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听到一句低沉的你怎么来了,才眯起眼望过去。
    贺昱似乎是匆忙赶来,白色的实验服上衣口袋里还挂着钢笔,眼前架一副银丝边的眼镜,目光隔在镜光后, 泛着淡淡的蓝,清冷冷的。
    谢离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幅模样,有些意外,好一会儿才挑眉:顺路。
    顺路?贺昱顿了顿,却还是走上前,打开铁门让他进来,顺谁的路。
    关你什么事。谢离照旧是这幅漫不经心的模样。
    他跟在贺昱身侧进了门,问:你们学校不拦人?
    贺昱抬起眼:只有宿舍可以进。
    谢离脚步微停,望过来。
    大概是他的目光太过直白,贺昱皱眉避开视线:我先回实验室换个衣服。
    他说着,匆匆就要摘掉眼镜,却被人不由分说地按住了手指,懒洋洋的:这样就好。
    落在手指上的温度冰凉,贺昱一滞。
    谢离却已经移开了视线:带路。
    A大得几家豪门投资,财大气粗,院外的科研所里养着的又都是些顶级的天才,不止是实验条件,就连住宿都是单人公寓的高配置。
    贺昱的房间在走廊最里侧,走廊的灯光偏暗,两个人一路上楼,只有声控灯忽明忽暗。
    他低头从兜里摸出钥匙,插//进锁眼拧动门把手的下一秒,身后的人直接一把揽过他的腰不由分说将自己压在门后。
    门关和的沉闷声音传来,对方勾了勾他的下巴:抬头。
    贺昱呼吸急促,却顺从地抬起眼,月色透过窗,隔着银边眼镜的那双眼睛更清冷得漂亮,暗色翻滚。
    谢离望见镜面中自己的身影,一手摩挲着他的手腕,靠近了,垂眼:你近视了?
    有一点。
    谢离眯起眼,目光落在他的实验服上,低头嗅了嗅,一股廉价的化纤布料味道。
    贺昱迅速往后侧了侧,皱眉隔开距离:我先脱掉
    穿着。
    谢离闭着眼,呼吸落在他耳侧,冰冷的鼻尖蹭了蹭他的颈间,低声问:床上还是这里?
    贺昱一把攥紧了他的手腕,喉间滚动:床上。
    单人宿舍的床很小,门外有路过的脚步声和聊天声,月色吱呀摇晃,谢离忍住了没有出声,拧着眉只有呼吸急促。
    夜里起了风,空间的潮湿闷热感令人窒息。
    刻意眯起眼模糊视线时,身前雪白色的身影格外像极了之前的人,脑海中一片灿烂空白的刹那,谢离忍不住恍惚,死死地攥住了对方的肩膀。
    可以继续吗?贺昱的呼吸同样凌乱。
    谢离低喘着气,睁开眼,发间已经微湿:不行。
    他还记恨着上一世的事。
    贺昱抬起眼,伸手解开他汗湿的发,目光温下来,正要开口,却忽然听到柜子上手机震动声。
    身下的人立即侧过脸,皱了皱眉,抬手从狭隘的书桌边摸出手机来,点开,眯眼看了下。
    贺昱清楚地看到了那两个字【顾谦】,眼中的温度倏尔沉了下去。
    干什么。谢离的声音沙哑,有些不耐烦。
    死寂一样的安静里,另一端男人的声音清晰又低沉:事情办完了吗?
    谢离一手搭在眼前遮挡月色,靡懒地嗯一声。
    他没有想要继续多说一句的意思,十分敷衍,对方似乎对他的态度无可奈何,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却只能说一句:早点休息。
    再见。
    晚安。
    干脆利落地挂掉电话,谢离才丢开手机,皱眉推了推身前的人:起来。
    贺昱缓慢地直起身,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你和顾谦一起来的?
    谢离扣着扣子的手指一顿,目光也冷淡地瞥过来:管这么多。
    一晌贪欢,他眼下还有淡色的潮红,甚至衬衣还乱着,可神情已经恢复了往日冷恹恹的模样。
    贺昱看着,只觉得心中的暴戾的冷火越燃越烈,他开口,声音却轻:谢离,你把我当成什么。
    闻言,对方似乎是拧了下眉,又很快平开,避开视线,不知道是在嘲讽谁:床伴。
    上一世和这一世都是。
    谢离不得不承认,不管是失忆前还是后的贺昱,都和自己的身体最为契合,纾解欲//望时也最没有心理负担。
    他没去在意对方瞬间沉下来的神色,穿好衣服直接出了门。正要关门时脚步却顿了下,侧过脸,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门关合咔哒一声,视线重归于黑暗。
    半晌,贺昱才垂眼盯着床上微微凌乱的床单,面无表情地覆上手去,感受到残余的些许温度。
    他面无表情,只有眼中的恨意格外晦暗。
    从科研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多,谢离穿得单薄,站在冷风里冻得脸色苍白,忍不住咬牙暗骂一声。
    他进了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然后给赵管家打了电话,等他派车来接。
    可谢家别墅距离洛海新城区这边很远,就算是上高速也要近两个小时才能到。他只好点一杯热饮等着。
    夜色已经深透了,便利店里除了昏昏欲睡的店长已经没有其他人,只荧幕上的娱乐周报还在敬职敬业地播报着最新新闻。
    据悉,该画手被母亲生病住院的医药费所威胁,不得不为谢某作弊。画手决赛所作的人物像油画向往与向日葵就是以田凌的老家为取景地作画
    谢离缓慢地抬起头,看着娱乐播报里那张打了马赛克的谢翔熟悉的蠢脸。
    他不由得吐出一口气,神色发冷,剧情还是终于进行到了这一步。
    谢家别墅内。
    蠢货!老子就是这么教你的?!偷别人的东西当自己的作品你还要不要脸!你爸妈呢?!让他们俩一起给我滚过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猪脑子能教出这样的废物!
    谢恒海气得脸通红,胡须几乎要倒立,看见谢离推门进来也不理会,只瞪着谢翔怒骂。
    书房的地上东砸西扔得乱七八糟,一片狼藉,谢翔就缩头跪在地上。
    直到听见要通知爸妈时,才敢吭吭哧哧地出声:爷爷我知道错了,不过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应该用不着我爸妈出面吧
    见他仍旧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不以为意的模样,谢恒海忍不住气得更狠了,一拐棍又狠狠敲他背上:不是大事?!你知道这件事是谁爆出来的吗?
    谢翔疼得龇牙咧嘴,又恼又气,只能憋屈地跪好,恨恨地横一眼看戏的谢离,咬牙: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谢恒海骂道,恐怕你蠢得连什么时候着了孟衍的道都不清楚!
    谢翔这才猛地一僵,抬起头:不可能!孟总怎么会多管我的闲事!
    他脸色发白,神情慌张,惊惧得像是老鼠见了猫,谢恒海盯着他这幅烂泥扶不上墙的蠢样,却突然冷下来:你怕他?
    谢翔顿时脊背僵硬:不怕。
    谢恒海沉沉盯着他,半晌才点点头:那好,我给你两个选择。
    爷爷您说。
    谢恒海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拐杖:一是,你亲自去找孟衍,把从头到尾他怎么坑得你、到底想要什么搞清楚后回来见我,我立即出面替你道歉,把这件事处理掉。
    谢翔只听见前半句就放弃了,急忙追问道:二呢?!
    谢恒海闭了闭眼,忍住了把他骂个狗血淋头的冲动,回头厌恶地看向他:二是,你亲自找到那个画手,公开在全网道歉,再把你手里艺术设计的周边商业交回来,从此谢家只供你吃喝,不管其他。
    闻言,谢翔这才意识到自己所犯的事有多么严重,他又急又慌,开始口不择言:爷爷你不能这么偏心!凭什么他谢离得罪了孟总都没事!我却连继承权都没了?!
    谢离正坐在一侧由谢家的管家倒着水,闻言冷笑一声:这我就要澄清一下,我的银行卡可是被冻了半年呢。
    你谢翔恼羞成怒地扭过头。
    够了!谢恒海厌恶地打断他,选一还是选二?
    谢翔给人当了这么多年孙子,当然知道谢老说一不二的脾气,他虽气恨,却也知道自己真的只能在这两个选项中选出一个来。
    冒着被孟衍搞的危险和放弃谢氏的继承权他呼吸急促,半晌才咬紧了牙关道:选一。
    谢恒海缓慢地颔首:好,我给你五天时间。
    五天?!谢翔惊愕之极,猛地抬起头。
    谢恒海盯着他:三天。
    谢翔浑身一抖,不敢再多说话,只用力攥紧了手指:好。
    大不了到时候随便编一个原因就是,谢老头总不可能冲到孟衍脸前去逼问。
    等人浑浑噩噩出了门,谢恒海才深叹一口气,拧眉看向一旁喝着水的谢离:这事你之前知道吗。
    谢离在低声咳嗽:有察觉,没查到。
    他说得简约,但谢恒海却听明白了,狼狈地坐在沙发上,半晌才说:舆论发酵得快,现在网上都传遍了说谢家鸡鸣狗盗,日落西山,迟早要败坏在你们俩手里。
    谢离笑起来:确实。
    网友又损又坏,虽然一部分是被孟家下的水军引导,但确实也没骂错,原著剧情里,谢家破产破得确实病来如山倒。
    他承认得爽快,谢恒海噎气,拧眉瞪过来,想骂又没张得了口。
    自己身后的谢家两代里,生的两个儿子只会吃喝玩乐全是不成器的废物。正当他以为这两个孙子又是子承父志、游手好闲的蠢蛋时,这一个却突然转了性。
    谢恒海已经看得明白,谢家的全部身家都只能押在谢离身上。他皱皱眉,正要勉强语重心长地叮嘱两句,却突然听他开口:谢翔前段时间都在做些什么?
    一愣:隔壁高科技园区的艺术视觉设计,和赵氏合作的项目,怎么了?
    谢离点点头:做好准备吧,谢家可能也要被拉下水。
    经他提醒,谢恒海脸色蓦地一变,攥紧了手中拐杖。
    差点忘了,孟衍能盯上的,绝对不可能只为了搞垮一个小小的谢翔而已。
    果然,从前一天晚上谢氏二公子被爆出找枪手参赛AKW大赛时起,不过一天一夜,网上似真似假的阴谋论已经翻了几个版本。
    先是说,谢二阴险狡诈竟然用人家母亲的医疗费当钓饵,自私卑鄙。又说谢氏一家都虚伪无赖,就连举办AKW大赛都只是沽名钓誉的噱头,全为了自己桃李满天下的名声。
    一波波恶意明显的假料逐渐越传越真,仿佛真的有人亲眼看到谢恒海私下不屑地辱骂画手们一般。
    这几天里,谢恒海愣是一分钟都没敢上网,生怕看到什么让自己血压升高的玩意儿。
    而让舆论浪潮达到最巅峰触发点的,却是沈白白自爆的一条微博。
    他谦虚地发文表示,自己其实就是AKW国画区的第二名匿名珍珠的选手,并诚恳地和大众解释着老师其实人很好,大家不要误会他巴拉巴拉。
    在这条微博发出的短短几分钟内,评论里瞬间涌上了无数个吃瓜群众,一边心疼他一边怒骂谢家:
    【小白宝贝不要太善良了!你还小!不知道人心险恶啊啊啊啊啊】
    【天呐!!原来你就是珍珠大佬呜呜呜求问您认不认得时俞大佬??】
    【我记得沈白白是晋级赛结果出来就被谢恒海收徒了?额,心里有个不太好的猜想不知道该不该说】
    【大概猜得到楼上在猜什么】
    【妈的!谢恒海突然收小白该不会是为了强抢他的作品给孙子吧?!毕竟是自己的学生更好下手!】
    【呕吐呕吐呕吐什么垃圾世家真是醉了】
    【谢家两个大少爷都是废物还用多解释吗?谢恒海在筹谋什么大家不会猜不到吧??】
    【真是恶心,亏我之前还觉得谢离挺不错的,瞎了眼了没一个好东西。】
    类似的言论一经人暗示立即层出不迭,几乎是瞬间就淹没了评论区,留言全是让沈白白快远离谢家的劝告。
    盯着那些辱骂的字眼,沈白白不由得目带快意,心间喜悦得发颤,这大概是沈家破产以来他最舒心的一天了。
    他忍不住一行一行的、仔细观赏着那些脏污的言论,仿佛借此能慰藉自己扭曲的恨意一般。
    小白。身后忽然有人开口,漫不经心的。
    沈白白一滞,这才收了手机,回头望过去时眼睛里全是纯真的依赖:阿衍?
    他刚洗完澡,穿着自己的衬衣,衣服偏大,于是显得男生格外瘦弱娇小。
    孟衍吐出一口烟来,抬了抬手指:过来。
    沈白白立即顺从地爬到他身侧,乖巧地蜷在他怀里躺好了。
    孟衍抬手,手指拨开衬衣衣领,落在他胸口间摩挲着,感受着男生微微的僵硬和颤抖时更为愉悦,垂眼嗤笑:开心了?
    沈白白刻意逼自己放松了身体,低低嗯一声,环住他的腰,又抬起头来,状似无意:不过谢家真的会这么容易因为一个枪手就破产吗?
    孟衍冷笑一声,纵容他的试探:不过是个引子而已,能够毁掉谢家的只有谢翔。
    谢翔?
    孟衍却不肯再多说了,只低头看他一会儿,缓慢道:你父亲那边怎么说?
    沈白白避开视线:下个周开发布会正式公告债务声明。
    截止至上月底,沈氏宣告彻底破产,所有血肉都被A市各大豪门分食。
    甚至除了那些老牌豪门外,还有一两个敏锐抓住机会、不起眼的小企业,竟然硬生生地从孟周两家的饕餮之宴中夺得了可观的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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