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有斡旋的余地,就算花些钱也认了,总不能让女儿背负罪名,入了大狱吧!
    是以听了丁佩的阻拦,他斜瞪了她一眼,没有要听的意思,便径直出门了。
    可到了公堂门口,苏大爷刚下轿子,丁佩坐了另一轿子急急赶来,一把扯住了他,小声道:“老爷,您怎么这么不谨慎,难道你忘了自己现在的官职?身在榷易院,却有女儿犯下购买私货的罪名,你说你清白,别人信吗?你这算是立在危墙之下,难以自保其身了!居然想着捞人?你忘了陛下之前重罚私贩子时的雷霆手段了?”
    被丁氏这么一说,苏鸿蒙的爱女之心顿时减了不少,他也是后知后觉惊出了冷汗。
    对啊,这又不是什么小案子!
    现在陛下看重私贩子逃脱官税,正赶在风口浪尖,若落云真的被定罪,他可真要跟着吃瓜络了。
    搞不好,还要落得监守自盗的名头。
    如此想定后,他后脊梁冒冷汗,本来是想拖关系找人通融的心思全都湮灭了。
    可未出嫁的女儿被抓,他这个大家长又不能不露面,只能硬着头皮先进去。
    待见到了府尹大人,苏鸿蒙先是板着脸痛骂落云一顿,再与府尹大人表示,家门不幸,这个大女儿天生不省心,只因为意外眼盲,觉得全家亏欠着她,作天作地。
    当初她闹将出去要独自开店,如今不守规矩闯下大祸,他这个做父亲的难辞其咎。若她真的犯事,他请大人为证,就在公堂上大义灭亲,绝了父女之情,坚决不会为了她而徇私情。
    这番话听得府尹连连点头,看着苏鸿蒙涕泪纵横,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也心有戚戚:儿女不省心,果然都是父母前世的冤孽啊!
    苏落云当初听到父亲来时,心里还有些感动,以为父亲担心着她,所以才来的。
    等听完了苏鸿蒙的慷慨陈词之后,苏落云先是面无表情,复又嘲讽一笑。
    是了,若干系到父亲的名声前程,她这个眼瞎的女儿又算得了什么?
    就此,她听了父亲的话后,一直紧握的拳头也慢慢舒展开了。
    若心里不想着依靠人,唯有全力自救,光是生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这么心肠一冷,也就看轻了许多事情。
    眼下的光景,女儿家的名声又值什么?她自不必瞻前顾后,先洗脱了官司再说。
    想到这,苏落云倒是消减了不少顾虑,她深吸一口气,也不理跳脚痛骂的苏鸿蒙,只对府尹大人道:“请大人明鉴,若这乳香的确非民女所买,而是他人馈赠,该如何算?”
    府尹蹙眉:“他人馈赠?”
    苏鸿蒙听了也一皱眉,这个孽障!就算编个说辞,也要说个靠谱的,乳香这么金贵的东西,谁会大手笔的送人?何况是那么大的一颗,堪比贡物的品阶,来路怎么会正?
    早知道她会带累全家,当初真该将她送入庙庵了事!
    苏落云不慌不忙,开口道:“大人收缴的乳香珠子上是有戳印的,是不是私货,大人一看便知……”
    她当初用那珠子时,也留了心眼,特意保留了乳香珠上有世子府库房戳印的一面。
    富贵人家,这类入私库的金贵东西都要盖印为证,若有下人手脚不干净,私卖出去也能寻到凭证。
    只要她证明这东西入过世子府,就可以确定不是从私贩子手上得来的私货。
    至于府尹大人认出后,心里也许会演绎出私相授受的桥段出来,认定了这是世子多情,给商户俏姑娘的赏。若府尹通达人情世故,大约到此打住,或者私下偷偷派人询问世子。
    韩世子痛快认了,那自是最好,不过是委托寄放在瘦香斋的原料,买卖一场,钱银两讫。
    若世子不认,想要就此给她些难堪也无关系。她趁着委屈也能伤心哭泣一场,做了勘破红尘的样子,跟大人说,世子说怎样就是怎样了,她概不解释,全认了。
    这样一来,大约会被人误会成世子风流,撩拨人又不认账,自己被始乱终弃了。
    要是这样更好。反正只要洗脱了私卖黑货的嫌疑,免了牢狱之灾,就算她说自己这珠子其实是从盗贼那里买了世子府贼赃也无所谓。
    大魏律例,买下贼赃者,赃物充公,罚金三倍。
    这钱,她卖房子卖地也出得起。
    若是能用钱银解决,她根本不想劳烦世子贵人来作证,更不打算费力维护名声,陈明自己的冤枉。
    挨上了北镇世子,名声大约是洗不清的。父亲到时候自然是觉得老脸丢尽了,可惜做女儿的自顾不暇,也管不了苏库使的脸面问题了。
    幸好她不必嫁人,不用担心未来的夫君蒙羞,就此赔银子了结这场乌龙官司,她再赶紧搬家走人,便也跟盘丝洞断得干干净净。
    那府尹听闻了这话,当真拿起了玳瑁阴阳镜,仔细看那乳香树脂上的戳印。
    这么一看,可不是有北镇世子府的印在嘛!
    府尹大人挪了镜片子,再端详跪在台阶下的纤美女子的花容月貌,顿时恍然:这珠子金贵,岂是随便送人的?
    原来这私货案子竟然扯出了段男女私相授受!那北镇世子当真不挑,连个盲女都不肯放过!
    不过这女子当真是貌美非凡,若与她有些风流韵事,也情有可原。
    只是……府尹大人看向那顶着青萝卜般脸色的苏鸿蒙时,又是一声叹息。
    这位苏老爷好歹也算有头脸之人,家里的嫡女居然背着他闹出这样的糟心事来。
    那个北镇世子纨绔一个,怎么会真心待一个商户盲女?别说为妻,就是为妾也不能成吧?
    如今这事儿捅出来,若世子府那边不认,只怕苏库使的脸上要有些挂不住了……
    苏鸿蒙也没想到,一向做事周瑾的大女儿居然跟北镇世子那样的浪荡公子扯上关系了。
    但凡她换个富贵府宅的公子勾搭,都得算她的本事!可是招惹了韩临风这样的酒囊饭袋又是图个什么?
    难道她没听说,韩临风先前得罪了鲁国公府的千金,闹得沸沸扬扬的笑话?
    想到这,苏鸿蒙真是要被气晕了。也不待府尹大人前去查证,冲过去想给跪在地上的女儿一个大耳掴子。
    家门不幸!他若不打死这孽障,真是难解心头之恨!
    可高高举起的手还没等放下,便被一个铁钳样的大掌一把捏住了。
    苏鸿蒙疼得“哎呦”一声,待回头看时,只见一个浓眉挺鼻的俊美男子不知什么站在了他的身后,正死死捏住他的手。
    “哎呦呦,快放手!你……你是何人?”苏鸿蒙疼得不行,加之他被那高大男子拎提,不由得翘脚挣脱了起来。
    不待那男子说话,府尹大人站了起来,惊诧道:“世子爷,您……怎么来了?”
    苏落云虽不见人,可是鼻子已经嗅闻到了她为世子独独调配的香粉味道,也是诧异极了。
    他……怎么来了?
    就在这时,韩临风已经松开了苏鸿蒙的手,打开折扇,一边摇晃一边漫不经心道:“听说京城里有了新规,送人东西,都要先来官府报备。今日无事,便也这里坐坐,找府尹大人饮一饮茶。”
    因为处置过几次当街醉酒,搅闹店铺的事情,府尹大人对于这位纨绔皇族公子哥甚为熟悉。
    他虽然看不起这位爷,可表面的功夫还是要做的,只冲着韩临风拱手道:“世子,您这是哪里的话,不过下官的确有事要与您确认一下,您若来了,倒也省了我派人请……来人啊,给世子搬椅奉茶!”
    韩临风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公差搬来的椅子上,漫不经心道:“我今早原是准备出门。结果临巷子的苏公子哭着来敲门,直说姐姐受了冤屈,求得我府上的管事去作证。我正好与他顶头碰上,便听了听原委。好像是我府上的管事寄放在瘦香斋的乳香珠子惹了祸。我原也不必走这一遭,可管事却说,既然有人报官,说明牵涉重大。他一个管事前来,只怕会被官老爷判成勾搭货商,偷盗库房私卖的罪过,求着让我来看一看,做个人证,也免了随后的啰嗦。”
    府尹听他这么一说,只赔笑道:“贵府管事多虑了,若真是府上寄放在香铺子上的,您写封证明的书信及便是,何须亲自来走一趟?”
    韩临风喝口茶水,顺便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那纤弱的女子。
    他当然知道自己不必来此,可是方才听了苏归雁哭诉之后,想了想却还是亲自来了。
    方才入门的时候,恰好听到了那位苏老爷慷慨陈词,大义灭亲的桥段。
    那孤零零跪在堂上的姑娘明显感到不自在了。虽然她低着脖颈,却努力挺直后背,维持着仅存的尊严。
    当她那所谓的父亲捏着腔调高呼父女恩断义绝时,她紧紧握在身侧的拳头似乎都在微微发抖。
    是害怕?应该不是,那么就只能是伤心与愤怒了。
    那一刻,光是一个背影,却让人品出了无尽的酸楚……
    韩临风来的路上,其实生出些悔意,觉得多此一举。那姑娘不大乐意见他,他又何必来贴人的冷屁股。
    可直到苏鸿蒙不分青红皂白,举手便要打人那一刻,韩临风又生出了庆幸——幸好他今日来了,不然那冷屁股岂不是没人心疼?
    心念流转间,他便钳住了苏鸿蒙准备打下的手臂。韩临风那一下子可没有收着劲儿,甚至还刻意用了用气力,只让苏鸿蒙疼得都叫出来了。
    韩临风这一出面,场面就显得很微妙了。
    他虽然是个闲散世子,可也是能出入皇宫的皇族后裔,先圣德皇帝的子嗣。皇帝时不时赏他,以示对先皇敬重。
    世子府里有上品乳香珠,没什么稀奇的。
    丁佩随着苏鸿蒙进来后,一直立在公堂门边看着热闹。
    起初听苏落云扯出了北镇世子时,丁佩心力一喜,死丫头若是眼皮子短浅,真被个徒有其表的浪荡子给骗了……那可太好了!
    只是这丫头到底年轻,不懂爷们心思,这私下的馈赠勾搭,怎么上得了台面?
    那世子府若给她作证,岂不是坐实了韩世子看上个商户盲女的事实?丢不丢人啊?只要那世子没傻透,大约是不会出面认下的。
    丁佩觉得苏落云此番就算洗脱了罪名,也臭了名声。若是苏鸿蒙觉得丢人,这丫头搞不好又要被遣送回乡下,甚至被押进庙庵剪了头发。
    可万万没想到,北镇世子爷居然缺心眼到家,也不怕丢人,眼巴巴地亲自跑来给苏落云作证了。
    第31章
    看韩世子终于松手,丁佩赶紧走到苏鸿蒙身边,一边替夫君揉着红肿的手腕子,一边轻言轻语道:“这么金贵的东西,世子怎么给了小女?她这样一个商户盲女子,怎么承得起贵人的恩啊?”
    她这话里有话,似乎也是想要点醒世子莫淌浑水,又或者彻底作践了苏落云的名声。
    韩临风看都没看丁佩一眼,只接过公差续添的茶水,不甚在意道:“怎么?这东西金贵吗?我府里似乎有不少这东西,爷向来不过问这些,管事拿些给瘦香斋用来做膏,也是常事。”
    轻飘飘的一句,便反驳了丁氏的挑唆,又是送东西的事情推给了管事。
    既然话都问清楚,府尹爷不便再深问了。
    大约就是自己搅了世子的风雅,带累着他的红颜受了拘禁,当下少不得温言与苏落云说声对不住。
    既然乌龙一场,便各自散了吧。可是韩临风却又懒懒问道:“既然是诬陷,总要有个事主,不知这次呈递状子的是哪个?”
    若是别人问,府尹自然没有必要回答。
    这类私贩子的检举总会有误报,若是一一惩处,以后还有人敢检举吗?所以一般不会追究。
    但是皇姓世子问起了,府尹总要给个明白的交代。当下便将呈递状子的人押上了公堂。
    落云被后赶来的香草搀扶着,听着那人颤颤巍巍说话的声音,一下子听出他是店铺里被开除的学徒李荣。
    府尹沉着脸问他,有何证据来告自己的前东家。
    李荣起初还不知道公堂上的风云变幻,信誓旦旦地与府尹大人道:“大人,瘦香斋的东家一向禁止伙计私入香料库,小的就怀疑有些什么蝇营狗苟,加上前些日子,好几个私贩子来找过东家,自那以后,东家就能拿出许多乳香让我们做,想必就是从那些私贩子手里买的!
    原来他看见有许多私贩子来找过苏落云,而瘦香斋骤然多了这么多上品乳香原料,就以为东家走了捷径。加上苏落云用一两银子打发了他。他这才偷抄了店铺里的进货单子,前来报案的。
    这小学徒这么说也无可厚非,大约误会一场。不过如此警惕,响应朝廷号召严防私买,也算功过相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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