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颂宁点一点头:“临近清明了,正是踏青的好时候,老祖宗若是要去,不妨就挑清明前后,正宜踏青。”
    她合了合眼睛,脑海中想起触及薛愈时候,眼前闪过的景象。
    她看见她坐在正院里,遥遥眺望着远处的烟火:“谁在寒食动烟火?”
    然后她很快就晓得,那并不是炊烟。
    徐颂宁在沈家陪了老太太许久,一直到霍修玉回来了都还没走。
    舅母颇为讶异地抬了抬眼:“我就说瞧见了你府上的马车——怎么来了?”
    “想念老祖宗了,来看一看。”
    徐颂宁抿起唇,浅淡地笑了笑。
    霍修玉点点头,开篇的话和舅舅与外祖母差不离:“我们阿怀怎么又瘦了?”
    “看起来是真瘦了。”徐颂宁自个儿往自己脸上捏了两下:“老祖宗和舅舅见了我,也都这么说。”
    正说着,老太太把那信的事儿说了,询问自家大儿媳妇乐不乐意去。
    “您愿意出去,那我们有什么不愿意的?”霍修玉笑
    说着又问徐颂宁:“阿怀一起吗?”
    徐颂宁摇摇头:“我一去那么多天,侯爷要不放心的,舅母去罢——两个表妹也要同行吗?”
    “若不带她们,只怕一个两个的,就都要闹脾气了,自然也是带着的。”霍修玉抿着唇笑一笑:“晚上留下用晚膳吗?还是也怕你家侯爷不放心,要回去吃?”
    徐颂宁红了脸,自己轻轻笑起来。
    因为这么一句玩笑话,她今日就真的留在了沈家,用过晚膳后才回府。
    回去的时候薛愈在门边等她,夜风颇凉,他一身料峭地站在那里,可怜得很,仿佛一个没人要的孩子。
    “怎么在这里等我?”
    徐颂宁叹一口气:“不怕冷着么?”
    男人动了动唇,意思很明确,担忧她这么一去就不回来了。
    徐颂宁手在夜风里吹得有点凉,被他握过去暖着了,徐颂宁漫不经心地说:“今日遇上三殿下了,就是侯爷跟我说过的那位,侯爷还说他不勤勉,侯爷今日在家歇了一日,人家却是午休未过,便去找舅舅议事了的——”
    话音才落,握着她的手指几不可查地一紧。
    第九十五章
    他偏过头来,很是认真地注视着徐颂宁。
    “怎么忽然提起三殿下?”
    “只是遇见了。”
    徐颂宁以平淡的语调,慢吞吞地问:“侯爷是怎么了?”怎么听到三殿下,反应这么大?
    她用温和的神色看着他,期冀他说出一点什么来。
    薛愈捏一捏她手指,唇微微动了动,末了,才最终说:“只是问一问——用晚膳了吗?”
    徐颂宁略有些诧异地仰头看了看天色:“侯爷还没吃么?”
    “还没。”
    “侯爷不饿吗?”徐颂宁颦了眉:“我叫人来跟侯爷说过的,我在外祖家吃了。”
    那人愈发紧地握住她手指:“想着,若你回来还要再吃些,那就能陪着你了。”
    徐颂宁听明白了这话里的意思,叹口气;“叫人去把饭菜热一热,我陪侯爷再吃一些。”
    缓一口气,她补充道:“侯爷明日要去忙了罢,我想和三丫头一起去看看阿姐,大约也不会回来得太早,侯爷不要再这么饿着自己了。”
    薛愈轻轻地,低低地应了声:“好。”
    昨夜的那一场争端似乎就这么过去,两个人之间又回归了平静无波的状态,薛愈几次想重新提起那时候的事情,都在面对着徐颂宁视线的时候哽住。
    似乎有千言无语,可又似乎没什么好说的。
    徐颂宁只记得那一夜自己并没做什么梦,只有泼洒开的无边无际的血红,叫她在半梦半醒之间痛苦混沌到麻木。
    再睁开眼的时候,身边人已经不在了。
    她一早和盛平意说好了要去看贵妃,因此需要早起准备,没想过薛愈也起得这么早。
    “天还没亮,前面就有人来寻侯爷,说有急事。”
    云朗一边给徐颂宁梳头,一边说道:“侯爷怕吵醒了姑娘,鞋子都是绕过屏风了才穿上,也不知到底有什么事。”
    徐颂宁深吸一口气,鼓了鼓脸颊。
    “知道了。”
    徐颂宁收拾好后,顺路接了盛平意,两个人一起进了宫。
    只是这一遭不知为何,贵妃并没上次那么开心了,眉头不经意地就皱起,看见徐颂宁来,也只是勉强才笑了笑,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指着徐颂宁身后的阿清:“我听徐丫头说,你懂医术是不是?”
    阿清抬了抬眉毛,头微微低下去:“是,一点拙劣本事,比不上太医院的前辈们。”
    贵妃摊平手,把手腕往前一送:“那你…帮我看一看我的孩子,好不好?帮我看一看,他还好吗?”
    徐颂宁和盛平意都有些吃惊,两个人对视一眼,各自在彼此眼底看见了些不可思议。
    贵妃身边的女官轻声说:“夫人和姑娘见谅,我家娘娘近两日常噩梦,总有些不放心。”
    她说着,把那热了一遍的安胎药暂时先放在一边。
    贵妃发了话,阿清自然推拒不过的,伸手浅浅摸了一阵子,眉头皱起又松开:“娘娘不必太过忧心,好好调养,这孩子会一切平安的。”
    她说着,下意识看了眼一侧的安胎药。
    “姑娘是要看一看吗?”
    阿清抿着唇:“见识浅陋,有些想知道宫中太医开得安胎药是怎样配置的,只是不知可不可以……”
    这自然是可以的,别说贵妃在这样的事情上一贯温厚,单就是看在徐颂宁的面子上,也没有推拒她的理由,于是那药被送到她手里,阿清浅浅闻了一下,眼尾余光扫过,和徐颂宁目光相接。
    “果然都是好药材,正合娘娘的症状,只是有些凉了,姑姑不妨再热一遍。”
    她说着,双手捧回那药碗。
    贵妃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手护着小腹:“你们看呀,这孩子乍然得来,我半点准备也无,许多事情上都不知所措。”
    徐颂宁和盛平意忙安慰她,哄了大半天,又陪着她用过了午膳,贵妃脸上笑意才多了点,护着小腹睡下了。
    徐颂宁和盛平意也不再逗留,起身准备离宫。
    贵妃自是盛宠,所居宫室离帝王寝殿最近,站在长廊,极目远眺,可以隐隐看见帝王宫室檐顶上的琉璃瓦片映衬出的光彩。
    徐颂宁步子一顿。
    “姑娘怎么了?”
    “没什么。”
    她望着那一点让人目眩的光:“只是在听…风声。”
    这之后,盛平意、徐颂宁和阿清等人都没再说什么,直到送走了盛平意,阿清才开口说:“姑娘,有人要害贵妃的孩子。”
    徐颂宁垂着眼:“是陛下吗?”
    “是太医院里的人。”
    阿清皱着眉头,说得含蓄:“姑娘记不记得,我曾说过,姑娘的身体虚弱,所以哪怕知道姑娘体虚,进补的时候也只是缓补,不敢操之过急,否则虚不受补,损害更甚,譬如点灯,灯火微时,若倾倒灯油,反会压灭火苗1。”
    她深吸一口气:“贵妃也是一样,早些年过得太苦,身体一直都没有太调养过来,若平时也还好,只是较旁人更容易疲累些,如今有了孩子,气血虚亏更甚,此时最忌大补,可太医院给开的安胎药里,实打实都是好东西,虽然对症,可剂量放得足足的,若是发现得不及时,只怕……”
    徐颂宁眼皮抬了抬,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天家薄情,不过如是。
    “侯爷知道吗?你今日去问问周先生。”
    徐颂宁皱起了眉头:“看贵妃娘娘神态,应该已经是发现了,那侯爷也该知道了的……”
    以防万一,徐颂宁回去后,还是把这事情跟薛愈说了一遍。
    薛愈并没多说什么,只是在她起身要离开的时候,把她扣在怀里,抱了许久,久到她几乎喘不过气了,才缓缓松开。
    这之后,徐颂宁的生活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她的交际圈子依旧窄窄的,只是回敬平侯府勤了些。
    连她舅母都说起:“你和你那二妹妹,从前好像没有那么亲近。”
    但其实徐颂宁和徐颂焕之间的关系说亲切也不太妥当,两个人之间到底隔着个郭氏,不过是因为各自的母亲才凑到一起而已。
    眼看着临近寒食,徐颂宁又去了一趟敬平侯府。
    因为连续几天不能动火,府上厨房正忙碌着搓揉各类面食点心——虽不能动火,但各种吃食总不能糊弄,便是冷盘,也要整出些花样来。
    徐颂焕这半年来成长许多,素服下笼罩的魂灵仿佛抽条一般地成长,庇护她的树木轰然倒塌后,她被迫直面刺目的日光,不可避免地被晒蔫了枝叶,却也在逐渐适应后开始了抽条一般地成长。
    宋姨娘性情温和,也不是太争名夺利的人,见徐颂焕要学管家的事情,也怕人说自己苛待嫡女,很痛快地就让了油水最丰厚的厨房给她。
    因而这一遭寒食的事务,由徐颂焕全权负责。
    “唔,安排得井然有序,很好。”
    徐颂宁抿着唇,嗅了嗅捏成花样的面点,淡淡夸赞一句。
    徐颂焕脸色漠然:“我想着父亲每逢寒食,口味都不佳,所以让人加了些心思,希望父亲今年能多吃一些。”
    “有心了。”
    徐颂焕扯着嘴角,笑一声:“还要谢阿姐提点。”
    姐妹俩平平淡淡地说过这番话,原本就要各自告辞了,徐颂焕忽然咳一声。
    徐颂宁眼神瞥过去,原本要搁回去的茶盏又握回手心。
    她这妹妹别扭,陡然咳嗽一声,大约是准备要说一点什么。
    “近来外头风风雨雨的,我听父亲也提起——你家薛侯爷和四皇子走得很近?”徐颂焕轻哼一声:“你叫他注意着些,别连累了咱们家。”
    满城风雨,自然也吹进了徐颂宁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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