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两年前,芳龄十五的她初遇了韩临风,一场狩猎之后,也不知得了什么失心疯,一下子就被迷得死去活来,每次能与他相见的茶宴就都不会放过。
    家里人起初以为她就是小孩子心性,也不甚在意,只是连着给她说了几门亲,都不中意。家里又舍不得她早嫁,以至于拖得甚晚。
    毕竟那个韩世子已经定亲了,就算方二再不懂事,也只远远欣赏就好,断然没有与人为妾的道理。
    可万万没想到,韩临风的婚事居然黄了!
    他解除婚约的消息传开后,这位方小姐就开始要死要活,非要嫁给这位北镇世子不可。
    这次鲁国公不惯着小女儿了,自然是厉色责骂,外加语重心长地陈述厉害。
    那个韩临风虽然号称皇族后代,可要权势没权势,要才学没才学,空有一副俊秀皮囊,跟如日中天的鲁国公府压根没法比。
    若不惹事,韩世子大约一辈子就守在梁州那穷乡僻壤了。
    再加上他花天酒地不做正经事,哪里会成为个好丈夫?
    可是责骂过后,小女儿像被男狐妖迷住了心魂一般,执迷不悟,直说世人不懂他的好,偏将璞玉看作了顽石。
    就在前几日,因为家里人拘着不让她参加宴会,方锦书居然开始断发绝食,将头发剪了大半不说,连着三日油盐不进,整个人如娇花萎靡。
    最后做母亲的受不了了,跪在鲁国公的面前苦苦哀求,只让鲁国公随了这丫头去吧。
    她不求女儿的姻缘锦上添花,嫁个草包世子也比女儿饿死了要强。
    鲁国公气得说不出话,可也不愿逼死娇花般的女儿。
    无奈之下,他只能将女婿请来,看看韩谂之能不能代为说和,成就了这段姻缘,然后只当没这个女儿,随着她荒唐去吧。
    鲁国公请六皇子出面,其实也是存了私心。
    一则六皇子将来差不多要继承大统,总要知道他将女儿嫁给禅位先帝后裔的缘由,避免了将来翁婿猜忌,以为鲁国公府没眼色,不会避嫌。
    另一方面,鲁国公也是想着六皇子若能想出奇招,解了小女儿的荒唐念头,那就更好。
    这自己娇惯出来的孩子,他是没法整治,真恨不得来个厉害的角色,解了他的左右为难。
    果然,韩谂之闻言之后大觉震惊,觉得自己若有韩临风这样的草包连襟,真是荒天下之大诞!
    但岳父一脸难色开口,岳母又在旁边以泪洗面,他不好反驳,心里却有了计较。
    于是他当时跟岳父母允诺,只能将话语带到,至于能不能成,也要看人家韩世子的意思。
    若是人家不愿,就不是小姨子胡闹能左右的了。
    正好在这百花宴上,六皇子遇到了韩临风,于是与他闲坐一处,先是聊些时事,融洽一下气氛,再往姻缘上扯了扯。
    没想到提亲的话还没开口,韩临风先跟他扯了段与花魁戏水的风流事,真叫六皇子有些接不下去。
    不过六皇子也非寻常人,微微蹙眉之后,居然面不改色,径自提起了鲁国公府小姐来。
    待说到鲁国公的小女儿有意于他时,六皇子不紧不慢地饮茶,等着这位北镇世子发出受宠若惊的欢喜声。
    他那小姨子方锦书容貌不俗,虽然性格骄纵些,却堪称如花美人一个。
    韩临风一个失势世子,若是能跟如日中天的鲁国公府搭上,那真是一步登天,有些高攀了。
    六皇子打算待韩临风受宠若惊,欣喜不已时,再缓缓浇上一盆冷水,细数高攀了姻缘对于北镇王府来说,有多么大的“不便”,好让这小子知难而退。
    但愿这蠢物能听懂他的暗示,也免了彼此的不自在……
    可谁知半盏茶饮了进去,旁边摇扇的年轻男子却全无动静。
    六皇子撂下茶杯盖,挑眉看过去,发现韩临风正用手在架起的腿上丈量着什么。
    韩谂之忍不住问他在做什么。
    韩临风一脸难色地用手比量一下,开口说道:“方小姐肤白貌美,倒也还算顺眼。就是……前些日子蹴鞠时,恰好跟小姐同场竞技,这上马下马之间,在下难免要君子风范,帮衬小姐一下。当时方小姐穿着绣鞋的脚就悬在我的腿旁,现在想想,好似有这般长……恒山王,我只爱脚小的女子,脚如船大的,当真消受不得啊!”
    韩谂之千想万想,都没想到北镇世子竟如此直言不讳。
    这小子居然以脚大如船为由,想都不想,就回绝了鲁国公府的美貌千金。
    如此交际场合,六皇子失态了,嘴里的茶水一下喷在了离他不远的茉莉“仙子”的头上。
    可怜那位尚书夫人,精心插了满头茉莉,一下子被茶水瀑布喷得歪歪斜斜,落败不堪。
    那场面看上去,一时颇为热闹。
    不过更热闹的,还在后面。
    没等呛水的六皇子缓过来为小姨子出气,责备韩临风的孟浪言语,原本该出门远游的驸马爷赵栋又突然回府了。
    好好的百花宴会,原本是莺飞蝶舞,群仙荟萃,香气迷离。
    满身铠甲的赵驸马,如铁杵钟馗一般,卷着一身的煞气闯入了神仙的蟠桃会。
    他黑着脸扫视了一圈徐娘半老的各色“花妖”,那些参会的贵人们全都噤声凝视,不敢动弹。
    待赵栋扫视一圈,冷冷发出一个“哼”声,便叫这场子冷了大半截。
    渔阳公主拖拽着硕大的牡丹裙摆一路小跑跟在驸马身后,忙不迭地小声解释,直说这宴会原是几个公府夫人的主意,她抹不开面子,才同意借了花园给她们用的。
    跟在赵驸马身后的,还有驸马亡妻所生的大儿子赵归北。他如今也入了军司领职,刚刚随着父亲一起从军司回来。
    看着继母弄出这么大的阵仗,赵归北便不停冲着她使眼色,寻机会给她递话,还差点被继母的大裙摆绊了跟头。
    得空时,他小声跟渔阳公主讲,父亲因为在军司商讨平叛反贼曹盛的事情,跟几位禁军机大臣意见不和,大吵了一架,气儿正不顺呢!
    渔阳公主听了继子提醒,急得咬了咬指甲。
    她知道,一定是丈夫主张收复失地的言语又跟人起了冲突,连忙跟诸位宾客道歉,匆匆散了场子。
    京城里的这些贵人们都知道渔阳公主是个“夫管严”,已经见怪不怪,于是众花妖也是呼啦啦退散,转眼便走个干净。
    苏落云所在的偏厅也受到了波及,那头道的水晶压花肘刚摆上桌子,这边也匆匆散场了。
    她们这些打秋风的,在府里仆人的催撵下,识趣地纷纷起身,鱼贯从后门而出。
    苏落云起初并不知到这宴会被冲散的细节,可待宴会过后,便从来她宅院小坐的陆灵秀那听到了宴会上种种精彩的段子奇闻。
    这驸马爷冲散了宴会,居然不是最稀奇的事儿。那孟浪的韩世子如今已经被舆论的浪尖顶得老高了。
    京城里的各大府宅全都在传着一段奇闻,说是北镇世子嫌弃鲁国公府千金的脚大。
    当然大魏并不以女子金莲之足为美,方小姐的脚虽然真的大了些,但也不至于到被人嫌弃的份儿上。
    更何况就算那方二小姐真的缺胳膊断腿,鲁国公府的权势也足以弥补不足。
    只要不是傻子,绝不会推拒这样的锦绣姻缘!
    如此看来,韩临风除了孟浪,还缺心眼,不知进退,各府传话里也是以嘲笑北镇世子不知好歹为主。
    那些夫人们在嚼舌根之余,顺便以此来教训自家的小姐们,千万莫被那些空皮囊的落魄子弟迷晕了头脑。
    你以为你是屈尊纡贵,赈济乞丐呢!可在那不知好歹的无赖眼里,却吹毛求疵,不知用言语将你糟蹋成什么样子呢!
    显然,六皇子这次拉媒拉得很不周瑾,闹得有些沸沸扬扬,甚至有些折损小姨子的清誉。
    但六皇子自己最清楚为何京城里言语如此沸腾。
    他很满意这样结果——韩临风不知好歹,下了鲁国公府的面子,省了他许多言语。
    那方锦书闷在屋子里用剪刀剪了几双绣鞋之后,也不见自己的脚丫子变小,她又狠不下心剪自己的脚指头,于是意志消沉,最近不再提要嫁给韩临风的事情了。
    那鲁国公关门痛骂了韩临风不知好歹之后,也觉得松了一口气——亏得韩临风不修口德,不然自己的女儿一味痴迷,真要嫁给这种纨绔,当真是一辈子都扶不起来的!
    不过这一场口舌终归是伤了颜面。
    听闻那鲁国公之后在几次宴会上,给了北镇世子不少难堪,言语刻薄若疾风骤雨,让人招架不住。
    随后的日子里,那韩临风好似意志消沉不少,竟然减了些宴会夜饮,免得再跟鲁国公府的人碰上,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府里消磨。
    苏落云早出晚归忙着铺子里的事情后,大约总能在巷口偶遇闲庭散步的世子。
    而苏落云如今也知了这位贵邻散漫,但还算随和的性子,也不像起初那般对他心怀警惕,避如蛇蝎了。
    看在他不露声色数次帮衬自己,偶尔两位近邻也能并行数步,闲谈几句天气变化,云多雨少一类无关痛痒的话。
    不过世子不太爱说话,有时候就是沉默无言地走,结合他最近的际遇,不能不叫人心生同情。
    巷子狭窄,避无可避,落云又无话可说,为了缓解尴尬,便闲说起弟弟功课遇到难题,不知世子可否有些独到的见解。
    这话题一出,似乎更加冷场了。
    高贵的邻居晒笑:若问酒的种类,他能说出一二,小姐问的这些圣贤说词,他光听都觉得头疼。
    落云因为受过伤,知道头疼是很难忍的,听到世子这么说,真心觉得抱歉。
    幸好巷子不长,如此冷场几许后,就是如释重负地巷口互相道别,各走一边。
    不过世子虽提不出什么高妙见解。隔日归雁却能收到世子府里,学识渊博的先生标注的讲义。
    每当这时,落云才会想起,这位世子原也是进京读书的。他府里的先生,自然也是一般人请不到鸿儒。
    可惜了这么好的先生,留在世子府里十天半个月上不了几次课,早就闲得发慌。结果,受了世子委托,给苏归雁讲解了几次后,发现归雁这孩子当真是可塑之才。
    于是诲人之心顿起,姓邵的老先生隔三差五来苏家小院开讲授业,过一过当先生瘾头。
    落云大喜过望,自然是好酒好肉地款待邵先生,甚至还特意订做了先生最喜欢的黄梨木的躺椅,供着他老人家累时休憩。
    这几日铺子的生意渐渐有了章程,落云也终于能忙里偷闲,好好躺在院子里,听着不远处书房朗朗读书声,嗅闻一下香草种植的鲜花芬芳。
    “喵……”就在这时,又传来了懒洋洋的猫叫。
    落云知道,世子府的富贵猫儿又溜到自己的院子来偷吃了。
    因为落云爱吃鱼干蒸豆子,所以田妈妈隔三差五会买些海鱼来晾晒。而那猫儿也闻着腥味准时尝鲜。
    怕猫儿抓乱挂绳,更因为这是世子府的猫儿,落云甚是礼待它,抓起小桌上早就备好的鱼干,朝着猫叫的方向撒去。
    不过这阿荣也会享受,叼着鱼干蹦到了落云的膝上,惬意地翻着肚皮抓咬。
    这种自来熟的风范让落云哭笑不得,只能任着它自在享受一番后,再跳下离去。
    只是今日猫儿翻墙的时候,却有些意外,原来香草洗了几条装鱼的网兜,将它们挂在了墙头。那猫儿爬墙的时候,正好绊到了脚爪,挣脱不开,被网兜给缠上了。
    猫儿挂在墙头,忍不住凄厉哀叫。
    落云一听声音不对,立刻开口唤香草,那香草今日正好跟田妈妈在前院子换被面,似乎没有听见。
    落云知道弟弟正跟木老先生在书房温习功课,生怕打搅了他们,也不再喊人。
    听着猫儿阿荣越发凄厉的叫,落云站起身来,摸索来到了墙边,将墙边的梯子稍微移动调整了一下,便试探爬上墙去解救那猫儿。
    她在甜水巷这宅院里住得有些日子里,院里院外的路径都熟悉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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