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个大晴天,杜小伟一大早就把面包车给开了回来,放在院子里,叮嘱穿得人五人六的曹玉文说,“哥,你就带着全家人过去就行。院子里的事儿我来办,我已经找了几个哥们了,车已经快到了。”
    这是杜小伟回来后出的主意。主要是他听黑妹说家属院里如今对老曹家的闲话挺多,都觉得他们家不厚道,要了人家的孩子不还。不知道是柳芳刻意散播的,还是从什么地方传出来的。杜小伟又听了柳芳要许乐的真相,就觉得这事儿就算官司赢了,老曹家的人也不能对着人家一个个解释原因去,法院不是能够旁听吗?那就带着人去听呗。
    杜小伟就联系了几个认识的哥们,让他们开着自家的面包车接人。他昨天就已经在家属院里放出消息了,去看热闹,车接车送,中午管顿饭,唯一要求,带着自己的身份证。
    当然,这是工作日,年轻人都没时间,恐怕来的都是些没事干的老头老太太,可杜小伟觉得这没关系啊,老头老太太在家属院里才有发言权呢,什么八卦不是他们传播啊。
    所以,等着曹玉文开着车,又去了趟招待所把三爷爷和六叔街上,将一家子拉到法院门口,已经看见杜小伟那一群人了。他也精怪,跟着人家旅行社学,手中拿了个绿旗子,指挥着一群六十岁开外的老人们排了队,在二号厅前面挨个登记入内,许乐数着,没有六十也有五十位。
    黑妹瞧了忍不住说,“他这些心眼子哪里来的哦?全家都没长,就长他身上了。”
    曹玉文可是挺喜欢这小舅子,拍了拍黑妹的肩膀头说,“一家有小伟这样的一个,日子就不愁了。”说完,他就看见了曾元祥,老远给他挥了挥手,人就齐全了。按着规定,证人是不准旁听的,所以曾元祥先把两个人安排到了等候大厅,才带着曹家人进去。
    等着开了庭,许乐才又时隔一个月,看到了柳芳。她瞧着没第一次见漂亮了,看着特别憔悴,尤其是眼下的皱纹,特别的明显,就好像老了五六岁,一下子回归了她的真实年龄。金成雁也是一样,男人糙点倒是不显老,就是看着憔悴,神情里都是疲惫和焦急。
    对方的律师这回报上了名来,叫宋宏。宋律师的说辞跟上次调解的时候差不多,他出示了离婚证,还有一家三口的合照,证实了柳芳是许乐的亲生妈妈,认定柳芳有对许乐的抚养权和监护权,要求要回孩子。
    曾元祥立刻以许乐上次的控诉为理由,驳斥了这一要求,“柳芳当年因为不能在东北生存而选择嫁给了许新民,但在之后,又因为婚姻不能让她回城,而选择离婚,并以孩子会拖累她为由,拒绝抚养许乐。她已经构成了婚内遗弃罪。法官,我请求传证人许家德和许新生。”
    马玉龙说,“同意。”
    先上来的是三爷爷许家德,曾元祥问他,“柳芳和许新民的婚内生活怎么样?”
    三爷爷叹息说,“让我看不咋样。柳芳是个城里人,啥也不会做,别说洗衣服收拾家,就是做饭也不行。新民一个男娃,白天下地,回来累得一身汗,还得伺候老婆吃喝,全村子人都笑话他。等着有了许乐更不好了,柳芳也不管娃,许乐小时候夜里整宿整宿的哭,都是新民抱着哄着,一直到柳芳走,都是新民看得多。你说,过日子不就是为了舒坦吗?这算过的个啥?”
    宋宏在那边提出反对,“法官,这与本案无关。”
    马玉龙看了柳芳一眼说,“反对无效。”
    “他们为什么离婚?”
    说到这儿,三爷爷就叹气了,“还不是知青能回城了。柳芳也想回去,三天两头跑到村支部问,后来听说结了婚的不成,就在家里闹腾,逼着许新民和她离婚。家里的锅都砸了。”
    六叔这事儿说得更具体点,“我就住他家隔壁,农村的土屋子,啥话听不见啊。柳芳那时候说许新民趁火打劫娶了她,占够了便宜就该放手,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大的好事,让他看看自己配得上她吗?这都是全村子听见的,后来许新民受不住,就同意了。”
    “关于许乐的抚养呢?”
    六叔拍着大腿说,“这女人说了,她不要孩子,当时许乐追出去后,我就跟着出去追孩子了,眼见着许乐磕了满嘴血,这女人就回头看一眼就走了。”
    “信?电话?没有。”六叔说,“我是村支书,邮递员到村里来,先把所有的信交给我,我再用大喇叭告诉他们,让他们来领信。柳芳和许新民离婚七年了吧,没一封信。电话更不可能,我们村现在一台电话都没有,没有。她就两个月前来了村里一趟,瞧见许乐不在就走了,连许新民的坟头都没去看。”
    这些话一出,坐在旁听席上的老头老太太都炸锅了,他们当时都听了一嘴半耳,知道是许乐的亲妈来了,可老曹家不肯放,还要打官司。这时候的人多朴素啊,总觉得孩子跟着亲妈好,又有人说,是不是看上了人家有钱,想要点钱,这话就传出来了,说老曹家不厚道。
    谁能想到,后面还这么多事儿呢。就有个老太太拍着椅子把手说,“你这当妈的,咋能这么对孩子呢!那不是自己掉下去的肉啊,七年都不看一眼,你也好意思要孩子。怪不得人家不给你!”底下立刻有一群老太太声援,叽叽喳喳地说柳芳,“真是太不厚道了”“这样的女的怎么能当妈?”“怪不得不还给你,谁放得下心哪。”“就是,想起来一出是一出,小猫小狗也不能这样养!”
    这声势堪比赶集,法庭里立刻轰的热闹起来。宋宏显然打惯了打官司,没想到法庭还有这么接地气的时候,都愣那了。柳芳和金成雁的表情也五彩缤纷,显然气得不成,但又不能拿这群老太太干什么,只能听着。
    马玉龙只能使劲的喊肃静,结果不管用。只能示意武警去把第一个说话的老太太带出二号厅,老太太吓了一跳,冲着马玉龙说,“法官大人啊,俺就是听着挺生气啊,俺不知道啊,这就要逮人啊。”她转头去看小伟求救,“小伟啊,你可没跟俺说这事儿啊。”
    杜小伟对这个门清,冲着老太太说,“没事,不是逮您,就是让您到庭外头去坐坐,我扶着您去车里吧,放心,今天给您包个大红包压惊。”老太太一听就放心了,再听有钱拿更高兴了,美滋滋的就出去了。
    杜小伟声音不大,可周围的老头老太太都听见了,彻底明白了,这是奖励呢。立刻都打起了精神,接着往下听。
    终于庭审又开始了,宋宏倒是不急不慌,冲着曾元祥说,“曾律师今年四十多了吧,应该也是结过婚的人了。婚内吵架不都这样吗?恨不得把最恶毒的话拿出来仍在对方身上,可床头吵架床尾和,都是气话,如果这些都当得了真,那还有人天天喊着要杀人呢,真能他喊一次就抓起来?曾律师,显然您不会吧。”
    他回头看向马玉龙,“法官,我并不认为婚内因感情破裂而口出恶言,可以成为剥夺孩子抚养权的原因。婚姻法规定,与子女共同生活的一方因患严重疾病或因伤残无力继续抚养子女的,可以变更抚养权。我这里有当初柳芳和许新民的离婚协议书,上面明确表明了许乐归许新民抚养。请书记员拿出协议书。”
    待众人都看过后,宋宏说,“如今许新民已经过世,我的当事人柳芳作为亲生母亲拥有第一顺位抚养权,许乐的养父曹玉文并没有办理收养关系,我们请求,变更许乐的抚养权。”
    柳芳也抹泪表示,“我当时的确是没办法了,回城青年不安排孩子户口,我真没办法带他回去啊。我错了,但我真的想补偿这个孩子,我是当妈的啊,我怎么会不心疼自己孩子呢。我和金成雁已经说好了,我们一定会好好对许乐的,会让他上最好的学校,接受最好的教育,我请求法官再给我这个当妈的一次机会。”
    他说得声泪俱下,底下的老人们也静了下来,都在听曾元祥这边有什么打算,大家虽然都不懂法,但有一点是知道的,亲妈总比养父要近啊。谁料一直没吭声的曹玉文却猛然说道,“顺便割掉他的一颗肾吗?你为什么不把对他这么好的代价也说出来?这么多年都不管不问,这时候过来抢抚养权,不就为了救你那个得了肾病的二儿子吗?你是亲妈啊,你从来都没管过他,你怎么能再这么对他?!”
    这句话比刚才六叔的作证词让人震惊。这回旁听席上居然没有一个人闹腾了,大家都愣了,连马玉龙这个法官都有些不敢置信。所有人都跟傻了似得,看看曹玉文,再去看看一脸呆滞的柳芳,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样的想法一到嘴边,整个法庭在一瞬间轰的想起了嗡嗡声,所有人的人都在问对方,是听错了吧,什么要一颗肾,亲妈要肾干什么?怎么他妈还有个儿子不说呢?这年头连电视都是稀罕物,哪里有人会想得到换肾这样的医学名词呢。
    马玉龙这回连肃静都没喊,还是曾元祥的话又将他们的吸引过来,他对着马玉龙说,“法官,我这里有一份病历,请书记员出示。”
    他说,“这份病历是一个叫金哲的六岁孩子的病历,这病历上显示,他的双肾长和宽就达到12×8厘米,而正常的肾仅有8×4厘米。肾体积已达到成年人的两倍多,而肾功能不足正常值的20%,还伴有肾结石、严重贫血、高血压等病症。我专门请教了不下五位这方面的专家,都表示只有换肾才能维持生命。”
    曾元祥接着说,“而这个孩子不是别人,就是金成雁和柳芳的亲生儿子,是许乐的同母异父的弟弟。此外,请书记员出示第二份病历,这上面表示,今年四月,金成雁和柳芳已经都跟金哲做过配对,但均不符合。所以,在知道这一结果后十天后,他们出现在了东北,许乐的家乡,在没找到的情况下,又一路摸到了函城。法官,他们刻意隐瞒了金哲的病情,要求变更抚养权,并非为了照顾许乐成年,而是想让他为金哲提供肾源!”
    此时的金成雁和柳芳已经一脸的呆滞,恐怕丝毫没有想到,曾元祥会拿到孩子的病历,柳芳嘴里喃喃地念着,“不……不可能!”
    而旁听席上的人已经彻底由愤怒代替了惊讶,一个老太太猛然站了起来,将手中的东西扔向了柳芳,没有人会想到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包括马玉龙都呆了,柳芳连躲避都没反应过来,只听砰的一声,一只手纳的千层底布鞋打在了柳芳的肩膀上,老太太冲她骂道,“你个恶毒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69章
    千层底的布鞋特别硬,柳芳顺势就向后仰过去,幸得是金成雁扶住了她,才没跌倒。柳芳自认为是大家闺秀,除了嫁给许新民和生了许乐这两件人生污点外,自觉活得大方得体,漂漂亮亮,她哪里会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人用鞋砸?
    尤其是,掉落在地上的那只破布鞋,显然不是穿了一日两日了,整个鞋帮子都磨损得出了毛边,鞋底因为走多了路,灰扑扑的,早看不出原来的白色,外加正是酷暑,老太太再不出汗,鞋子也不可能没点味道,她整个人几乎弹跳了起来,揉着自己的肩膀,有些崩溃的冲着金成雁大喊,“她扔我!”
    只是这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旁听席的吵嚷中。老太太扔完了鞋以后,气大发了,自己直接两眼一翻厥了过去。旁听席上一片混乱,有喊掐人中的,有喊把脑袋抬起来的,好在有熟人在,喊了嗓子,“她有心脏病,这是气犯了,谁带了硝酸甘油,快点给他吃上!”
    结果整个旁听席又开始摸索硝酸甘油,最快的是个老头子,立刻举手说,“我……我这有。”说着从胸口摸出个小瓶,赶快有人接了过来,倒出来一片给老太太塞在嘴里,又有人递了个水杯子上来,给她又灌了两口,算是把药吃进去了。
    显然这老太太已经不能在这儿待着了,马玉龙认命地让刚才撵人的武警赶快帮忙抬人,立刻两个武警上去,直接将老太太托着背在了身上,杜小伟在门口喊,“有面包车,跟两个人过来就行了,多了放不下!”
    刚才知道这老太太有心脏病的老头子,立刻应了声要去。他找急忙慌的向外走,然后又想起来点啥,又往原告席上跑了过去,就在柳芳面前拾起了那只鞋,还拿手扑腾扑腾拍了两下,冲着她呸了一口,转身就走,话音却留了下来,“什么玩意,砸你都瞎了这鞋!”
    柳芳气得脸已经青了,完全不顾平日的形象,冲着金成雁喊,“你就这么看着,她拿鞋砸我,我要告她人生伤害,我要让他给我赔礼道歉,我要……”金成雁抱着她心疼的安抚,“芳芳,芳芳,你冷静点,你冷静点!”
    他冲着宋宏使眼色,宋宏此时正被柳芳要大儿子是为了给小儿子提供肾源这事儿头疼,他事先跟这两口子沟通过多次,他们谁也没提过这事儿。这简直就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从孩子病历到父母配对结果,甚至父母找大儿子的时间都已经提出了,如果他不是柳芳他们的律师,他也同意曾元祥的说法。
    只是现在,这位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混乱的庭审现场的律师,已经满脑子在想该如何办呢?哪里有时间管他们俩的口角。金成雁瞧着宋宏没理他,柳芳已经委屈的快断气了,只能对马玉龙说,“法官,他们这样扰乱法庭,你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马玉龙简直不知道说他点啥好,“人家心脏病,晕那儿了,你不让她去医院,还要治罪,出了事儿你担着?”金成雁当即就没了音,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他家只是曾经有钱,这两年又稍微发起了点而已。只能拍着柳芳的肩膀,使劲压着她,不让她再闹。
    等着把老太太送上车,二号厅终于安静下来。马玉龙已经有些疲惫,不停地捏人中,并对回到现场旁听的老太太们约法三章,不能再出声或者扔东西,否则一律赶出。书记员是个小姑娘,倒是看八卦看得挺兴奋,一双大眼睛亮的不得了。曾元祥拿着证据接着向柳芳发问,“柳芳同志,请问金哲是否是你和金成雁的婚生子?”
    柳芳烦躁地看了一眼金成雁,可金成雁也帮不了她,只能回答,“是。”
    曾元祥接着问,“请问这份病历是否为真?”
    柳芳张张嘴,点了头,“是。”
    “请问你和你丈夫金成雁给孩子的配对是否没配上?”
    “是!”
    “请问是否没有找到合适肾源?”
    “没有人捐献,没有人,我们尽了力了。”柳芳忍不住的说。
    “请问你们是否是在配对和寻找肾源失败后,去长春看许乐?”
    柳芳不肯承认,“这没关系。”金成雁显然也怕她说错话,替她回答,“我们只是觉得小儿子都这样了,大儿子也没看顾好,很后悔,所以才想着去接他,没有半点其他想法?”
    曾元祥听了摆出一副哦的表情,接着问金成雁和柳芳,“这么说,你们没有半点想法让许乐捐赠肾?”
    柳芳立刻点头,“没有。”
    曾元祥紧跟着问,“你们用什么保证?公证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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