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笑声裹挟着七分醉意,几乎散在晚风里。
    “在北州朔风城,晏公子悄悄给过卖画婆婆一袋灵石;绣城对上沈修文,也是晏公子为我们挡下他的全力一击。你不是坏人,只是做了事,从来不说。”
    谢星摇道:“我一直知道的——小白狐狸很好,晏公子也很好。”
    他心口重重一跳。
    窗外忽有一声风响,吹得树梢震颤不休。
    晏寒来抬眼,望见灯火流泻,映亮她澄净双瞳。
    室内静极,少女小半张脸藏在被子里,乌发凌散,水蛇般蜷在她侧脸。
    因醉了酒,酡红蔓延,双目惺忪,偏偏眼底又满含浅笑,慵懒之余,透出欲语还休的惑意。
    晏寒来本应面不改色同她对视,目光却仿佛被火焰一灼,徒劳张口,不知说些什么。
    耳边热气蔓延,他感到头顶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万幸他站在阴影里,夜色沉沉,遮住陡然冒出的一对狐狸耳朵。
    谢星摇太困,看不清角落里的景象,迷迷糊糊闭上双眼,向他道了声“晚安”。
    而青衣少年沉默不语,左手稍抬,按一按头顶的毛茸茸。
    狐耳轻颤,在愈发浓郁的滚烫气息里,挑衅般直直立起。
    ……太热了。
    压不回去。
    第63章
    谢星摇第二日醒来,已是正午时分。
    酒意褪去大半,从床上坐起身子时,头脑感到一瞬的眩晕。
    记忆有点儿模糊。
    说来奇怪,她喝了酒,身上本应沾染浓浓酒气,然而被子里一片清新洁净,没有任何令人不适的气息。
    昨晚发生过的事情在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谢星摇懒懒靠坐床头,努力回想。
    他们一行人在双喜楼里喝了酒,一壶春尝起来味道不错,她猛灌两杯,之后就醉了。
    再然后,月梵提出送她回客栈,她迷迷糊糊一阵子,等回过神来,便到了——
    谢星摇陡然顿住。
    应该不是做梦。
    她隐约记得……自己曾被晏寒来背在身后。
    晏寒来不喜饮酒,以送她回客栈为借口,实则是为了让他自己提早离开双喜楼,这一点在情理之中。
    谢星摇生在二十一世纪,没受过太多“男女授受不亲”的观念影响,虽然觉得惊讶,但还是很快接受了现实。
    毕竟晏寒来总不能再把她当作麻袋扛一回。
    找到客栈掌柜拿钥匙、把她送回房间,这一切也应归功于他,临走之前,晏寒来或许还附赠了一道清洁咒术,为她扫去浑身酒气。
    这样一想,还挺周到。
    大致回忆完毕,谢星摇捋清昨夜的来龙去脉,睡眼惺忪地打一个哈欠,翻身下床。
    双足落地的一刹,识海里忽然浮起另一幅画面。
    昨天夜里,回房以后,她像这样坐在床沿……
    手里抱着一团雪白。
    等等。
    谢星摇大脑死机。
    是做梦吧。
    为什么她会想起自己抱着晏寒来原形的那只小白狐狸,从耳朵一直摸到脖颈,最后还把它一整个……
    揽进了怀里?!
    这段记忆太过匪夷所思,她下意识觉得面上发热,竭力稳下心神,正色思考。
    一定是做梦。
    以晏寒来的性子,她但凡表现出一丁点儿对白毛狐狸的兴趣,都会被他毫不留情出言讽刺。
    再说他自尊心强得厉害,哪会愿意化出原形,给旁人去摸。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越是冷静分析,被遗忘的模糊记忆就越发清晰。
    狐狸松软的触感仿佛仍留在掌心,她甚至想起自己无理取闹,吵着闹着要去灵兽铺子。
    谢星摇:……
    不。会。吧。
    沉默半晌,床边红色的人影伸手捂上侧脸,试图消除些许滚烫的热气。
    想起来了。
    一切全因她无情她无耻她无理取闹,借着酒劲肆意妄为,期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晏寒来百般无奈,变回一只白狐狸。
    ……他怎么想的啊。
    难道她以生死相逼,不给摸就发疯?
    这下完蛋了。
    晏寒来一定觉得她麻烦又厚脸皮。
    头一回醉酒就闹出这种大乌龙,谢星摇呆坐原地,开始思考如何面对另一位当事人。
    她想得认真,堪堪浮起第一个念头,便听见敲门声。
    “摇摇。”
    门外的月梵轻声道:“你醒了吗?”
    是祸躲不过,人固有一死,早死早超生。
    谢星摇下床,快步走向门边。
    门外站了三个人,月梵笑眼弯弯,温泊雪朝她微微颔首。
    晏寒来安静站在二人身后,神态如常,唯有见她开门时,眉头皱了皱。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于他侧脸之上,笼着一片病态绯色。
    谢星摇耳后微热,心虚挪开视线,不去看他。
    “昨夜是晏公子送你回来的。”
    月梵不知她还记得多少事,温声解释:“你酒醒了吗?”
    谢星摇点头:“嗯,已经没有不适之感了。”
    “那就好。”
    温泊雪笑笑:“当下到了午饭时间,我们先下楼用餐,然后讨论接下来的事宜吧。”
    *
    很不幸,很倒霉。
    等谢星摇梳洗完毕,下楼之时,只剩下晏寒来身边的一把木椅。
    若在这时露了怯,只会徒增不必要的尴尬。
    她压下心中古怪的情绪,坐在少年身边。
    晏寒来身上有股淡淡皂香,细细嗅来清爽澄净,似竹似木——
    像极了今早醒来,曾将她浑然包裹的味道。
    不能继续往下想了。
    谢星摇默默垂头。
    她心乱如麻,并未觉察身边少年不动声色的一瞥。
    晏寒来的心情不比她好。
    他昨日酒意上头、行事冲动,不知怎么就应下她的请求,如今回想起来,烦闷不堪。
    她最好是忘了。
    但在谢星摇自房中开门的一刹,晏寒来分明见到她耳根上的薄红。
    ……很烦。
    “你们俩怎么不说话?”
    月梵正和温泊雪兴致勃勃讨论菜单,见他们二人正襟危坐,抬眼投来一道目光:“昨天晚上,不会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她用了开玩笑的口吻,谢星摇与晏寒来却是异口同声:“没有。”
    这样一来,反倒显得欲盖弥彰。
    “一切正常。”
    谢星摇反应飞快,轻声补充:“只不过我一直吵吵闹闹,给晏公子添了点小麻烦。”
    月梵露出了然之色。
    “那你恐怕把他折腾得够呛。”
    她说着笑笑,递来一份菜单:“今早我们遇上晏公子,发觉他染了风寒。”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乍一听见这句“折腾得够呛”,谢星摇本打算通过喝茶缓解紧张,被呛得重重一咳。
    所以当她见到晏寒来,对方脸上才会那样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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