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管事,你怎么在这?”
    邱庆笑道:“我奉二老爷之命,送嬷嬷过去,嬷嬷请上车吧。”并没说送她去哪里,宋嬷嬷却先入为主地以为是要送她去武进伯府。
    宋嬷嬷知道邱庆一家子如今都是六姑娘手心里的人,也没有想太多,对邱庆道:“怎敢劳烦邱管事亲自跑一趟?”
    邱庆道:“嬷嬷太客气了,这也是邱某份内的事。咱们都知道这次事关重大,您就别太过谦让免得误了老爷太太的大事。”
    宋嬷嬷一听在理,也就不再推辞,掀开车帘子上了车。邱庆吩咐一声,车夫扬鞭打马启动了马车,一路向城北方向而去。宋嬷嬷觉得方向对,也没怎么怀疑。
    邱庆则骑着马跟在车夫后面。
    一路上车行辘辘,宋嬷嬷在车上昏昏欲睡。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地醒了过来,估算着时间问道:“邱管事咱们快到了吧?”
    邱庆道:“嬷嬷莫急,快了快了!”
    宋嬷嬷不疑有他,继续闭着眼睛假寐,又过了一刻钟,宋嬷嬷又问:“邱管事,还没有到吗?”
    邱庆道:“嬷嬷别急,前日京师暴雨,前头的桥被洪水冲垮了,咱们有些绕路,过一阵子就到了。”
    宋嬷嬷这才了然地啊了一声,在马车里继续耐心地等待。又过了半个时辰,宋嬷嬷越想越觉得不对,猛地一下掀开了帘子,才发现马车已经驶出了京师城门,来到了郊外。
    宋嬷嬷打了一个激灵,马上就清醒了:“邱管事,你这是什么意思?怎地私自做主把我弄到这里来了?误了老爷太太的大事,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邱庆笑眯眯地道:“宋嬷嬷言重了,我此次出门就是奉老爷和太太之命来迎接三爷回府的,您难道不是也来迎接三爷的吗?”
    宋嬷嬷一拍大腿:“邱管事,你可害苦了我了。我哪里是来迎接三爷的,我压根就不知三爷这个时候要回府啊,我是奉了太太的命令,把庚帖送到武进伯府的。结果误坐了你的马车,现在可怎么好?”
    邱庆长长地“哦”了一声,拱手道:“这可真是对不住了,没想到闹了这么大的一个误会,耽误了嬷嬷的差事。”
    宋嬷嬷道:“你怎么不早点说你是来接三爷的呢?邱管事可否行个方便,叫你的车夫跑一趟,先把我送回城里去。”
    邱庆道:“这个真不成,我带了车夫前来,是要帮着三爷拉些家什的,三爷一会儿就到,没了马车我交代不过去。嬷嬷若是着急,就只有请嬷嬷下车走回去了。或者等会接到了三爷,嬷嬷再坐车原路回去,反正送庚帖吗,早一天晚一天的,也不打紧。”邱庆话中颇有深意。
    宋嬷嬷脸都绿了,这里距离京师怕不有二十里路,靠她两条腿,就是走到天黑也走不回去啊。宋嬷嬷左思右想,也只能等接到了陆文廷,跟着他一道回城了。
    邱庆这番作为,当然不是真的误打误撞,而是奉了陆清岚的命令。这个损招也是陆清岚教给他的。邱庆这段时间帮着陆清岚做了不少事情,收购了一些产业,也招揽驯服了一些人。对于她在外头的布置也略有所知,只觉得她年纪虽小,可是心思缜密,布局深远,每走一步都隐含深意,让邱庆对她越发敬畏,更加一门心思地为她做事,把一家子的前程寄托在她的身上。
    宋嬷嬷焦急地等待着,过了大概小半个时辰,就见官道上尘烟滚滚,十余匹马飞驰而至。为首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骑着一匹枣黄色的高头大马,墨绿色的披风在风中猎猎飞扬,他长得剑眉星目,十分俊朗,正是出门许久的陆文廷。
    邱庆急忙打马上前:“三爷!”
    陆文廷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邱管事,你怎么来了?”
    邱庆急忙解释道:“我是奉六姑娘之命来接三爷回府的。”
    陆文廷嗯了一声,道:“这就好。”不知道为什么听说是妹妹派来的人,他的心踏实了不少。“家里情形如何了?”一边说着一边却没有丝毫停顿的意思。
    他骑术精湛,邱庆勉强打马跟上,道:“三姑娘和武进伯世子的婚事还没有定下来,不过也快了,马车上的那位宋嬷嬷如今正拿着三姑娘的庚帖,是六姑娘叫我把她诓到这里来的。”
    陆文廷听说姐姐还没有和那个伪君子定亲,松了一口气:“宝儿倒真是长进了,把事情安排的滴水不露。”又道:“宋嬷嬷就不要让她去武进伯府了,你护送她回府吧,武进伯府那样的人家,咱们最好还是敬而远之。”
    说罢他一抖马缰,纵马疾驰而去。邱庆只觉得这少年虽小小年纪,自有一股指挥若定令人信服的气度,让人不由自主地甘心臣服为其办事。暗想陆文廷和陆清岚这一对兄妹将来必都是非常之人。
    邱庆便拨转马头,回去护送车夫带着宋嬷嬷径直回府不提。
    这边陆文廷快马加鞭一路不停,一个时辰之后便回到了长兴侯府。陆宸和纪氏听说儿子回来了全都是又惊又喜,两人应到大门口,见儿子虽风尘仆仆,但是双目明亮犹如星子,竟然隐含着淡淡的慑人光芒。
    纪氏上前一把就抱住了陆文廷,眼泪就下来了:“我的廷哥儿,可苦了你了。”
    陆文廷有些尴尬,“娘,我都多大了,你还把我当成小孩子。”
    陆文廷看见妹妹陆清岚站在姐姐的身边冲他挤眉弄眼,脸上露出无奈地苦笑。
    好半天纪氏才松开了他,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遍,最后总结道:“廷哥儿瘦了!”
    陆宸笑道:“好男儿志在四方,我瞧着廷哥儿这次出门历练得越发沉稳了,这便好,总算没有辜负你祖父对你的一片苦心。”
    他也想念儿子,却不能像纪氏那样上去又搂又抱的。陆清娴姐妹两个也上前和陆文廷相见,陆清岚冲着哥哥好一通挤眉弄眼,见陆文廷微微颔首点头,就知道他把事情办妥了,这才放下心来。
    众人喧闹了一番,众星拱月般簇拥着陆文廷去了正房大厅。
    一家子围坐在一起,陆文廷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给娘还有姐姐妹妹们的礼物都在后头呢。我在贺州买了不少土仪特产,装了整整两马车,都在后头让管事看押着,过一两日才能回来。”
    纪氏听说儿子出门还给自己买了礼物,十分高兴。陆宸却道:“你怎地不和管事们一道回来,只带了几个伴读小厮就回来了,万一发路上出了什么事可怎么是好?”
    陆文廷道:“我是快马加鞭昼夜兼程从颍川赶回来的,府里的管事们骑术不成,自然是跟不上我的。”
    纪氏听了“昼夜兼程”几个字,又见他一身都是灰土,连头发都乱糟糟的,显然根本没有时间打理,不由十分心疼,埋怨道:“你这孩子,怎地如此不知爱惜身子骨儿,你也太不懂事了。”
    陆文廷神色肃然,沉声道:“我去了一趟颍川,发现了一些事情,牵涉到姐姐的婚事,自然不敢怠慢。”
    陆宸和纪氏都是一愣,陆宸问道:“你刚说什么,你去了颍川?”
    陆文廷出去的时候,借口是去贺州。因此他道:“颍川与贺州接壤,我便趁机去了一趟,结果让我发现了武进伯府不少的秘密。武进伯府一家子都是伪君子,姐姐万万不可嫁入这样的人家。”
    纪氏吓了一跳:“廷哥儿,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陆清娴见他们说了没几句,就扯到了自己的婚事上头,本想回避,可是听到这里到底忍不住好奇心,没有起身。
    陆清岚适时道:“哥哥快说,到底发现了什么?”
    陆文廷道:“颍川乃是武进伯府的老家,武进伯府在京中循规蹈矩,乐善好施,可是朱家在颍川却是一手遮天,欺压百姓鱼肉乡里,对整个颍川县的百姓敲骨吸髓,令人发指。”
    陆宸吓了一跳:“真有此事?”京城居然一点风声都没有。
    陆文廷道:“我若不是亲眼所见,又怎么会随便诬蔑他们朱家。”他愤然起身道:“朱家在颍川一手遮天,据我调查所知,颍川县如今的土地,十成之中有七成已落入了朱家的手里。且朱家人对佃户们十分苛刻,收租极重,佃户们辛苦一年所得的粮食,八成进了朱家人的口袋,很多佃户几乎到了食不果腹的境地。”
    纪氏道:“这怎么可能?难道朱家的佃户们不知道让当地的官府给他们做主吗?”朝廷为了维持地方安定,命令地主必须优容佃户,对于收租的比例有一个粗略的规定,若是地主收得太狠,佃户有权力上告县衙,衙门也必须受理为佃户撑腰。
    陆文廷道:“颍川县乃是武进伯府的老家,经过数代经营,早已买通了县令,甚或县令就是和他们朱家有亲戚关系之人所任,他们相互勾结,佃户们就算是去县衙鸣冤又有什么用呢,县令老爷是不会给他们做主的,甚至还有可能被县令安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关进大牢去。”
    纪氏是个心肠颇软的人:“这也太无法无天了。”
    陆文廷道:“这还只是冰山的一角呢。朱家不但控制了颍川绝大部分的良田,甚至还垄断了颍川绝大多数赚钱的行业。他们在颍川县城开设赌场、妓院,逼良为娼,将大量好人家的女子卖入妓院,若有不从者,便动用私刑,将好几个女孩子活活打死。据我的调查,朱家人手里至少有几十条人命官司,只是天高皇帝远,也没人好好查一查这些案子。在颍川,老百姓提起朱家,无不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食其皮寝其骨!”
    陆宸豁地站了起来:“你说得可是真的?”
    陆文廷正色道:“儿子也知此事事关重大,不敢掉以轻心,所有情报都是经过再三确认的,不敢有半字虚言。”
    纪氏是相信儿子的,对丈夫道:“廷哥儿虽然性子有些佻脱,可是大事上是从来不马虎的,他的话我信。”她看了一眼陆宸,神色凝重道:“老爷,你说这些事情,武进伯朱荣他到底知道不知道?”
    还没等陆宸说话,陆文廷已抢着道:“朱家人若不是有朱荣在背后撑腰,在地方上又岂敢如此肆无忌惮?那朱荣不过是个区区的伯爵,家中却是金山银海,若不是靠着颍川源源不断地输血,他哪里能过得如此富贵潇洒?”
    陆宸想了想,也不得不承认儿子说得十分有道理。“按照廷哥儿所说,朱家人在颍川能够一手遮天,垄断了颍川绝大多数赚钱的行业,必定经营多年,朱荣就算是一时不知道,又怎么可能永远也不知道。”
    纪氏颤声道:“那为何颍川的事,整个京师竟然没有一丁点儿风声传来?”
    陆文廷道:“儿子听说,朱家人在颍川专门养了一拨人,但凡是有人要上府城省城甚至是京城告状的,都被他们软硬兼施地截下了,朱家之所以在京中一向口碑良好,大概就是因为这个了。”
    陆清岚一拍桌子:“亏得朱荣那个老贼在京中一众勋贵面前表现出一副刚直不阿,颇有气节的样子,竟然是个大大的伪君子。这件事肯定就是这个老贼一手指使的,不肯叫颍川县的百姓进京告御状,就是为了维护他伪君子的面目。老子如此,那朱昊也好不到哪里去,姐姐决不能嫁给这样的人!”
    陆文廷道:“宝儿说得有道理。”
    “爹爹!娘亲!”陆清娴听到这里猛地站了起来。
    纪氏和陆宸对视了一眼,都对陆家生出了敬而远之的想法。纪氏上前抓住陆清娴的手道:“娴儿放心,你若是不愿意,娘就把这门婚事给……”刚想说把这门婚事给推了,猛地想起自己已经叫宋嬷嬷把陆清娴的庚帖给送过去了。
    不由着急起来:“不好,我已经让宋嬷嬷把娴姐儿的庚帖送过去了。这可如何是好?”以朱家之前对这桩婚事表现出来的热切,拿到了陆清娴的庚帖,必然不肯轻易再送回来,到时候就算逼着他们交回庚帖,怕陆清娴的名声也要毁了。
    陆清娴的脸刷地一下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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