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的话,你们根本是嫌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会拖累你们。”他冷笑,将湛卢拖在地上往北而去,“编那些瞎话干什么?你们让我走,难道我还赖着不成?我何连连什么时候都不会当癞皮狗。”
    “叫我找封乙,我管他封甲封丙,我就不找,看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说我是胆小鬼,你们就是老色鬼小谄媚鬼……要不是你,我何连连早就跳下去了。”骂到这里,何连连恍然惊醒,慢慢停下脚步。
    这话很对,要不是严先生,他何连连早就是断崖下一片残魂了。恐怕比徐州知府死得更要惨不忍睹……
    那他何来这么大的怨气?
    仔细论起来,自己好像更像一头没什么杀伤力的白眼狼。
    这有悖于何连连的道德底线,做不到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但也不能像条疯狗一样好赖不分地乱咬人。
    他沉了一口气把剑背到身上,打算再回黑月寨。哪怕要走,他们也得好聚好散,犯不着留一张不识大体的嘴脸。
    然而没走多少路,他就被人拦住了。
    “七哥,就是这小子!”
    草丛里忽然跳出两个魁梧的大汉,其中之一将腰间佩刀“哗啦”抖出,横在胸前:“何黏黏,你还想跑?”
    何连连认识这说话的,前几天不刚给他雪中送炭地塞过一包银子吗?人称白条。
    “白条哥,是我,我何连连。”何连连跑了上去。
    没说话的那位七哥迎上来,双手握了一对月牙刺:“找的就是你何黏黏,乖乖受死!”
    “七哥小心,这小子手黑,连严先生都在他手上吃了亏。”白条拉住七哥说道,“你看,剑果然在他手上。”
    何连连听呆了,急忙后退解释:“你们是不是弄错了?这剑是顾思南给我的。”
    “呸!”白条啐他,“顾小公子被你一包耗子药弄得差点送命,你还好意思扯上人家?”
    “耗子药?不……怎么可能……”
    白条:“你喜欢这把剑为什么不早说?背后出损招,把严先生的房子给点了!小子,你前途无量啊……这次要不是七哥在暗哨里正好守到你,就要被你逃出生天了。”
    说话着,白条横刀与七哥一并跳了过来。
    何连连见解释不通,只得转身奔命。
    可他那两条风烛似的细腿怎么跑得过一对草上飞,一转眼月牙刺与大刀同时破风斩了过来。
    “撕拉”一声,月牙刺挑开了湛卢的裹布。白条的刀将将凑到他脖子根,何连连就听到一阵惨叫。
    背后一空,湛卢没了裹布坠落,何连连控制不住地往前扑在地上。狼狈爬起来一看——白条跟那位七哥七窍流血,已经死了。
    他的小腹里刮起一阵阵的冷风,吹得他从里到外瑟瑟发抖。
    “白条哥……”他跌跌撞撞地跑到白条横陈的尸体面前,又一个趔趄摔坐在地。
    只见那从七窍里流出来的并非什么人血,而是一只只殷红的细小爬虫。蚂蚁一般大小,流水似的从他们的内窍蜂拥而出。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扁了下去,那些小虫子在吸饱血后跟着一只只爆体,血浆霎时崩成漫天血雾,轻飘飘如搔痒一般落到何连连脸上。
    “啊——”何连连疯一样跳起来,伸手抓自己的脸。
    他没法平静下来,绕着尸体一圈又一圈地跑,直到力气用尽,颓然跪地。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他摇头,伏在地上哽咽。
    现在他知道,这一切都不是严先生他们的恶作剧了——人命在前,再没有比这更血淋淋的警告了。
    何连连精疲力竭地脱下外衣,裹起湛卢重新绑到身上,踽踽向前。
    这就是严先生逼他离开的手段?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
    草丛另一边月光照不到之处,那个理该被耗子药药去半条命的顾思南仰头问:“义父,你究竟看中他什么了?”
    “傻。”严先生袖手说道。
    顾思南嗤笑:“他傻吗?我看一点都不傻,还不忘把湛卢拿走呢!”
    严先生在这暗处眼神幽幽:“这就很傻了。”
    顾思南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严先生失笑:“走吧,再不回去该让他们发现了。”
    顾思南边走边缠着他:“可是义父为什么要选一个这么傻的人?”
    严先生揽住他肩头,轻轻一拍:“因为傻人有傻福。”
    “义父你是不是觉得我也傻?”
    “别这么说,傻人是不配回总坛领罚的,但你有。”
    “义父你真是坏死了,我诅咒何连连不去找封乙,气死你。”
    皋兰山战败后,大应伤得仿佛连老天爷都垂头丧气,从入冬一连两个月,难见丽日晴空。
    舟摇摇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天空落下雪粒,还没沾他衣,便身不由己地化去。
    封天麟立在甲板上想:这他娘的什么时候放晴啊!
    都快没衣服穿了。
    这时候船靠岸,与微山湖边破破烂烂的渡口一撞,剧烈抖了两抖。封天麟下意识地扎了个马步,稳住下盘大骂:“谁在掌舵?会不会开船!”
    “小侯爷,您将就将就得了吧,这船没沉就是托您的福谢天谢地了。”潮平从舵舱出来,怀里还抱着个约莫四五岁的女孩子,在嫌弃地瞪着封天麟,附和道,“就是就是,二哥你知道开船多难吗?”
    封天麟立眉,认为自己亲妹妹跟别人合起火来编排自己,是十足的大逆不道:“你裹什么乱?给我过来。”
    “我不。”小家伙搂住潮平,留了个屁股给他。
    封天麟正要过去拿人,忽然有人从舱里连滚带爬地冲出来,急赤白咧大喊:“小……小侯爷……让……呕……”
    “……天九,你这是干什么?”封天麟伸手扶了他一把,奈何这人冲力太猛,直接将小侯爷的马步给击溃了。两个人一起滚在地上,封天麟只觉得自己的前襟衣袖甚至肩头都被洒上了狗屎,后知后觉地咆哮道,“陈天九,你到底在干什么!”
    天九从他身上爬起来,跳蚤似的翻出船上岸,边吐边口齿不清地回答:“小……侯爷呕……我呕……晕船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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