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连连诡异地竟然从这尴尬当中明白过来,顿时拎起一只眼审视封天麟。
    他跟顾思南一般大,却是南辕北辙的两种好看。他想不通,如顾思南那样长得柔美之人断袖也罢,怎么这个小侯爷一副玉树临风横而不流的样子,也喜欢男人呢?难道人长到这个年纪,都有这样一条必经之路?
    他忽然一个胆寒——他离这个年纪,仿佛也不远了呢!
    正风感觉到他的恐惧,安抚般说道:“别怕小兄弟,我们小侯爷人很好的。”
    何连连咧咧嘴,无声嘲笑。
    “好了,现在告诉我,这里荒山野岭的,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正风柔和地问道。
    何连连莫名看了正风一眼,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这人对自己好像有着不该有的友好。
    他回过头去看着封天麟,天九正把那根麻绳系好,用外袍掩住,就指着他说道:“你让他先把剑还给我。”
    “这可不行。”潮平说道,“万一你拔剑怎么办?”
    何连连:“你们这么多人,还怕我拔剑?”
    潮平笑着:“我们当然不怕,只是担心你捅自己。”
    何连连:“……我要是死了,岂不是便宜他了!”他指向封天麟。
    封天麟自有断袖意识后,一直都处于觊觎别人而不果的尴尬处境。好不容易等来一回被别人觊觎的机会,却是个乌龙。心里本就闷闷不乐,对何连连语出“就你这样的有什么好图谋”的论调,相当介意。
    但他不能因为一个孩子没有觊觎他就跟人家斤斤计较,这不是大丈夫所为。
    封天麟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要做个有容乃大的人,骤然听到何连连又掰扯他,不禁憋了憋火:“便宜我什么了?”
    “你觊觎我的剑。”
    “哈……真是贼喊抓贼。”
    “行了,你们真吵。”封丙从潮平身上下来,撸了把炸起来的头发,跑到小侯爷跟前把剑抱到怀里。但由于湛卢实在太重,她被压得一个屁股蹲坐到地上,好在波澜不惊地维持住了侯府三小姐的风范,“你对我有救命之恩,你放心,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如果我二哥要抢你的剑,我收拾他。”
    封天麟:“……”
    从小就有吃里扒外的天赋,还指望她给封家续香火?
    何连连明白敌众我寡,无谓作口舌之争,就算湛卢真回到自己手上,被他们夺走也不过是一眨眼的事。
    他看着这行人,大大小小衣着不凡,然而又想到封天麟里头腰间系的麻绳,听他们一口一个“小侯爷”地叫,不禁福至心灵地领悟到一件事。
    “你……难道是镇远侯?”
    封天麟脸色一沉,正风的袖子里滑出一柄小刀,贴到何连连的脖子上:“谁派你来的?”
    天九立刻将封天麟挡在身后,封丙也不坐地上了,麻溜地爬起来钻进小侯爷的袍子。
    “有人追杀你们?”何连连吃惊。
    正风的刀子往里贴了贴:“知道挺多。”
    何连连不寒而栗——尊贵如镇远侯,竟然也有人敢动手?那徐州知府,倒也死得有点规格了。
    “我猜的。”他说道,“举国上下,重孝在身的小侯爷就这一个,我想不到别人。”
    封天麟莫名觉得这话透着几分可怜的意思,瞧瞧,他死爹死娘都跟皇家一个排面,举国皆知呢!
    何连连:“我爹就是因为听闻皋兰山战败病情加重才死的。”
    “你什么意思?”封天麟冷笑,“难不成我爹吃了败仗就成了人人都可以痛打的落水狗?我们镇远侯府替大应戍守边关,杀敌在阵前,赢了吃沙子,输了到头来还要背上你爹的人命?每个人都来管我要爹,那我爹呢?我问谁要去?”
    “呜哇……”封丙在他衣袍底下哭起来。
    封天麟愣了愣,撇开头不去看何连连。
    何连连被吼了个懵,讪然说道:“我没有问你要爹,就算没有这事,他也早晚要死,我们没钱给他延医问药了。”
    封天麟没理他。
    何连连过去扶起湛卢,正风与潮平都没有阻止他。他拍了拍剑鞘上的土,说道:“你一时间痛失双亲,肯定比我更难过。起码,我对我爹的死有准备,而你没有。”
    皋兰山战败后,军部密报大帅镇远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朝中知情者对此诸多揣测。皇上虽没有明言,但暗中已调配人前往边境调查。老皇后宣封天麟入宫,旁敲侧击地想问出点蛛丝马迹,还好他平时就不着调,含混过去了。他虽然不信父亲会叛国,但这种无头公案最能被人做文章,镇远侯府几百年家业可以败,封家清白断不可被污。封天麟回府后立刻修书余杭锦绣山庄,问蓝家借出十余人秘密奔赴皋兰山,几经找不到封沛霖,只好在一处断崖坡上做了手脚,安排下一具疑似封沛霖的尸体。
    而皇上的人带回来的,除了这具尸体以外,竟然还有蓝秋娥的骨灰。蓝秋娥不在军部丁册,死伤自然没向朝廷报备。封天麟怎么都没想到,这个走马天涯常常一去就没有音讯的母亲竟然死在了皋兰山。
    所谓的痛失双亲并没有让他痛苦到极致,他最为痛苦的是要亲手把母亲跟一个根本不知道来历的男人埋到一起。
    封天麟快崩溃了,只能又捏造出个亡母遗愿,请旨将二人带回余杭安葬,不入祖坟,这才勉强将二人分开。
    他上半辈子能撒的弥天大谎,都在这段时间里说尽了。
    听到何连连说皋兰山战败把他父亲也给气死了时,他一时间气血逆流,愤怒开闸了似的冲何连连泄去。然而又听他说,他对他爹的死有准备,心情忽然诡异地平静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至亲死亡,跟面对缠绵病榻一点点看至亲咽气,这两种体验,谁又能比谁更舒坦?
    但自己至少还有封丙。他呢?豆苗菜独一根,多看两眼估计都有绝收的风险。
    不知道为什么,才经历短短两个月噩梦的小侯爷仿佛自以为有了悲天悯人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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