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远死了,你活下来了。”
    低沉的声音响起,谢良辰先是一怔,眼睛中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她知道季远死了,但是怎么也想不通她为何会活下来。
    现在她又在哪里?是谁在与她说话?
    谢良辰努力要想明白:“你是谁?”
    男子又向前走了几步,好像故意要让谢良辰将他看清楚,他嘴唇微抿,神情冷漠,一双眼眸深不见底,整个人透着一股的危险,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刃。谢良辰只觉得这男子看着陌生却又有些熟悉,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四目相对之时,门外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
    谢良辰再次张开嘴,还没有说话,就瞧见那男子身形一动,灵巧地跨上了床,掀开被子藏匿了进去。
    几乎在同时,谢良辰脖颈上多了一把匕首,紧紧地贴在她的皮肤上。
    谢良辰算计过季远,季远身为武将,身上有种让人畏惧的凌厉,可是比起这个人却远远不如,这人身上那股血腥味儿和杀气,让人忍不住汗毛竖立,更别说他的果决和利落。
    如果她敢喊出声,那柄匕首就会刺入她的喉咙,不会给她半点机会。
    谢良辰没有慌乱,整个人瞬间冷静下来,眼下的情形透着怪异,在没有弄清楚一切之前,她不会贸然动作。
    有人推开了门,先是走到床边张望一眼,发现谢良辰仍旧没有醒来,她这才转身将桌案上的灯烛拿起来走了出去。
    门外传来交谈的声音。
    “你做什么?”
    “大小姐屋子里的灯没有灭。”
    “大小姐如何了?”
    “还是刚刚那般模样,没有醒过来。”
    大小姐,这是在称呼她?谢良辰更想要弄清楚的是现在的处境,也只有这样她才能真正摆脱危险。谢良辰再次打量着这个房间,目光掠过那些摆设,越看越觉得心惊,这房间她识得,这是谢家的屋子,她没有出嫁前就住在这里。
    身边那人似是猜到了她的意图,并没有阻止她。
    谢良辰继续寻找蛛丝马迹,墙上挂着的一支笛子,那是父亲留下的,她被谢家长辈做主嫁去苏家时,将那笛子一并带走了,可现在这里的一切分明就是她未出嫁前的模样。
    再回想之前半梦半醒时听到的话。
    谢良辰几乎不敢置信,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她先是伸手摸向自己的腹部,那里没有被贯穿的伤口,又将手放在脸上,手掌下皮肤光滑。她杀季远时留下的伤全都没有了。
    就算她活下来,伤口也不会凭白消失,除非是发生了什么她理解不了的事。
    谢良辰做这些的时候,那柄利刃没有从她脖颈上挪开,森森凉意逼迫着谢良辰振奋精神,恢复平日里的冷静。
    她不敢确定现在是什么情形,但是她想起了身边的那个男人是谁,她为何会觉得他看起来有几分熟悉,因为他们才见过面。
    他是宣威侯宋羡,她之前只匆匆见过宋羡一面,现在的宋羡又与之前有些不同,所以一时之间她没有想起来。
    这样的发现却让她更多了几分疑惑,为了将一切弄清楚,谢良辰转头向床内看去,男人早就掀开被子靠在一旁,一双眼眸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宋羡目光平静地看着谢良辰,任由她打量着他,等到她那目光从探究变成了惊诧和恐惧时,宋羡眼眸中露出一丝讥诮,她认出他来了,却想要遮掩。
    宋羡冷冷地道:“想要装作不认识?”
    谢良辰最后的试探在这句话之后烟消云散。
    面前的是宣威侯没错,只不过他看起来年轻了许多,看起来最多只有二十岁。
    在杀季远之前谢良辰根本没有见过宋羡,宋羡也应该不认识她,可是刚刚宋羡却提及了季远。
    在说季远时,他的目光带着几分审视,现在又说破她的意图。
    从醒来开始,她所有的举动都被宋羡尽收眼底。
    谢良辰没有说话,在没有法子让自己更进一步想明白之前,她什么也不会说。
    宋羡声音低沉:“现在是大齐元平十六年八月。”
    听到这话,谢良辰双耳一阵嗡鸣,心头跟着狂跳,眼眸中透出无法置信的神情。
    她记得清清楚楚,杀季远时是大齐元平二十八年四月,如果宋羡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她现在是回到了十二年前,她刚刚十四岁。
    十四岁,她才回到谢家,所以才会有人唤她大小姐,在她耳边说那样一番话。
    想明白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欣喜,她十四岁,阿弟才七岁,他们都没有死。
    可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宋羡也在这里?
    谢良辰开口道:“您是宣威侯?这到底是怎么了?”她不了解宋羡,但宋羡给她的感觉不同,在聪明人面前撒谎不会得到她想要的结果。
    如果她再试图遮掩,他会换个法子审问,还好她懂得看清形势,让他也少费力气。
    宋羡看着谢良辰:“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一个将死之人,又能回到十二年前。”
    谢良辰一脸茫然地摇头:“我只记得侯爷杀了季远,将我救起,然后我与侯爷说了一句话。侯爷大恩大德来世做牛做马定当报答。”
    难道是因为这句话?来世,重活一世……
    宋羡接着道:“然后呢?”
    谢良辰道:“我好像看到了我阿弟来接我,我想要拉住阿弟的手,让阿弟跟我回家。”
    “你确实拉了一个人,只不过不是你阿弟,”宋羡声音淡漠,眼眸更加幽深,“你拉住了我。”
    谢良辰惊诧地看着宋羡,所以宋羡出现在这里与她有关?
    谢良辰终于明白宋羡为何找上门,她回到十二年前是好事,她可以护着阿弟,改变自己和阿弟的命运。
    对于宋羡却不然,前世宋羡起兵谋反,就快要得到他想要的天下,突然倒退十二年,那就意味着一切努力都白费了,全就要重新再来。
    如果杀了她就能回到十二年前,宋羡一定毫不留情的下手。
    可惜,这种事发生的太蹊跷,也许她死了会出现意想不到的结果。
    宋羡将她与这件事联系起来,有利也有弊。
    谢良辰思量间,宋羡将目光落在谢良辰脖颈上:“你脖子上戴的那半块玉佩呢?在哪里?”
    她的玉佩?谢良辰下意识地摸向领口,为何宋羡会向她要那半块玉佩?
    宋羡显然没有了耐心:“你拿出来,还是我动手去取?”
    第四章 脱身
    谢良辰自然不会让宋羡动手,她抬手顺着衣襟摸下去,慢慢地将玉佩取出。
    宋羡不等她将玉佩从脖子上摘下来,手中匕首一动,割断了线绳,谢良辰只觉得手心一紧,玉佩脱手而出,落入了宋羡掌间。
    那玉佩不是什么上等的玉料,雕刻的也并不精细,原本是两只白鹤,现在被一分为二,宋羡仔细的看着那玉佩的缺口。
    谢良辰瞧过去,宋羡神情淡漠不辨喜怒。
    宋羡道:“这玉佩从何而来?”
    宋羡提及玉佩时,谢良辰就在思量要如何回答,宋羡在这样的时候问她要那半块玉佩,现在又问她这样的话,显然那玉佩对宋羡很是重要。
    谢良辰不准备说谎:“我也不知晓。”
    宋羡没有说话。
    谢良辰伸手指了指头:“我为义父义母采药从山上跌落,摔到了头,从前的事都不记得了。”
    现在脖颈上的匕首已经不在了,谢良辰也就行动自如,她艰难地侧了侧身,拨开长发将左脑和耳后晾给宋羡瞧。
    借着外面透过的月光,宋羡将目光落在谢良辰脑后的伤痕上,一条伤疤从左后脑开始一直蔓延到左耳后。
    谢良辰确定宋羡看到了她的伤口又重新躺好,接着道:“前世时我曾问过谢家人这玉佩的来历,谢家人只知道我被人伢子带走之前,身上不曾有这样一块玉佩。我将它当做是义父义母赠与之物,所以才会一直贴身携带。”
    听到“前世”这两个字,宋羡瞳仁微缩,她倒是说的十分顺口。
    宋羡的目光再次落在谢良辰脸上,如今她是十三四岁的年纪,看起来尚有些稚嫩,但也能看出来面孔精致,一双眼睛亮若皎月。季远好色,能被她算计,其中一个原因必然是觊觎她的美貌。
    少女脸上稚嫩的神情,让人觉得是那般的柔弱、无害。
    宋羡脑海中闪现的却是她刺杀季远时的果决,利用火药、针盘,不惜以自身为饵,刺杀季远并且成功的女子,跟“柔顺”二字沾不上边。
    他问什么她说什么,无非心中清楚,她的性命握在他手中。
    宋羡接着道:“你可曾去过海上?”
    谢良辰摇头:“我六岁前不曾出过远门,被人伢子拐走之后,父亲、母亲倒是听说我被卖去了海上,因此乘船追了过去,没想到半途中船沉了。”
    宋羡微微皱眉,回想起七年前海上那一遭,当时他被困于船底的木牢之中,幸好被人所救,救他的那家人不曾露出真容,他只知道他们的女儿六七岁年纪,此次随父母出海行商,他一心再与那家人相遇,就要了半块玉佩做信物。
    他脱身之后曾追查那一家人的下落,不成想他们留给他的名字是假的。
    玉佩没错,眼前的女子却好似不是他找寻的人,却又不能确定无半点关系。
    宋羡不禁心中轻笑,他是因为看到这块玉佩,才一时分神被拉扯住,现在玉佩拿到了,依旧没有得到他要的答案。
    带兵起事之前,他想过可能会出现的结果,却万万不能料到,会突然回到十二年前。
    想想往后十二年的经历,宋羡瞳仁微缩,就算重来一次,他也只会更快施展手脚,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母亲虽然早就离世,不过疼他的祖母还在,他还能绕膝承欢。
    “如果侯爷想要知晓玉佩的来历,我会想方设法打听消息,说不得与我义父义母有关,”谢良辰道,“侯爷是我们姐弟的恩人,我定会尽心竭力报答侯爷。”
    她的报答……
    宋羡脑海中浮现出天边的那道闪电,他淡淡地道:“你不记得从前之事,又要如何打听消息?用你不如用我自己的人妥当。”
    这话让谢良辰无从反驳。
    宋羡神情仿佛更添了几分冰冷:“你知晓往后十二年会发生什么,杀了你我才能更安心。”
    谢良辰一僵,声音微微发颤:“侯爷放心,前世之事我不敢与旁人提及,而且就算我说了,只怕也不会有人相信。这十二年我嫁入苏家守寡,只是经营手中商队买卖药材,朝廷大事隐约听说一些,并不知晓其中细节,我若是有心借此算计侯爷,侯爷会立即察觉。”
    说完这话,谢良辰停顿片刻,目光变得格外坚定、恳切:“能够与阿弟团聚,就是我最大的心愿,侯爷知晓我在哪里,便是握着我和家人的性命,我不至于自寻死路。”
    只是嘴上的承诺,显然还不能让宋羡放心,谢良辰再次与宋羡对视:“侯爷知晓我与季远的恩仇,我阿弟会被杀,就是握住了季远的罪证,这一世再遇到季远,我和阿弟依旧会与他为敌,阿弟受了那样的苦楚,若是让我再得机会,我会再杀他一次。”
    宋羡不说话,谢良辰继续道:“眼下我无法报答侯爷,将来必定会做个对侯爷有用之人,眼下弄不清楚我们为何来到十二年前,侯爷不能就此杀了我,将我带走囚禁起来也未必就是最好的选择。
    反正我做什么都瞒不过侯爷,若是有半点风吹草动,侯爷即可杀了我。”
    谢良辰知道宋羡并不是什么心软之人,他之所以没有向她下手,应该是碍于那块玉佩,她这一番话不一定能说服宋羡,只希望那块玉佩能给宋羡足够的理由,暂时放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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