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领来的少年面无血色,想必是长期关押在地牢所致,这会儿怯怯看了谢星摇几眼,轻轻抿唇。
    “多谢……道长。”
    他搀扶起身边的老人:“我们被关在地下,本以为再无生路,多亏诸位,让我们能与家人团圆。”
    他说得生涩笨拙,话语不多,眼神里的感激却是做不了假。
    江府的地牢伸手不见五指,隔绝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他们哭喊、求救、求饶,得到的回应,唯有一片深沉如海的黑暗。
    没人能发现那种地方。
    妖魔来了又去,在地牢之中肆意杀戮,血腥味经久不散,将他们的希望消磨一空。
    直到某天的某个时刻,地牢大门被轰然打开,久违的光亮倾泻而下,宛如一缕坠落的水波。
    那是一辈子都无法忘却的景象,恐惧消弭,宛如新生。
    “不止我们,你爹娘也做了许多。”
    谢星摇笑笑:“郑夫子四处搜寻证据,几日几夜未曾停下,你娘亲亦是思念成疾、心心念念。今后的日子里,不妨对二老多存些感激吧。”
    她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少年闻言一愣,认真点头。
    “啊哟,这,几位竟是凌霄山来的道长,我就说怎么通体贵气、深不可测。”
    曾经的江府管家擦擦额角汗珠,不知想到什么,无比心虚瞟一眼温泊雪:“过去多有怠慢,还望道长们多多包涵——不过这位温道长演得着实不错,尤其是喷血和盲人,我们全都信以为真了!”
    这两件事儿都不是多么美好的回忆,温泊雪听罢面上一热。
    谢星摇没心没肺地笑:“我也觉得。”
    连喜镇的百姓热情而质朴,一个接一个送上临别小礼物,饶是谢星摇,也被接连不断的感谢弄得有些脸红。
    至于温泊雪与月梵,早就紧张成了煮熟的螃蟹。
    当然,在外人看来,二位道长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冷人设。
    多矜持,多高岭之花,翩翩然立在原地,连话都不怎么说。
    “你们的行李准备好了吗?”
    谢星摇一边回应热情的镇民,一边悄悄向二人传音:“等我们把晏寒来带回凌霄山,就正式开启寻找仙骨的主线了。”
    等等。
    她好像,忘记了什么。
    谢星摇环视一圈主厅:“晏寒来呢?”
    此刻,江府。
    自从江承宇身份暴露,江家府邸树倒猴孙散,各路妖魔散作一空。
    官府已然接手此地,四处巡视的除了官兵,还有几个应邀而来的仙家道士,意在驱散妖气,找出逃窜的漏网之鱼。
    庭院深深,红瓦白墙,一树竹叶哗哗作响,阴影婆娑间,掠过一抹浓郁的黑色影子。
    无论是人是妖,丧命之后皆会化作魂魄,前往彼岸投胎转世;而心怀怨念之人,则将化为怨灵。
    黑雾弥散,无声聚拢,阴森之气笼罩四野,渐渐汇成一道青年人的轮廓。
    江承宇抬起惨白双眸,周身战栗不休。
    他死了。
    那群仙门弟子下手不轻,白妙言更是生出了置他于死地的念头,在围剿之下,他毫无生路可言。
    白家冤魂之所以能长留于世,全因有诛邪刀的灵力庇佑。如今的他身无长物,魂魄已在渐渐消散,
    想起当夜的一切,江承宇眸光愈暗,紧握双拳。
    那群人竟敢这般待他,等他转世投胎,定要将这份仇恨记在心中,叫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他说到做到。
    恨意席卷心头,眼看魂魄将要去往彼岸,江承宇微微一顿,神色不由滞住。
    有人。
    陌生的气息势如破竹,将他的魂魄浑然包裹,那人不知出现了多久,而他竟毫无察觉。
    江承宇心下骇然,循着气息的源头匆匆抬眸。
    首先映入眼前的,是一片沉沉墨色。
    铺天盖地的黑雾隐没在竹林,悄无声息,却有海浪般令人窒息的压抑。缕缕暗色聚拢又散开,立于其中的,是个青衣少年。
    他见过这张脸。
    江承宇忍不住后退一步。
    “你……你是什么人?”
    他问得毫无底气:“不对,你并非人族,这股气息——”
    似妖似魔,非妖非魔,比起他身侧的妖气,居然还要漆黑许多。
    哪怕隔着不远的距离,江承宇还是感到了恐惧与恶心。
    “你和他们不是一伙人,对不对?”
    他试探性继续开口:“说不定我们才是一路人。你想做什么?”
    竹林里的少年沉默无言,听闻他一番话,眼尾微勾,竟从嘴角扯出一抹笑。
    他相貌出众,生了张矜贵精致的脸,不笑时懒散而冷漠,如今唇边轻扬,不似月弧,更胜一把凌厉的刀。
    晏寒来没由来地问他:“媚术,你用得挺开心?”
    江承宇听着怔住:“什么?”
    下一刻,便是万蚁噬心之痛。
    少年身侧的黑气有如疾风,于瞬息之间缠绕在他身侧,有的死死缠住双手双脚,有的则化作刀锋,毫不留情贯穿男人半透明的身躯。
    晃眼望去,像极一只撕咬着猎物的野兽。
    声声哀嚎被毫不费力地屏蔽,晏寒来上前一步走出竹林,日光微醺,落在一双琥珀色眸子里,叫人想起融化的蜂蜜。
    然而瞳仁中的倒影,却是一幅惨不忍睹的死亡之景。
    “谁和你是一路人。”
    他好整以暇,神色如常地看着江承宇痛呼、挣扎、最终消失不见,好似看着一片树叶落地,语气毫无起伏:“败类。”
    最后一声哀嚎落下,林间传来一阵清凉春风。
    许是察觉出什么动静,晏寒来转身抬眸。
    不消多时,凌霄山三人出现在小路尽头。
    “你在这儿做什么?”
    温泊雪扬唇一笑:“我们要回凌霄山了,等见到长老们,就能治好你识海的伤。”
    月梵点头:“你方才不在,我们得了好多谢礼——想吃糖吗?”
    他礼貌笑笑,目光落在第三人身上。
    谢星摇若有所思与他对视,倏而侧过视线,看一眼不远处的空地。
    正是江承宇消失的地方。
    片刻须臾,电光石火,若有似无的气息微弱到难以捕捉,被风轻轻一吹,散作尘土。
    谢星摇挑眉,再一次对上他双目,鹿眼清澈,藏有不易觉察的挑衅:“走?”
    晏寒来回她一个漫不经心的笑:“走。”
    *
    凌霄山,当今最享有盛名的三大修仙门派之一。
    谢星摇运气不错,赶上了仙道蓬勃发展的好时候。这个修真界广袤无比,被划分为九州百府,凌霄山位于大陆正中的中州,以剑修、法修、乐修为主,灵力磅礴,人才辈出。
    就谢星摇看来,这种修仙门派类似于二十一世纪的大学,每种学科被分门别类,并且划分有相应的导师。
    学科不同、导师不同,要学的东西自然也不一样。
    只不过……与之对应地,每门学科的受重视程度和发展程度,同样会出现参差不齐的状况。
    她与温泊雪的师门就属于比较特别的其中一个,宗门上上下下总共三个弟子,除了他们两人,还有位力拔山兮的大师兄。
    至于月梵,凌霄山中设有神宫,在神宫修行之人被称作“圣女”,除却剑法,还要学习晦涩难懂的观星之术。
    圣女不入长老门下,而是跟随神官日日修习,虽然名号响亮,其实身份与亲传弟子差不多。
    此时此刻,这位清冷优雅的年轻女剑修,正站在一个通体漆黑的铁皮怪物跟前,踌躇满志眉眼弯弯。
    “锵锵!”
    月梵满心欢喜:“这是我游戏里最喜欢的劳斯莱斯幻影——哇这车头,哇这造型,哇哇哇这轮胎!”
    她和这车算是老朋友,然而现实中别说开车,连见都是头一回见到,如今指尖轻轻划过车身,所过之处,全是金钱的味道。
    劳斯莱斯幻影,市场价最低八百万。
    谢星摇默默看一眼自己的游戏。
    打火机,一元钱;吉利服,一百块;就连那几千元的小摩托,都是她在游戏里省吃俭用才买来的。
    无产阶级战士就是这么来去如风,不被丑恶的金钱束缚。
    温泊雪同样点开识海里的小仓库。
    很好,几件连标价都没有的奇装异服,仿佛来自一穷二白的异世界。
    “月梵总爱捣鼓一些奇奇怪怪的法器。”
    谢星摇早就编好了理由,趁着温泊雪去开车门,对晏寒来解释道:“这是她买来的御空法器,名为[幻影],能坐下我们四个人。”
    月梵兴冲冲上了驾驶位,其余三人皆在车后座,劳斯莱斯启动时,谢星摇听见一声无比熟悉的机器轰鸣。
    来到修真界只有短短数日,她却仿佛很久未曾听过这道声音。
    如月梵所言,车身被她贴上了浮空的符箓,当引擎声响起,整辆劳斯莱斯猛然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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