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之后,帝都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
    秋雨连绵不绝,简夫人坐在窗边,听着雨打蕉叶的清脆声,思索着简言之的婚事。
    她和慕大夫人早就达成了共识,那时慕二姑娘刚从扬州回来,资质未显,京城不少高门大户介意她走丢过十年,都没有主动和慕家结亲的打算,这才便宜了她家儿子。
    现如今慕二姑娘成为了乡君,地位水涨船高,再加上那副容貌,要不是几个月前慕云来刚过世,慕家的门槛早就要被媒人给踏破了。
    现在来看,简家和慕家的这桩婚事,也是时候定下来了。
    正巧简老爷从衙门回到府上时,袖子被雨水淋湿了一小块,他进了屋里,拍了拍袖子上的水渍。
    简夫人正想和他说婚事的事情,迎上前帮简老爷更衣,顺便把自己刚刚想的事情告诉简老爷。
    这件事夫妻两早就通过气了,那时简大人无有不应,两家关系极好,若能结亲就是亲上加亲,可现在,一听到简夫人的话,简大人微微皱了皱眉头,端起茶盏,用茶盖慢慢拨弄着碧绿的茶水,陷入沉思。
    “这件事,只怕要生变故。”
    “什么波折?”
    简老爷把今天御书房里发生的事情始末告诉简夫人。
    简夫人心头微微一跳:“你是说,陛下有意让慕二小姐去和亲?”
    “这倒没有,但你想想,有哪家在这个节骨眼上结亲,这不是惹得陛下厌恶吗?”
    简夫人摇了摇头:“你没我了解情况,这帝都确实找不出几个比慕家二小姐资质更出众的了。”
    不然她至于这么急着定下言之和慕秋的婚事吗。
    她巴不得这么有手腕、容貌脾性又好的媳妇赶紧进府。
    思索片刻,简夫人沉沉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我们得去和慕家那边通个气。你也知道慕家现在是什么情况。若是朝中真的选了慕家二姑娘去和亲,这不是在挖他们的心吗。”
    简老爷垂眸细思片刻,下了决断:“说得也是。你先去和慕家通通气,我这边再去打探打探消息。”
    简夫人安心喝茶:“其实我倒是觉得,哪怕会惹得陛下生气,但这些许损失完全比不过言之娶到那位慕家二姑娘的好处。娶妻取贤,她能千里去寻伯父,就足以证明有情有义了。再说了,她那容貌,绝对能让你儿子收心。”
    简大人抚了抚长须:“就和我当初能娶到你一样幸运。”
    简夫人不由嗔了他一眼。
    惯会说这些好话来哄她。
    “对了,这件事你知会过言之了吗?”
    “还没有,这不是刚好碰到你,所以打算先和你说一声吗。”
    让简大人先在屋中休息片刻,简夫人起身,打着伞前往简言之的院子。
    简言之正在亲自做一串珍珠风铃,这是他打算送给郁墨玩的。
    刚做了一半,简夫人过来了。
    简言之有些不好意思,悄悄收起手中的风铃,起身迎上前:“娘,你怎么来了?”
    简夫人早就看到那串风铃了。
    这种精致的物件,一看就是用来讨姑娘家欢心的。
    简夫人走了过去,将风铃轻轻拿起来,放在手中把玩,明知故问:“这串风铃真好看,你是做来送给娘的?不过这白中透粉的珍珠太娇嫩了,比较适合年轻的女孩子,可不适合娘啊。”
    简言之挠了挠头,咳了一声:“不是,娘,这不是送给你的,这是送给一位朋友的。”
    “朋友?”简夫人放好风铃,坐了下来,“言之,娘这趟过来,主要是想和你聊聊你的婚事。”
    简言之顿时不自在起来,声音磕巴道:“娘,你,你都看出来啦。”
    简夫人见有戏,笑得越发温柔:“当娘的还不了解你吗,自然早就看出来了。娘打算近期就上门给你提亲,你看如何?”
    简言之吓了一跳:“这……这是不是太快了。”
    快得他简直没有半点儿心理准备。
    “这有什么快的。你只说愿与不愿吧。”
    简言之扭捏道:“愿,愿,我这不是怕她不乐意吗。”
    “那就好,明日娘和你爹去慕府那边做客,看看慕家是什么意思。不过这件事应该没什么波折,早在大半年前,娘就已经和慕大夫人达成共识了。”
    简言之的心情刚刚高兴激动到极点,好在还没被高兴冲昏了头脑,在听到“慕府”二字后,简言之脸色煞白:“娘,你在说什么!?”
    简夫人只当他是高兴的笑得险些前仰后合:“你这孩子,这是高兴傻了所以没听清娘说的话?”
    简夫人耐心重复了一遍:“娘说,明天和你爹去一趟慕府,问问慕家那边的意思。”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简言之宕机的大脑终于重新恢复运转,他快速而坚决地表明自己的态度,“娘,慕秋很好,但我和她只是普通朋友!”
    再说了,他要是真的敢说一声娶,风声传出去当天,卫如流就敢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没等简夫人问一声为什么不行,简言之已起身快步往外走去,边走还不忘扭头提醒简夫人:“娘,你可千万别去慕家!”
    这件事情,他得赶紧去知会卫如流一声。
    他真的是无辜的啊!!!
    ***
    衡阳郡主落水的事情,明面上是由京兆尹来调查,实际上早就移交到了刑狱司手里。
    卫如流这段时间一直在调查这件事情,虽然还没查出来事情真相,但也发现了不少有意思的东西。
    他翻阅好下属呈递上来的情报,打算过段时间亲自去皇家寺庙查看情况,放下毛笔出院子透气。
    院中的梧桐渐渐泛了黄,一阵雨过后,有不少梧桐叶子随风飘落下来。
    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工匠过来找卫如流,说是卫府新的建筑图纸画好了,请他过目,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地方吗。
    卫如流收好图纸,打算进书房里仔细看看。
    简言之就是在这时候过来的。
    他行色匆匆,一看就是骑马着急过来的。
    “发生了何事?”卫如流问道。
    简言之三下五除二就把事情说清楚了。
    卫如流负在身后的两只手慢慢紧握成拳,唇畔紧抿,一言不发,脸色看上去格外阴沉严厉。
    她家里人要给她说亲了?还是和简言之说亲?
    可怒意升腾到半空,卫如流眼神里灼烧的火又黯淡下来,心中某个角落仿佛在瞬间塌陷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失重感,令他整个人都茫然失措。
    以他对慕秋的了解,她是不会同意和简言之说亲的,那应该只是长辈之间的撮合,可不是和简言之,也会是和其他人。
    她现在确实到了说亲的时候。
    哪怕避开了一时,这件事迟早也要提上日程的。
    只要一想到慕秋会和其他人定亲,他心中便升腾起一阵无法化去的戾气。这股戾气困在那里横冲直撞,将他的情绪和理智烧得一塌糊涂,以至于他连呼吸都急促几分。
    他生来拥有世人所求的任何东西。
    钟鸣鼎食之家,父母亲人疼爱,朋友下属簇拥。
    财富,地位,权势。
    他生来皆有,后又一一失去。
    他幼时喜欢一只猫,可那只猫有自己的主人,哪怕他可以去触碰那只猫,去拥抱那只猫,他也清楚知道那只猫不属于他。
    这样一个贯穿了他人生,从他最初识得少年慕艾就与之定下亲事,脾气有些像猫的姑娘,怎么能和其他人定亲。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比他更先到来她的人生。他可以再次失去财富,地位,权势,因为那些东西他可以再次得到,她是他唯一不可失去。
    他从未如此确定过自己的心意,也从未如此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为何会在刑狱司的下属问他要在花园翻种什么花时,脱口而出栀子花;为何入住这里这么久都没想过翻修这座府邸,可她说了几句话后就如此大费周章寻找工匠。
    他想让她喜欢刑狱司,喜欢卫府。
    曾经没有交换的婚书,没有继续的婚约,他想要得以兑现。
    或者说得再直白一些,他想让她做卫府的女主人,做他的妻子。
    简言之注意到卫如流神色不对,连忙给自己辩解:“我娘说她和慕大夫人早在大半年前就达成了共识,但我真的是今天第一次听说,我一知道消息就过来找你了,你别生气。”
    过了许久,卫如流才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了。多谢。”
    他轻轻闭了闭眼。
    再睁眼时,卫如流让简言之自便,他去马厩取了马,骑着马出了卫府,直奔慕府而去。
    到了慕府,卫如流取出令牌要见慕秋,门房却说早在上午时,府中的两位小姐就坐在马车去了西山寺。
    卫如流抬起头看了眼天色,勒着马缰调了头,直奔城门而去。
    西山寺。
    慕秋到了西山寺后,和慕雨在寺庙里闲逛片刻,去请见无墨方丈。
    两人见了面,轻声交谈着,不谈佛法,只是在聊扬州的见闻。
    这一聊,就聊了足足一个时辰。
    慕秋没注意过时间,直到小沙弥进来替换香烛,慕秋才意识到现在已经入夜了,她连忙起身告退,不再打扰无墨方丈休息。
    她转身,告别宝相庄严的佛像,走出被檀香气息笼罩着的森严佛殿。
    合上佛殿的门,慕秋一转身,险些撞入一个人的怀里。她下意识要道歉,可当慕秋闻见熟悉的冷香,她猛地抬头。
    来人果然是卫如流。
    他着一身竹青色长衫站在她面前,不知是何时来到西山寺的,也不知等了她多久,发梢积了层薄薄水雾,眼底似乎藏了许多思绪,如星似雾。
    慕秋心跳陡然加快几拍。
    第六十九章 是与他这个人的性子截然不……
    佛殿外,千古明月高照,夜风吹过不远处的松林,激起松涛阵阵,一时无人说话,只有不知从哪儿传来的暮鼓声和诵经声,带着涤荡人心净去浮华的力量。
    慕秋回过神,意识到两人靠的实在是太近了,不由往后倒退一步,稍稍拉开距离,这才去打量他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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