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恒之神色沉静,从容的牵了她微凉的手,极自然的拢在掌心里慢慢的暖着,不答反问道:“舒姐儿怎么样了?”
    谢晚春侧目瞧他一眼,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没什么,陈大夫开了药,吃上几剂便好了。”她略顿了顿,意味深长的接着道,“只可惜安乐公主那头的赏花宴却是去不了了。”
    王恒之大约也明白内种关节,面色微沉,乌黑的眉睫似是染了银白的月华,一根一根的垂下来,越发显得容若冰雪,面容清俊。他很快便收敛了面上神色,轻轻颔首着:“如此也好,舒姐儿年纪还小,这些事倒是不急在一时。你若有空,陪她说几句开解开解。”
    谢晚春闻言微微点头,应了一声,心里却又添了几分疑惑:王望舒可不比王若蓉,她是王家嫡女,宋氏这个主母又是个精明能干的,按理来说王望舒的亲事就算还没订下,王家这边也应该是有了几个女婿人选才对。可听王恒之这话,似乎并非如此......
    谢晚春暗自记下这事,倒也没有追问,只与他说了几句闲话,正说话间,两人不知不觉便已经到了院门口。
    虽说这是王恒之本人的院子,可因为王恒之成婚以来一直住书房,反倒更像是谢晚春的院子。谢晚春顿住步子,纤淡的眉尖一挑,抬眼看看他,乌黑的眸子滴溜溜的转了一转,颊边的梨涡浅浅的。她漫不经心的用指尖挠了挠王恒之的掌心,笑着开口问他道:“要进来坐一坐吗,我给你泡茶?”
    王恒之本是心无杂念,可见着她这般的笑颜却又不由微微一窒,只觉得心跳忽而变得极快。他不由得吸了口气,掩饰的咳了一声,平稳了声气,重又是一贯的淡定和冷静:“天色不早了,我要回书房,你也早些休息。”
    谢晚春抬眼看着王恒之,见他端出一派沉静的面容,肤如冷玉一般凝白,耳尖却微微发红,好似红梅落在细雪上。谢晚春看在眼里,心中暗笑,不免更添几分莫名的欢喜和甜蜜。
    就好像小时候,她与先帝偷偷分吃了御膳房送来给先皇后用的红豆糯米糕,明明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需吩咐一声就能补上,可因为是偷吃别人的,印象十分深刻,也觉得更好吃了。这么一件小小的“坏事”,你不说我不说,就好似父女两个你知我知的小秘密,一对眼就想起来,各自偷乐。
    谢晚春目光看着王恒之那张清俊的面庞,不免想得更深了一些,若有所思:所谓两情相悦,就是这样的吗?你知道他喜欢你,你猜他也知道你喜欢他,一对眼就能明白对方的心思,只是谁也不愿先开了这个口,只是偷偷在心里高兴着。
    也许是看错了,也许是想多了,可你偏偏愿意看错、想多——只要,自己心里觉得是这样,高兴就好......
    谢晚春颇有几分复杂,看了看天色,便也松开了那只与王恒之牵着的手,立在院门口,笑盈盈的推了一把王恒之:“那你先走吧,我看着你走。”
    王恒之不易察觉的瞪了她一眼,乌黑的眉睫下细细的落下来,似是藏着许多言语,最后仍旧是一言不发的转身先往书房去了。
    谢晚春一直等到他身影不见了,这才转了身回房去。今日回府的时候,她已仔细梳洗过一回,只是水榭上酒宴闹过一场,后来又出了王望舒这么一桩事,兵荒马乱跟着宋氏边上跑了一通,此时颇觉得疲倦,便又叫了人来伺候沐浴。
    以前谢池春在宫里的时候特别喜欢泡在浴池里头,宫里头的池子乃是从外头引了温泉水来的,分作九龙池和凤栖池,宫中无后,谢晚春也嫌弃“九龙池”里头那些宫里人都知道的“艳事”,便老大不客气的占了凤栖池。有道是“温泉水滑洗凝脂”,她又让人往池子里添一些外头上进的香料,泡完了再披上轻盈干净的纱衣,只觉得肌肤滑润生香,不仅舒服还解乏。
    王家豪富,几代不衰,院里头倒也有浴池,虽不及宫里的宽大却也很能一用。
    谢晚春叫人放好了水,添置好香料,备好浴具及澡豆,这便又洗了一回。她半倚着浴池泡着,琼枝则是半跪在边上伺候着,替她按了按肩头,细声道:“我来时,画衣让我问一声少奶奶,这回带来的那个小丫头可是要留在院里?月例又要如何算?”
    似大户人家,丫头都是要经过几番调.教,学够了规矩才能到主子身边,不过梅香乃是谢晚春从外头带回来的,据说一路上也伺候得极得心,于是便又有一番说法了。人有人道,鼠有鼠道,做主子的有需要考量的事情,做丫头的自然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琼枝与碧珠两个原就是在宫里伺候着谢晚春的,跟着嫁过来之后最是得用。只是后来谢晚春病好了,性子也略变了变,紧接着就提了画屏和画衣着几个丫头上来,如今画衣管着账目,画屏管着衣物,倒是叫碧珠和琼枝这两个大丫头手上少了些事。
    而且,这一回出门,谢晚春原还说好了要从琼枝和碧珠两人里挑一个带上,结果临行匆匆也不知是忘了还是故意的,倒是把人全都给丢下了。琼枝几个好容易等到人回来了,却见谢晚春又带了个叫梅香的丫头。
    碧珠心思浅,从来也不想太长远的,如今到了这个年纪倒也没什么雄心壮志,只筹划着要嫁个好人家,谋个安稳的未来。但琼枝心思细腻,颇有些想法,眼见着后来人越来越多,越想越是害怕起来,不免起了些心思。她这两句话一是要问梅香如何安置,二则是要问梅香是按一等的例还是二等的例。
    谢晚春看了她一眼,自是明白琼枝的意思,挑了挑眉少,笑着道:“她年纪小,也没见过什么,便先叫她跟在画屏画衣那头学一学规矩吧。”沉吟了一会儿又笑着玩笑道,“我原还想着要给她改个名字,叫画眉,后来一想又觉得梅香两字虽俗却耐听,也就罢了。”
    琼枝垂下眼,低低应了,心中已是明白了:这就是要拿二等丫头来对待了,日后碧珠去了,画屏、画衣或是梅香这几个二等丫头里头必要有一个提上来顶着,这梅香怕是......
    谢晚春泡了一会儿便觉得够了,慢慢起了身,由着琼枝轻手轻脚的替她擦了擦身子,披了件干净的衣服回房安置。
    谢晚春一夜好眠,便是第二日起来了也不过是翻几页闲书,调一调琴音罢了。容家的事还是过了好些日才传到了谢晚春的耳里。
    容家乃是容贵妃的娘家,比不得上头大世家清贵,原也称得上是书香传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早些时候,容贵妃入宫时也曾得意过一段时间,只是后来容贵妃被镇国长公主谢池春压着,容家也受了不少打压,只得安静如鸡的缩着。好容易等到谢池春死了,容贵妃吐了一口恶气,对着娘家自是加倍的歉疚和补偿,容家许也是压得狠了,越发趾高气扬起来,一时间人见人厌,只是碍着皇帝和贵妃的面子不说罢了。
    开始的时候,是御史台的一个姓杜的言官上折子弹劾容贵妃之父容斌霸占百姓田产,纵容家奴放利钱等等六桩大罪。
    皇帝偏心容贵妃,想着容家这些年也不容易,故而这折子看也不曾一看就被丢开了,或是被垫了桌角也未可知。
    这杜言官却是越发得劲,堵着一口气又上了一道折子,把容斌骂得狗血淋头,还发挥言官特有的想象力与口才,说:年前时,皇帝大病,容斌居然把衙门里的东西搬回家,这是暗地里准备“另起炉灶”啊。
    这“另起炉灶”的控诉虽然显得无理无据,但比起前面的霸占田产什么的就显得比较严重和恶毒了,就差没指着容斌的鼻子说他盼着皇帝早死想着另寻新君讨好。
    容斌气得不行,据说在家把姓杜的狠狠骂了一通,问候了杜家几辈子的祖宗。因着此事事关重要,外头议论纷纷,容斌思虑再三,只得把自家夫人叫来嘱咐了几句,让去宫里给容贵妃通个气也好在皇帝面前先打个底儿。
    容贵妃乃是贵妃之尊又手掌内宫大权,容夫人想入宫只需递个话进去便是了,还算是方便的。容夫人一入宫,见着女儿便红了眼睛,谁劝也不听,垂着头低低的哭了一场,嘴里念着:“娘娘怕是不知道,这些日子,我们家可是被那些子人给欺负惨了!你父亲头发白了一大半,睡也睡不好,怕都要熬出病了......还有你几个妹妹,那回牡丹宴后,原也有人来问,亲事也差不多有影子了,如今一个个又转了话风。可不就是瞧着我们家好欺负吗?我这做母亲的,这心就跟黄莲似的,苦啊......”
    这模样,倒是又勾起了容贵妃的些许旧日的情绪来——容夫人以前也常来宫里,日日哭诉家中艰难,容贵妃那时候正咬着牙咒镇国长公主呢,哪里敢管外头的事,不过劝母亲几句罢了,每每说到最后,母女都要抱头哭上一场,第二日还得给谢池春冷嘲热讽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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