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无法遮掩的三件事:咳嗽、贫穷和爱。那种点滴渗透而出的关心如此的特殊鲜明,渝水淼也从没有要遮掩的意思,似乎根本不害怕外界的闲言碎语会让两人之间生出嫌隙似的。剧组里有不少人都在猜测他俩是什么关系,兄弟这个说辞很多人是不信的,就原上出道之前过的那倒霉日子,真有渝水淼这样的哥,至于穷得连学都上不起?
    可他俩的状态看起来又丝毫不像是金主包养,许多剧组成员虽然难以置信,但最终也只能把结论定义为真爱。郭妙春却不以为然,她大风大浪里走过来,什么样奇葩的故事都经历过,原上和渝水淼相处时的氛围,在她看来分明就流淌着浓浓的亲情。
    这种亲密却不暧昧的感觉让人很舒心,郭妙春便也释然了,她笑看这对兄弟你推我搡,却总在温情中感觉到一股淡淡的凉意。正不明所以中,坐在VIP厅里一个身形被沙发遮住了大半的西服男起身走了出来。
    他的表情威严冷峻,如同冷空气注入三伏天,立刻将全场人都镇住了。渝水淼撒开正在捏原上脸的手,郭妙春也收敛了自己看戏的表情,齐齐打招呼:“秦董。”
    秦霍看上去仍旧一如既往平静无波,眼神在渝水淼手上流连了两秒,低低从喉咙里应了一声。
    简直糟心透了,他原本还在逛论坛呢,废了老鼻子劲儿才找到那个不对外开放论坛的手机APP,正看到新帖里CP粉磕自己和原上在拍摄现场互动的糖,渝水淼就如此不识趣地出现了。他可没忘了原上在电话里和他么么哒的事儿,原上搬到自己这儿之前住的就是他家吧,一见面俩人又是拥抱又是摸脸的,辣眼睛。
    渝水淼回去的路上悄悄问:“秦董怎么也跟来了?”
    这几天两人在家里相处时的味道有些变了,但秦霍从未挑明,原上心中隐隐有猜测又不敢确定,只意味深长笑笑:“他说他对拍卖也有兴趣,谁知道呢?”
    *******
    原上坐在正当中,秦霍和渝水淼各坐他左右,郭妙春被挤到最边上,除了原上偶尔会跟她说几句话外,根本就是个透明人。
    哦不,拍卖场内其他的客人还是会投来欣赏关注的目光的,郭妙春冷哼自己身边人眼瞎,只低头翻阅手上的拍卖册。里头从钟表珠宝到汽车豪宅,来源有自然人去世无人继承被收编的,也有抵押后无力偿还被司法部门回收的,多种多样,当中不乏一些珍稀奇缺的好物,售价高昂,因此到场拍客中不乏各界名流人士。她过来凑个热闹而已,没什么想要的东西,索性打量入场的嘉宾,看到其中一对相当眼熟的人时,颇为意外地挑了挑眉。
    原上的册子翻开到老房那一页,手指在上方不住地描摹。
    渝水淼安抚他:“我带够钱了。”
    秦霍正襟危坐,怎么听这话怎么不顺耳,但总觉得这俩人此时笼罩在一种其余人无法窥视的结界里,颇为糟心。他翻开同样的页面反复打量,不就是一座普通的老房子而已吗?一时又忍不住琢磨原上买房的意图是什么,近段时间两人相处时确实感觉怪怪的,原上这是终于受不了了?想搬出去?
    可也不至于找一套那么老的房吧?还让渝水淼出钱来买,拍卖场的灯光在他的胡思乱想中暗下,这套房并非压轴品,拍了几套宝石首饰和几辆汽车后,图片就打在了拍卖台的背景板上。这房子太老了,又不在地段繁华的市中心,就连拍卖师也没什么热情,只随意介绍了一下这套房的来历,和里头作为最大卖点的施坦威钢琴。然而在九百万的底价跟前,斯坦威的吸引力无疑要大打折扣,厅内的宾客都听得兴致缺缺,却没料到才进入竞价流程,后方便有人举起了牌。
    原上听人喊“一千万”,立刻回头,就连渝水淼也有几分意外,转身一看,顿时一脸吃屎的表情——
    “操,那畜生。”
    他举牌便喊:“一千一百万!”
    “一千一百五十万!”任平生知道在和自己竞拍的人是谁,他不敢看对方,却仍有内心的坚持,邹敏在周围的瞩目下隐晦地拉他袖子:“你差不多一点,又不缺房子住,咱俩最近手上可不宽裕。”
    任平生近期在筹备演唱会,还是全球的,花销颇大,虽然后期有门票回血,可在此之前还是处于拮据状态。邹敏则忙着拍电影,还要为《都市奇缘》的资金问题天天跑公司找宋天扯皮,早已经心力交瘁,要不是被打动了,她根本不会同意平白多出这笔开销。
    可同意归同意,她心里还是有杆秤的,这房子从地段和房龄来看,升值的可能性都不太大。不能住又不赚钱,那买回来干什么?就因为这是老朋友留下来的念想?邹敏感动的同时还是觉得矫情了一些。
    起拍价那个价格大概符合她的心理预期,可竞拍的渝水淼显然势在必得,任平生话音刚落,对方便紧紧咬了上来:“一千两百万。”
    邹敏吓了一跳,随即想起渝水淼因为那位去世的房主和任平生绝交作对的事情,大概也理解了对方的心态,正想劝任平生放弃,耳边就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一千三百万!”
    “你疯啦?”邹敏吓了一跳,赶忙去按他的手,任平生整张脸都涨红了,额角渗出淡淡的汗珠,他用力想挣脱邹敏的动作,说话时瞳孔里像是翻腾着两团火焰,“你不懂,我必须得拍到它。”
    “我怎么就不懂,一千三百万都超出市场价了,你像点话!”
    任平生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对她解释,只能焦虑地翻来覆去强调这套房子有重要的意义,可为了友谊付出那么大一笔钱根本不在邹敏可理解的范畴里,她听完后仍旧很明确地表达出了反对的态度。
    两拨客人的竞价转眼间涨到一千五百万,全场人都惊呆了,有认出双方的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渝水淼放下牌子的时候肺都要气炸:“那贱人是他妈有病吧?!”
    原上瞥了好友一眼,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纠正他的称呼。看着任平生为了一套自己以前住过的房子一掷千金,他心里的感受其实挺复杂的。任平生年轻时就跟了他,他虽然将对方捧红,但真论起感情却未必倾注了多少。对方的背叛给他最鲜明的感受是羞辱而非心痛,更谈不上什么爱恨交织,以至于他此时看到对方同邹敏坐在一起心中竟然也全无波澜,就像是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单方面好聚好散之后,原上本以为任平生也已经走了出来,但看对方现在同自己竞拍时孤注一掷的模样,好像并非如此。
    那边猛得加了两百万,邹敏的眉头已经皱得很明显了。
    原上收回目光,渝水淼骂了句娘:“妈的!不能输给他!”
    他刚要加价,坐在身边一直沉默的秦霍突然举起了牌子:“一千八百万。”
    这声音沙哑又低沉,平静得听不出一点情绪,引得全场都在作壁上观的嘉宾纷纷看来,就连原上和渝水淼都跟着镇住。
    渝水淼迟疑地看了原上一眼,他没想到秦霍也会对这套房子有兴趣,对方若是想出手,那自己无疑掏出全部身家再翻倍也拼不过。
    原上也有些意外,倾身拍了拍秦霍的胳膊低问:“你也想要这套房?”
    秦霍瞥了他一眼,又瞥了微怂的渝水淼一眼,冷静的目光中强自安奈着几分跳跃的得意。他没有回答,伸出大手来覆在原上的手背上拍了拍。
    对方的手有点凉,相触时有些酥麻的感觉让原上眉端微微一跳,对视的目光中发酵出一些奇怪的作用,他下意识反手握了握秦霍的手掌,恰遇上对方抽离,十指短暂地相扣了一瞬。
    秦霍怔了怔,因这个接触心头狂跳,他垂首看对方,手指上温热的触感还未曾消散,巧合吗?
    原上恢复正常坐姿,有点不太敢看秦霍的反应,刚才下意识就抓上去了,对方的手整个比他大了一号,调戏起来感觉怪怪的。
    松开拳头又握紧,掌心还有些酥麻,他略微有点懊恼,秦霍那么快收回手是什么意思?单纯只是拍拍?
    渝水淼犹豫了一下,举牌还想竞拍,原上按住他,摇了摇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秦霍想要就给他吧,反正爹妈的照片自己都已经收好了,何必惹他不开心。
    “行了!”后方突然传来一声低呼,虽然已经尽量压低了声音,但在出价后安静的会场里还是略微明显了一些。
    邹敏伸手去夺任平生的号码牌:“你是不是疯了?两千万买这套房子也太过了吧?”
    上方拍卖师确认价格的声音洪亮如雷,任平生与邹敏纠缠,脸上写满了焦急:“你别拦我!”
    “我怎么不能拦你?不拦你你就得罪人了!渝水淼也就算了,上一轮出价的是四海集团的秦董,你要跟他争,你争得过吗?”
    “可我要这套房!!!”任平生的声音在喉咙里被压成一道细线,轻微又声嘶力竭,“它有意义!”
    “什么意义?不就是你朋友留给你的念想吗?有必要吗?我朋友那么多,你朋友也那么多,我们还一套一套去买他们的房子?”
    任平生无法解释,只能拼命摇头:“他不一样!他不一样!”
    “你差不多一点!”邹敏的声音一下就冷了,“你跟赵观到底是什么关系?他怎么就不一样了?”
    任平生盯着她,眼睛里满是恳求,邹敏想到葬礼之后曾经听过几耳朵却一直不相信的风言风语,却头一次硬下了心肠:“他怎么就不一样了?!”
    “他……他是我恩人。”任平生痛苦的表情简直无法压抑,“你能别闹了吗?这样真的好累。”
    邹敏盯着他看了半天,眼神却越发怀疑,表情也一帧难看过一帧,片刻后才放缓声音:“我没有在闹,竞价我不同意,价格超出预期我也不想和秦霍作对。就这样。另外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出去把话讲清楚。”
    对方的眼神太有深意,任平生死死地捏着自己的号码牌,手背上青筋一条条鲜明地鼓胀出来。他看着邹敏的表情,又看着上方举锤的拍卖师,嘴唇翕动,眼神挣扎,直至落锤声起,终究没在开口。
    “一千八百万!恭喜08号嘉宾,请在我们工作人员的确认书上签下您尊贵的大名!”
    拍卖师清亮得近乎刺耳的声音中,有工作人员举着托盘从后台处走了出来,托盘上盖着一面金色的绸布,垂落的流苏伴随工作人员娉婷的走姿在空气中微微晃动。她在任平生的渴切的注视下拐了个弯,朝头一排的位置走去,最终弯腰将托盘举至秦霍的面前,巧笑倩兮地说了声什么。
    拍卖台上展示拍品样式的图片换到了下一组,任平生心脏就像是被人挖空了一块,深深陷落下去。
    前方,在他痛苦的视线里,本该签字的秦霍拿起笔,却没有下笔,而是一转手递给了原上。
    原上显得有些惊讶,但两人不知交流了些什么,他也不扭捏推拒,直接在托盘上的文书里签下了名字。
    邹敏松了口气,她才不管房子是被谁拍走的,总之自己不用再出这笔钱,就是好事儿。短暂的庆幸过后,她侧首望去,看到任平生一脸的如遭雷击,又忍不住微微蹙起了眉头。
    赵观葬礼前后,任平生表现出的状态就很不对劲,尤其是葬礼那段时间,简直行尸走肉般,根本就不像个人了。只是她那时候相当理解,毕竟也有好朋友的,好友去世的悲痛略微设想也能感受一二,因此有些小道记者暧昧的胡乱猜测每次看到都是一笑而过,从不当真。
    可现在,当初同样要死不活的渝水淼都开始和原上有说有笑,明显已经走出了阴影。任平生还动不动如此纠结,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女人陷入热恋后总会变得懵懂又敏锐,情感上邹敏不想怀疑自己的爱人,可理智又告诉她,有问题。
    ******
    原上颇为顺利地完成了过户手续,拿到了写着自己名字的熟悉的房产证,他尤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也想要这套房子,没想到是为我拍的。”
    秦霍高大威猛地站在那里,双手装逼揣兜,目光深沉地扫过同样一脸意外的渝水淼,那感觉就像大胜了一场艰难的战役:“举手之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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