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样的生活何时才是头呢,为了一些本不那么值当的东西就这么来回地争执算计,把日子消磨在里面。
    阿清也沉默下去,和两朵云站在一起。
    徐颂宁摆一摆手:“好啦,好啦,你们都陪着我熬了这么久了,快去歇着去,我缓一缓就好了,咱们总得有点事情忙,不然长日漫漫,如何消磨?”她语气轻快下来,眉梢轻快地一弯,拢开帘子要继续躺回去,心里满满当当思量着关于昌意的事情。
    猝不及防被人从后面抱着,下颌搭在她肩头,来人的嗓音疲惫倦怠:“阿怀。”
    他手护在她小腹上,并没贴上去:“还难受吗?”
    门吱呀一声合上,三个丫头路过走廊,匆忙离去了。
    “多谢侯爷关怀,已经没事了。”
    她嗓音轻轻的,感觉到靠着她肩头的人轻轻蹭了蹭她脸颊:“对不住,是因为我。”
    倒也不能说是因为他,要怪只能怪这世道,压着女人没旁的事情可以做,一水儿地只能互相欺负争斗。
    她不知道该怎么应和,只好拉住他的手,两个人一起靠坐在床边,她靠着引枕,被他捏着指节:“侯爷准备做什么呢?”
    “你不用知道的。”
    薛愈语气温和地开口,看向她的时候神情和煦:“以后也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没来由的,徐颂宁忽然想起,他曾似笑非笑,轻哂着凑近她:“徐大姑娘,我不是个好人。”
    第五十章
    那两篓螃蟹被薛愈差人送去了昌意公主府。
    这倒也不是薛侯爷本意,但徐颂宁在被他环抱着的时候,温和开口道:“这件事情,请侯爷交给我去做吧。”
    她把脊背挺起,瘦长的脖颈微微垂落。
    他那时候以为她要发一回狠,于是坐等着瞧,孰料送去螃蟹就没有了下文,适才有人来报,说昌意让人把那螃蟹悉数倒了出去。
    薛愈漫不经心问她:“真就只是这样?”
    “狗咬我一口,我也不是不能咬回去,只是平白无故吃一嘴毛,我嫌腌臜。”徐颂宁猝不及防听见薛愈嗤的一声轻笑:“你当真甘心?”
    她手里的书扣在床面,赌气的小孩子一样:“怎么可能。”
    “我只是不惜得用她那些手段对付她而已——我想,她所以猖狂,不就是因为陛下与皇后的宠爱吗?子不教,父之过,既然如此,那就想法子叫她失了这份宠爱罢。”
    她最开始的时候,语调还有些高,是十足十的气不过的样子,可说到最后,语气已经全然和缓了下来,她提及午膳吃什么的语调都要比此刻的更跌宕。
    薛侯爷手里的书合起,眉头微微扬着:“你要做什么?”
    徐颂宁笑一笑,抬着下颌凑过去,贴着他耳廓轻轻细细地说话,呼吸间温热的气息吹拂过他耳根,烧灼起连片的红晕。
    薛侯爷的呼吸粗重了一分,手边的书都捏皱了。
    她却是浑然不曾察觉的神态,与他低声耳语罢,仰起脸弯着眼眉,眸光明亮地看着他,仿佛要等他夸赞一声聪慧,薛愈眸光都暗沉下去,略一低头就扣住她后颈,贴着她唇轻轻亲吻。
    她手臂支不住上半身,歪倒在他怀抱里,惶然道:“侯爷,不行的……”
    瘦长的手指捏过窄细的腰,沿着腰椎几乎划到尾骨,他松开她,嗓音发哑:“我晓得的,我又不是畜生。”
    他在徐大姑娘不信任的眸光里弯着唇笑出来,尾音依旧是低沉发哑的,听得人骨头发麻:“好吧,哪怕真是个畜生,也没有畜生到这种程度,歇着吧,我去沐浴。”
    他说着要起身,却被她牵住手指,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从脸颊到耳根红成一片,难得的不敢直视他,眼神躲闪,最后轻轻怯怯地说:“我帮侯爷好不好?”
    徐大姑娘是没有愁过生计的,手指历经过的最大劳累大约就是幼时学习针线活计与弹拨过琴弦,和薛愈的不一样,他指节粗粝,摸索进身体里的时候,足趾都要羞怯地蜷缩起来。
    她的手指上只有一点细细的茧,几乎感觉不出来。
    薛愈嗓音哑着,说话的语调缓而慢,把那生着茧的手指覆在她眼睑上:“别看,很丑。”
    徐颂宁于是只好用手勾勒出他形状,她心里恍惚地想,她见过更丑的——画在那避火图上,只是没有这样…没有这样难以握住,又烧烫得灼人。
    其实这一切不过是源自一个荒唐的念头,她想,倘若贴得再近一些,多一点往日里没有过的接触,会怎么样呢?于是匆忙地去挽留住他衣袖,待到有一点要后悔的念头时候,男人眼神灼热,已经没有余地可走。
    时辰在这一刻漫长至极,徐颂宁是真真切切体会到什么叫度日如年,又什么是如芒在背,她被遮挡着视线,耳边听得见薛愈的喘息声,粗重得燎烧过她耳根,让人羞窘至极。
    薛愈也不好受,身子紧绷着,贴着她眼睑的手指微微打颤,一切结束的那一刹那,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徐颂宁仰着头,乌亮的眼眸水润透亮,看得人心猿意马。
    薛愈想要再亲一亲她,又觉得再亲下去,今夜大约要彻夜无眠了,于是匆忙起身,绕过屏风去打理自己。水汽氤氲而起,两个人都没再说话,薛愈回去的时候,徐颂宁面朝着墙,似乎已经睡着了,他轻手轻脚地吹灭了烛火,躺在她身边。
    两个人其实都没有睡着,但今夜太过亲近了些,于是纷纷都沉默着。
    长夜漫漫,就在这彼此相贴着的沉默里温和地度过,再过后几天,徐颂宁在府里精细地养着,直到癸水过了,立刻就递了一封帖子给沈家的外祖母与两位舅母。
    她跟薛愈商议,要在后院摆个小宴。
    这种事情薛愈其实并不干涉,她也不是真的要征得他同意,只是两个人之间共同话题太少,既然要同一个屋檐下过日子,于是各自都会把自己生活里对方能插得上话的事情拉出来讲一讲。薛愈原本在看书,听见她说起,也把书放下了,认认真真地听她讲过打算,点着头说好:“需要我回来陪着吗?”
    徐颂宁摇摇头:“侯爷这几日忙碌,不用特意回来。”
    他回来了,外祖母倒还好,两个舅母难免拘束,尤其沈照霓、沈照宵两个表姐妹是一定要跟着的,总难免要避嫌,反倒是麻烦。薛愈想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温和地答应下来,又问了一句:“皇后的生辰在下月中,你想好贺礼送什么了吗?”
    徐颂宁唇边带一点笑。
    “侯爷放心吧。”
    他于是就真的没再多问,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喝茶水,看她计划安排,徐颂宁很快就操持好了这一切,后院堂屋里置办起齐整的一餐饭,可着几个长辈的口味安排。
    日子也到了她宴请的那天,徐颂宁起得很早,提前在镜前梳妆。
    薛愈凑过去给她画了眉毛,神态专注而认真,可惜薛侯爷日日练习,偏偏在这样的事情上遇到了瓶颈,那两弯眉毛总是过于粗浓,大多数时候,徐颂宁还要再修饰两分,今日却没什么动作,只是唇边带笑地任他描画。
    等薛愈收拾好了过来看,她尚还没收拾完备,正极精细地挽着鬓发,但见她面颊红润,神采奕奕,乌亮的眼里带着笑,不晓得怎么的,那双眉毛都没那么突兀了。她不知想到什么,偏头和云采轻轻说一句,唇边泛出两个梨涡儿,是真的发自内心的欢喜。
    薛愈原本想揉一揉她头发,此刻不免担忧起揉乱她鬓发会叫她生气,于是只轻轻拍了下她肩头:“我走了,若有事情,叫人去与我说一声就好。”
    徐颂宁答应下来,起身似乎是要去送他。
    薛愈原本要推辞,瞥见她熠熠生辉的眼,想了想,明白她是准备提前去等沈家人,也就闭了嘴,决定不给自己找没趣儿,就自欺欺人,当她是来送自己的好了。
    两个人一路行至前门,薛愈向徐大姑娘一招手,策马而去。
    徐颂宁很快就等到了沈家的人,两位舅母最先下来,一左一右地搀扶着贺老太君,沈照宵和沈照霓从后头的马车上跳下来,徐颂宁欢喜地迎上去,被老太君抱在怀里,搂着轻轻拍了拍她,才抬着头认认真真地打量:“我们阿怀成亲了这些天,倒是有一些当家主母的样子了。”
    她们说着就往正院里走。
    徐颂宁欢喜地指点那一草一木,把这院子里里外外都介绍清楚,她不算很多话的人,大部分时候都是点到为止、侧耳倾听的角色,此刻却有了滔滔不绝的架势,两个舅母原本准备要关怀一下她的日子过得如何,此刻见她略显别扭的眉毛,与对这草木装饰的热络劲头,倒也没什么不明白的了,各自对视一笑,不言而喻地点了头。
    因为徐颂宁畏寒,所以后院早早地就烧起地龙来,打起帘栊就温煦如春,她扶着贺老太君进去,把老太太扶进位置里才抬手解身上厚重的披风,两朵云和阿清过来倒好了茶水。
    “这屋里好暖和。”
    沈照霓和沈照宵围绕着徐颂宁这个表姐,才进屋就感叹道。
    徐颂宁笑着吩咐人给窗户留个缝儿,别叫这屋里太闷热。
    “侯爷原本要留下来的,只是有公务要忙。”徐颂宁看向两个舅母解释一句,手里托着盘糕点,分给身边的两个小表妹吃。
    霍修玉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我们又不是为了看他来的,他有事情忙去就好。”
    这话说得过于直白,宋景晔跟在后头打着圆场:“是,亲戚们之间,原本不必拘泥这么多虚礼的,心意到了就好。”
    贺老太君才不管这些,拉着徐颂宁的手絮絮叨叨把她的饮食起居问了一遍,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她过得很好,可亲人大抵都是这样,一定要听她自己亲口说过自己过得很好才放心。
    各种家常很快就聊到中午,几个人并没怎么拘泥礼仪规矩,一家子人乐乐呵呵地吃过午膳,贺老太君去客房里歇午觉去了,沈照霓和沈照宵要去逛园子,徐颂宁原本也要跟着去,却被两个舅母拉住了。
    她于是打发了两朵云跟着过去,自己则和两个舅母在水榭里单独说起话。
    “阿怀,你也晓得,你外祖的丧期将过,你两个舅舅是要重新回朝堂上任职的。”霍修玉性子爽朗,径直开口,开门见山地把来意阐明了:“若是从前,那也没什么需要考量的,如今却不同,薛侯在朝堂上势重,我们两家又结着姻亲,难保陛下不会多心些什么,你两个舅舅要我来问一问,薛侯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第五十一章
    这的确是一个要细思量的问题。
    帝王看重薛愈,可那看重背后,又有多少打压的成分在?
    他如今无依无靠拢共只有一个姐姐,没有结党营私的可能,因此帝王信重他,他当初娶徐颂宁,也是言明了的,他们是最合适彼此的人,他不畏惧昌意,她的家室清贵却不煊赫,他们成亲,体面足够,也不会惹帝王的眼。
    因此沈家去服后,要把自己摆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便就很重要了。
    何况帝王渐渐年老,皇子们正当盛年,此刻的抉择落在帝王眼里总逃不过别有用心。
    徐颂宁几不可查地轻叹一声。
    倘若没有这回事,舅舅们大约其实也都无所顾忌,但有了她与薛愈的这一层关系,难免就要掂量起来了,她心里略有些酸涩:“我晓得了,待侯爷回来,我问一问他,也要问问舅舅们,可有什么打算吗?”
    宋景晔抚慰一笑。
    “你两个舅舅一大把年纪,都快要含饴弄孙的年纪了,还能有什么打算?一切都看你们年轻人的罢了,如今我们只求那两个小子,到时候春闱的时候能考个好名次。”
    徐颂宁点头答应了下来。
    这事情提过一句也就没有再深究下去,霍修玉和宋景晔漫无边际地跟徐颂宁说了点家常,待老太太醒过来,几个人喝了阵子茶,吃了些点心,赶着天色明亮离开的。
    徐颂宁站在门边一路目送着去,回身的时候长长地叹了口气。
    八月里头天光已经短促下去,沈家人走了没多久,天渐渐暗下来,徐颂宁坐在屋里拨算盘,等到暮色四合,金乌坠下,才等来薛愈。
    她披着氅衣迎上去,要接过他衣裳。
    薛愈捏住她手指,他手冰凉,握了一下就松开:“我身上冷冰冰的,不要靠我太近。”他语气是温和的,和她一起走到廊下,昏黄的灯光映上两个人的眉眼,他步子忽然一顿,徐颂宁回过头看向薛愈,他也低下头来,借着灯光凑近打量她。
    “舅母来,不高兴吗?怎么似乎有些郁郁寡欢的样子呢?”
    他的手在披风下搓到温热了,才伸手去握住她,和她一起挑开帘栊进去,听徐颂宁一字一句地把霍修玉问过的话复述了一遍,他低着眉沉吟,半晌道:“我会去拜见两位舅舅,把事情说清楚的。”
    徐颂宁点头说好,这件事情暂时先过去,徐颂宁如愿请过沈家后,第二日,当初薛愈说得,要为她介绍京中这错综复杂关系的两位夫人也递了帖子上门。
    所谓有福同享,这样的事情徐颂宁自然不能丢下盛平意,提前把人邀来了。
    因为和她最熟稔,所以盛平意来得最早,徐颂宁严妆以待,正收拾和薛愈一起在廊下练习过的字,很多自己后来都被描摹在她身上过,她一张一张收拾着,唇抿紧了,耳根泛一点红。
    盛平意来时正见到这场面,好奇了凑过来看:“这是什么?”
    徐颂宁道:“侯爷说要练一练字,这些是写过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
    “这就奇了。”盛平意哦一声,眉头微微挑起:“我记得贵妃姐姐说过的,薛侯还没十岁的时候,就写得一手好字,后来入朝时候,比之幼年时候的字迹,去了疲弱的笔锋,是更见凌厉刚劲了的,倒是难得见他写得这么……”
    她一时寻不到合适的、不够冒犯的形容词,轻咳一声,满院子地打量要找一个别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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