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帝拍了下桌子:“都少说两句,阿誉,你来说怎么回事。”
    赵誉垂着言,淡淡的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根本不用审就知道是德妃做的,德妃此举也是司马昭之心了。
    景德帝派人把德妃也请来了,路上遇见了贤妃娘娘,非要跟着过来,一时之间衍庆殿热闹了起来,陛下嫌吵,让人把无关紧要的都请出去,这一盘算,就请出去一个过来看热闹的贤妃娘娘。
    第59章
    德妃跪在雕了莲花的白玉砖上, 景德帝坐在椅子上, 一侧的秀丽山河屏风磅礴大气,景德帝蹙着眉, 指尖缓慢的敲击黄花梨龙纹案桌, 德妃心里有些不安:“陛下, 此事不是臣妾所为,臣妾入宫这么多年, 一直尽心尽力伺候陛下, 臣妾是什么性子,陛下最清楚了。”
    德妃最大的优势就是她入宫多年,陛下身边的老人先后死的死, 入冷宫的入冷宫, 唯有她与贤妃几位老人一直尊贵的活到现在, 陛下也没厌弃她,自然是她知道怎么讨陛下欢心,她自认为了解陛下, 陛下也明白她知道自己的底线在哪里, 所以德妃此言意在告诉陛下她不会触碰陛下的底线。
    景德帝摩挲手上的老茧,他觉得人就和这手上的老茧一般,从前是块光滑的嫩肉,久而久之变成一块僵硬的茧,摸着不舒服,想要割掉,到底还是自己手上的一块肉。
    他不知何时自己变得如此优柔寡断, 竟然多情了起来,连德妃这样的都能想成自己手上的老茧,舍不得除去了,大抵是因为他真的老了吧。
    他扫了德妃一眼,清河郡主见他目光复杂,忍不住道:“陛下,阿瑶年幼,也不知哪里得罪德妃娘娘了,她向来对待长辈守礼,不会冒犯德妃娘娘,那便是我们做爹娘的惹恼了德妃娘娘,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德妃娘娘说出来,莫要伤害臣妇的孩子。”
    她重重的将额头磕在汉白玉砖上,砰的一声,大殿奢华,到底是陛下一人居住,此刻留下的宫人不多,显得空旷许多,她声音坚定:“求陛下为臣妇做主。”
    景德帝没说话,清河郡主双手扶地,继续道:“求陛下为臣妇做主。”
    赵誉连忙上前扶她,她推开赵誉,仰首看向高高在上的景德帝。
    景德帝抿着唇,此刻谁也猜不透他心中想的是什么,帝王最擅长的便是隐藏自己。
    “陛下,宁国公府忠心耿耿,我夫君为朝廷效力,随时听候陛下差遣,从不敢松懈半分,为的不过就是能替陛下分忧罢了,做臣子的还不是要听陛下的命令,今日一事,索性便挑明了说,德妃娘娘说她没有杀阿瑶的理由,她确实没有想杀阿瑶,她不过是想利用阿瑶罢了,想要让阿瑶成为吴王府的媳妇,好叫我宁国公府为吴王府效力。”
    德妃怒道: “简直是一派胡言,宁国公既然对陛下忠心耿耿,又怎会因一小女儿便改变这份忠心。”
    “谁人不知阿瑶是我宁国公府的掌上明珠,我与她父亲爱她护她,可她命不好,生在宁国公府这样的人家,天生就活该被人算计。”
    “郡主非要这么说那也是郡主的心结,与本宫无关。”
    景德帝一拍桌子:“都给朕闭嘴。”
    “陛下息怒,陆三小姐在宫中落水,臣妾辅佐皇后管理后宫,有失职之责,臣妾向陛下请罪。”
    景德帝不说话,清河郡主瞧出他有心护着德妃,有些心寒,无论做臣子的怎么为他效力,如何对他忠心耿耿,始终比不过枕边人的两句好话。
    她觉得有些好笑,陛下一面让臣子对他忠心,一面又纵容皇子以这种卑劣的手段获得臣子的支持,到底哪一种,才是他想要的。
    事已至此,多说已是无益,清河郡主往地上一拜:“无论陛下如何想,臣妇自己心里明白,德妃娘娘为了让宁国公府支持吴王殿下,算计臣妇的女儿。”
    清河郡主自小便倔,认定的事怎么都改不了,景德帝是知道的,他们名为表兄妹,景德帝却大她太多,便是做父女也是够的。
    景德帝想到清河郡主刚出生那会,他已经坐上了帝位,他抱着小小的肉团子,心想这是姑姑的女孩,他一定要给这女孩最好的。
    清河郡主幼时经常入宫,他抱着她坐在御书房里,瞧着她小小的手握着笔,在奏折上乱画。
    一眨眼,当年他疼爱的妹妹也为人母,同他不再亲近,姑姑同他渐行渐远,怀萱走了,阿蔚也走了,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阿瑶丫头呢?”
    清河郡主默了会,开口道:“在浅笙楼。”
    赵誉道:“父皇,瑞清池围栏一查便能查出是割过的,且是瑞清池管事太监无疑,明惠都承认了,若无此事,她又怎会冤枉她的亲祖母。”
    德妃娘娘扫了明惠郡主一眼,明惠郡主结巴道:“我……我不知道。”
    她到现在脑袋都有点懵。
    景德帝忆及往事,当年鲁国大长公主待他是真的好,把他从晋王府带出来,给他最好的一切,她虽是穆宗最宠爱的公主,天资聪慧,到底也只是一个女孩,养在深宫之中,夺嫡的事她插不上手,为了让他能顺利登位,她嫁给了当时位高权重的李大将军,一心为他谋划,他那会心中所想便是姑姑真心待他,将来他一定也要待姑姑好。
    权利迷人眼,他渐渐对姑姑有所防范,姑姑的心里也是清楚的,所以这些年姑姑收敛锋芒,安心的在大长公主福利侍花弄草,他心中有愧。
    景德帝拢着袖子咳嗽,总管太监连忙捧了茶盏上前,他抿了口茶,总管太监问他要不要宣太医,他摆了摆手。
    下面的人都在等着他说话,向来体贴的德妃也垂着眼,静静的等着他。
    赵誉拱手行礼:“父皇若是身体不适,便早些休息,此事日后再议,父皇当以龙体为重。”
    总算还有个儿子能想起他,景德帝面露欣慰,招手道:“阿誉过来。”
    赵誉缓步上前,撩了袍子跪在景德帝面前:“父皇。”
    景德帝拍着他的肩,感慨道:“阿誉长大了,父皇盼今日久矣。”
    德妃与赵璋面色俱是一变,陛下此言倒像是要立赵誉做太子了。
    德妃跪在地上,身子不自觉的抖动,他们谋划了这么多年,好容易快要盼到头了,陛下竟然属意的是赵誉。
    景德帝向来阴晴不定,从未在人前表露过他对立储的想法,甚至他身边最亲近的总管太监都不知道这位陛下心中是如何想的,如今竟在此时说出如此暗示性的话语,即便今日他不立赵誉做太子,传出去,朝堂之上势力也会发生一番变化。
    赵誉垂头跪着,面上并没有因景德帝的话有任何变化,景德帝目光落在清河郡主身上。
    他在等清河郡主表态。
    他虽未罚德妃,刚刚那一句足以警告德妃,他无意传位于吴王,这比任何惩罚都让德妃难受。
    清河郡主自是明白陛下此举已是在为她出气,只是这样一来倒是把赵誉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原本吴王楚王对立多年,随着平阳王赵誉长大成人,二王虽对赵誉有所防范,到底觉得他年纪小,朝中势力不如吴王楚王那般盘根错节多年,所以二人还是视对方为最强的敌人,如今陛下说出这么暗示性的话,只怕二王都要合起手来的对付赵誉了。
    便是景德帝是为了清河郡主出气,清河郡主心中还是有些不舒服,她希望赵誉这孩子好好的。
    景德帝似乎是累了,他并没有再提及陆靖瑶落水一事,只是赏了陆靖瑶些金银珠宝作为慰问。
    从衍庆殿出来德妃面色苍白,意味不明的看了赵誉一眼,赵誉倒是浑然不在意,好似景德帝为了讨好清河郡主,敲打德妃,被推到风口浪尖上的人不是他一般。
    他同清河郡主一起走到浅笙楼外,清河郡主面有愧疚:“阿誉,表姑母不是故意的,若是知道陛下会那么做,表姑母宁愿不出这口气。”
    赵誉轻勾了下唇角:“表姑母无需自责,父皇做事自有他的道理,与表姑母无关。”
    清河郡主叹了口气:“委屈你了。”
    皇宫是吃人的地方,没有生母护着的孩子更是艰难。
    若是陈昭仪在天上看到自己的孩子被如此对待,她该有多心疼啊。
    赵誉躬身行了一礼:“夜已深了,阿瑶落水,今日不宜出宫,表姑母同阿瑶今日便在宫中歇息一晚,侄儿便不进去了。”
    他转身从容的离开,清河郡主迈进屋子,见女儿裹着被子立在落地罩前,一脸慌乱,无奈道:“你啊你啊,不好生在床上待着,又跑下来做什么。”
    陆靖瑶缩着头问:“誉表哥呢。”
    “这么晚了,女孩儿的屋子他怎么好近,你当他是那种不知礼数之人吗。”
    这就是在夸赵誉懂礼了,陆靖瑶心里美滋滋的。
    清河郡主瞧女儿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也是从女儿这年纪过来的,又怎会不知女儿的心意。
    只是这番心意,女儿自己都未必知道。
    她故意沉着脸道:“好了好了,快上床去,要是着凉了,可不辜负你表哥今日下水救你了。”
    陆靖瑶乖乖的爬上床,笑嘻嘻的说:“怎么会辜负呢,誉表哥今日若不救我,我可就死了呢。”
    清河郡主在她头上拍了一下:“你乱说什么。”
    陆靖瑶吐了吐舌头,又担忧的问道:“娘你今日去陛下那里,陛下有没有偏袒德妃,为难你呢。”
    清河郡主冷哼一声:“他有脸吗?”
    这外面伺候的都是宫里的宫人,清河郡主也不怕她们听了去,横竖这种话她们也不敢传出去,景德帝好面子,这种话她们敢传出去,清河郡主不会怎么样,她们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更新晚了,最近工作疯狂加班,我作息不稳定,也没来得及通知大家一声,以后更新会尽量稳定
    第60章
    清河郡主幼时对景德帝这个表兄也很敬重, 那时景德帝会把她抱在膝头, 会亲自把她抱在马上,小心翼翼的扶着她, 她那会最喜欢的便是进宫寻皇帝表兄。
    可他后来的所作所为着实令人寒心, 他逼迫她最喜欢的姑姑入宫, 却不珍惜她,致她红颜早逝, 他冷落她最好的朋友秦淑妃, 当初那个令她敬重,豁达大度的表兄不在,他变得多疑, 对朝堂官员不再信任, 当年拥立他登位的大臣许多被他寻了借口削权。
    甚至连一手把他从泥潭里拉扯出来的鲁国大长公主都要怀疑, 将军府当年为他鞍前马后的效力,可她爹最后还是死的不明不白。
    不说她爹李大将军当年的死到底是不是他所为,单说当年他被圈禁于晋王府, 是鲁国大长公主把他救了出来, 让他在宫中听讲,给他最好的一切,助他登位,这份恩情他便不该忘却。
    世人总说鲁国大长公主于陛下有恩,如今在皇室地位高,又有谁能明白她的小心谨慎,帝王多疑, 又过于自信,他登位后总觉得当年被圈禁于晋王府是一种耻辱,这份耻辱是他不愿提及的。
    当年陛下下旨命他爹外出剿匪刚回京,便又接到陛下旨意命他去赈灾,临行前陛下为她爹送行,以金碗赐酒,那时她还年幼,一心以为皇帝表兄对将军府很好,时常往将军府赏东西,却不知将军府已是陛下的眼中钉,欲除之。
    李将军死后,将军府的兵权自然回到陛下手中,也是从那会起,陛下往将军府走动的次数少了。
    鲁国大长公主怕睹物思人,从将军府搬到了穆宗为她建造的大长公主府。
    他欠鲁国大长公主良多,他怎么有脸偏袒自己的妃子为难清河郡主呢。
    清河郡主洗漱后上床把陆靖瑶搂在怀里,有陆嘉在,陆靖瑶体谅她爹,母女俩显少有睡在同一张床上的时候。
    陆靖瑶闻着清河郡主的体香,觉得特别的安心。
    清河郡主将手放在她的额头上摸了摸,觉得不烫,松了口气。
    陆靖瑶乍然换了地方睡不着,清河郡主睡觉的时间向来比她短,母女俩就在床上说话。
    “娘,陛下有没有罚德妃。”
    清河郡主摇了摇头,把陛下今日说的话同女儿说了一遍,女儿也大了,没什么不能说的。
    陆靖瑶听她说完有些惊讶,微瞪着眼睛道:“陛下怎么能这样啊,他不是最宠爱誉表哥这个儿子吗?”
    孩子多的人家父母总是偏袒幺子多一些,景德帝也不例外,那么多皇子中,景德帝最疼爱的就是赵誉,难道说因为有了小公主,赵誉不是最小的了,陛下便不疼他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陛下不可能不知道,他若真心疼爱赵誉,便不该把赵誉置于那么危险的境地。
    陆靖瑶满腹怨怼,一直嘟囔着陛下怎么这样啊,清河郡主觉得好笑,安慰她:“陛下这人在想什么旁人永远是猜不透的,这也正常,他是陛下,若轻易叫旁人猜到他的想法,那才不正常呢。”
    那这人也挺失败的,活了一辈子,没有一个人了解他。
    陆靖瑶第二天起的晚,她早就意识到天亮了就是不愿意睁眼,她前天晚上认床睡得晚,这会正困着呢。
    她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突然感觉手上碰到了个软乎乎的小肉团子,她吓了一跳,睁开眼睛就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奶娃娃坐在她的床上,小奶娃娃被她碰了一下,这会嘟着嘴,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一脸委屈,俨然就是昨日宴会的主角,宁寿公主。
    小公主唤明珠,一出生便有了封号,景德帝崇尚长寿,所以为女儿取的封号也带了个寿字。
    小公主见她醒了,委屈的小脸里面变了,扬了一个明媚的笑容,对她伸着胳膊。
    陆靖瑶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小公主被人哄惯了,这会见自己伸手要抱没讨着,委屈的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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