姣。
    刘岭闻言笑意更深,赞赏地看向李承度, 他清楚小郡主信赖此子颇多, 能将明月商行全权交与他交涉, 可见二人关系非凡。难得的是,此子一如既往沉稳, 不骄不躁, 万事都能以小郡主为先。
    二郎那点小心思, 同这位比起来, 着实不堪一击, 败给人家不稀奇。
    以刘岭多吃了几十年盐的老练,早就比少东家更早察觉出小郡主和李承度之间暗暗的亲近,更知自家儿子在见过郡主后的些许动心。但刘岭不觉得儿子配得上郡主, 了解到李承度身份后, 每次会面都宛如扶姣的娘家人般,暗暗替她考量。
    闻言扶姣微怔, 下意识抬眸看李承度,这是两人不曾商量过的事,他从未流露这个意思。
    明明答应了带她在身边的——
    扶姣心中不高兴地哼了声,他想送自己走,那就偏偏不走了。
    自己所想和他人先声应允完全不同,她小小的反骨顿时冒了出来,摇头道:“不用,我习惯跟在他身边,鲛纱刘管事就先帮我留着。”
    说罢,已经坚定了想法,抛下那点小小的不舍,没注意到李承度眼底闪过的丝丝笑意。
    刘管事不解,“小娘子安居后方,李郎君才无后顾之忧,留在此地,恐怕郎君心中多有牵挂,于战事无益啊。”
    那这样他不就太没用了。扶姣没把心底话道出,长应道:“反正这是我和他早就约定好的,无事。”
    小儿女互生情意舍不得分开他能理解,可李家郎君不像这么不知轻重的人物啊,刘管事纳罕地抚须,撩起眼皮瞄一眼李承度,思及小郡主的性格,似有了然。
    看来他倒也辛苦,小郡主不容人忤逆,如此任性的要求也只能应了。
    刘岭颔首道:“既然小娘子有主意,我就不劝了,前方但有所缺,直接传信与我或二郎,马上就能送来。”
    明月商行的人遍布大鄞,即便再远再不便的地方,他们都有办法。
    扶姣嗯一声,对这种事兴致缺缺,让李承度和他商议去罢。
    这次来临淮郡,虽没带她最感兴趣的鲛纱明珠,但其他的小玩意也带了不少,扶姣带上太子,径直去玩儿了。
    出了前厅,太子才犹豫出声道:“纨纨,你是不是……”
    “嗯?”扶姣边划过一堆布料,对以往见惯的花色一带而过,边随口应声,“什么?”
    太子终于连日来心中的疑惑道出,“为何非要留在李承度身边,是不是对他,有,有……”
    男女之情啊?
    这句话太子尚在斟酌,扶姣已经先一步道:“我喜欢他呀。”
    什么?太子大惊失色,“你是小娘子,怎么能说这种话,不行不行,快收回去。”
    “为何不行?”扶姣纳闷看他,以前她尚未定亲时,舅母都说若她喜欢上哪家郎君,直接说出来他们指婚便是呢。
    “小娘子自要矜持。”太子板着脸道,“怎能把这种狂浪之言挂在嘴上。”
    他这模样,有些像那种读死书的老学究,扶姣惊奇,从不知阿兄还有这模样,上下打量一番,拉长了语气道:“喔,那我喜欢阿兄,也不可说了?”
    太子面色微红,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妹妹说喜欢自己的话,当即改口,“自家人嘛,不一样。”
    语罢,他环顾左右,小声问,“那、李承度呢,他怎么说?”
    这还用问嘛,扶姣一副“你好笨”的模样,“世上会有人不喜我吗?他早就心悦我不可自拔,不然怎么会对我唯命是从。”
    哦……哦,太子迟疑应声,觉得这还差不多,又有点不高兴,妹妹怎的又要被人拐走了。
    当初扶姣要和沈峥成亲时,太子就生了数日的气,觉得父皇母后不该这么早把妹妹嫁出去,没想到回头又遇到了不怀好意的李承度,“那你是如何打算,要和他成婚吗?”
    扶姣正拈瓷瓶观赏,瓷瓶外绘小虎,宽大瓶肚胖乎乎的,显得憨态可掬。
    太子的问话才从耳畔传入,她尚未来得及思考,而后反应过来,亦是惊讶,“怎么这么说?”
    “……啊?”轮到太子疑惑,按纨纨意思,他们两情相悦,难道不该是如此?
    成婚一事,显得太遥远。当初在洛阳那场大婚其实还未过一年,但在扶姣记忆中已经很模糊了,回想起来,那时候她答应这事,不过是因舅舅舅母许了很多好处,爹爹也不曾反对,又知道乔敏爱慕沈峥,她才应下的。
    如今李承度爱慕她,又是她的下属,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她,她为何要成婚?虽说李承度待她很好,但提到成婚似乎总有许多拘束,扶姣心底下意识便有些抵触。何况,李承度也从未提过这种事。
    端看史书上许多公主郡主,开府后都养了不少喜欢的郎君呢,她眼下只喜欢李承度一人,已经是对他的格外钟爱了。
    “不会。”扶姣眨眼道,“我喜欢他,不等同于要和他成婚。”
    是这样吗?太子摸不着头脑,但于他来说倒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本还想要用父皇母后不在身边的理由苦口婆心相劝呢,原来纨纨自己心中有数。
    他想,那纨纨对李承度的喜爱,大概就和当初对宫中那个伶人犹月差不多罢,顶多更深一点点。
    果然,纨纨最爱的,还是他罢。太子心中美滋滋,自不再提此事,之后看李承度的目光,也不再那般暗暗不高兴了。
    此事议罢,兄妹二人又聊了些其他,直至一个多时辰后,下人请他们前去用膳。
    刘岭此来临淮郡,一为看望扶姣,确定她安然无恙;二为送粮草,保证李承度这方战事无忧;三则是与李承度商议下一步事宜。
    三件事了,他不准备在此多待,作为明月商行管事,他要忙的太多,如今又添不少事,无暇停留,只能在这顿午膳后就告辞。
    扶姣不知李承度和他说了何事,只见膳桌上二人相谈甚欢,说着不善饮酒的刘岭情不自禁和李承度对饮了数杯,最后出门时,都是被少东家扶上马车的。
    “不如歇息一日再走。”王六作为暂时的管家,对客人提议道。
    少东家说不用,父亲在马车上睡一觉就好,而后回头望了眼扶姣,她正在负手同李承度交谈,根本没有送别或往这边多瞧一眼的意思。
    她本也不是擅长那些俗礼的人,能叫她生出留恋的人或事就更少了。少东家不由微微笑了下,只盼她能永远如现在这般,无拘无束,保持本心便好。
    …………
    太子带着娉娉去寻草地,王六张罗其他去了,扶姣和李承度回身往内走。
    二人并肩而行,扶姣抬首向右望,见李承度仍沉浸在方才同刘管事的交谈中,目带沉思,很不满他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这儿,便伸手挠了挠他的掌心。
    细微的触感像猫儿爪子挠了下,又不甘寂寞地扒拉,李承度回神,合掌握住了那只作怪的手,言语间略带酒气,“怎么?”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在这会碍事?”
    李承度诧异,“郡主怎么如此说?”
    扶姣睨他,“方才若不是我说要留下,你就要把我和刘管事一起送走了。”
    什么叫恶人先告状,这便是了。李承度沉吟道:“难道不是郡主被鲛纱吸引,险些忘了承诺?”
    “我是那种人吗?”扶姣理不直气也壮地反问,待得见李承度含笑的眼眸时,忽然明白了过来,他是故意那么说,好反激自己。
    见她似意识到什么,李承度笑意更甚,偏要把她的话反着说一遍,“若非我那句话,郡主此时已经迫不及待地和刘管事一同离开了。”
    被他戳穿,扶姣眨了眨眼,不说话了,看似心虚,实则内心很是得意。
    李承度果然离不开她,这点小小无伤大雅的心机,她就不予计较了。
    如此想着,她的步伐也变得轻快起来,过了会儿又道:“背我。”
    她站在身后要求,李承度只顿了一息,就像对她无计可施般弯下身,待她趴上背后用双手稳稳托住,在抄手游廊中不紧不慢踱步。
    春花烂漫,迎面拂来的风含着微香,扶姣借着在他背上的高度,抬手从游廊下的一串风铃拨弄而去,发出清凌凌的响声。
    迎面走来三两婢女,见二人这模样先是愣怔,很快俯首问了声好,微红着脸快速小碎步离去。
    被撞见的二人格外坦然,一个面色淡然不露情绪,一个则指着路,径直往自己的屋内而去。
    屋内才被婢女整理过一番,从鹿首铜炉的细口中升起袅袅白雾,房中萦绕着淡淡的苏合香,阳光被菱窗分隔成一地星星点点的漏影,走过其中,裙裾也染了星子般闪耀。
    每日这个时辰都是扶姣午歇的时候,如无意外不会有变,将人放上美人榻,李承度转身去一一合窗。
    扶姣斜倚在美人榻上,视线慢悠悠随着李承度转动,须臾,待他回身为自己解下披风时,下颌微抬,一副骄傲小孔雀施恩模样,“今日允你亲近。”
    李承度轻哂,“属下领命。”
    单膝靠在美人榻边,俯身而去。
    …………
    三日后,李承度起早准备去营中一趟,被王六拦住,忧心忡忡地递上一封信,道:“这是雍州魏将军他们所寄,主子,他们恐怕不能再待在扶侯那了。”
    李承度拆信快速阅过,沉眉凝思,他并非不让父亲的旧部追随自己,只是之前有诸多不便,贸然带他们离开反倒是害了他们,如今扶侯那边形势有变,若继续下去,他们愤而离开,反倒有可能成为这乱世的又一支单兵。
    即便扶侯是小郡主生父,王六也忍不住魏将军他们打抱不平,“原先以为扶侯有容人之量,但他让魏将军他们为自己拼杀,却连粮草都不肯提前给,稍有不从便生怀疑,毫无信任,如此怎配为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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