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握着这一摞用心的竹片,苏落云甚至为自己心里先前对韩临风的恶意揣度默默自责了一下。
    就算他好色些,也不失为个心肠滚热的好人。
    她放下竹片,来到小桌前,摸索了筷子,给世子的碗里夹了一块干炸河鱼,然后尽量若无其事道:“现在夜里寒凉,等世子公务不忙了,还是回屋歇息吧。”
    韩临风主动将碗挪到她的筷子下,一边接鱼一边道:“好,我今夜就回去住。另外屋内有些空荡,你得空时,让管事挑宽些的软榻放在内室,等到临窗赏花的时候也方便些。”
    看来两个聪明人经过几夜冷静之后,都选择了各退一步,避免扯破了脸的争执。
    而一旁寄秋等侍女看着主子们和好如初,也大大松了一口气。
    待吃过了饭,韩临风先将府里的两个女眷分别送上车。然后再骑马去工部。
    因为今日有渔阳公主的宴会,所以苏落云和韩瑶都接到了信函,准备前往赴约。
    跟前两次一样,韩瑶一出门就要避嫌,当出了青鱼巷子后,甚至马车都没等一等身后的那辆,径直一溜烟跑远了。
    苏落云既然猜到了小姑子的嫌弃之心,便也不紧不慢,稍微迟些才到了公主府。
    她大约能猜到,韩瑶这么做是奚嬷嬷的撺掇。这个奚嬷嬷仗着自己的亡夫对王爷有救命之恩,谱子摆得甚大,全然忘了自己的出身不见得强了多少。
    以后再有宴会,落云大约会谢绝参加,或者不跟韩瑶同去。
    就算她跟韩临风是假夫妻,也不想让别府女眷看姑嫂不合的笑话。
    等下了马车的时候,苏落云发现小姑子韩瑶果然没有等自己,而是先去见了渔阳公主。
    所以待会入了大厅见过公主之后,她也没再去招嫌,独自寻了个角落坐下。
    想着一个月前,她还只能坐在驸马府下人使用的饭堂里吃吃秋风宴。
    没想到只是月余的功夫,她这个原本在偏厅吃饭的,居然升堂入室,进了主人的客厅。
    当然,她现在虽然跟那些高不可攀的贵妇们同坐一室,可并不意味着她们就是平起平坐的。
    京城遍地都是权贵。而渔阳公主结交的很少有寒门清流,都是世家贵戚。夫人们在一起相处,心里也都有杆衡量高下的秤。
    谁家位高权重,身边逢迎的人自然就多了些。可若门楣不够,家里也没有争气的子弟,那也是要晾在一边无人赏识了。
    苏落云自己出身不高,夫君也不够衬头。而那些夫人也过了打听新鲜时事的热情,再没人过来跟她攀谈,自然要坐冷板凳的。
    渔阳公主虽然对她不错,但这样的场合,她身为主人家忙于应酬,也无暇理一个受冷落的小辈。
    落云倒是无所谓,拽个果盘,闲嗑瓜子,听着别人说话就是了。
    不过她侧耳这么一听,那些说话的人里头,可没有自己小姑子韩瑶的声音。
    按理说韩瑶是刚入京城的新面孔,夫人们应该寻她说话才对啊。
    看来是因为父亲和哥哥都不够争气,她这个新入京的小姐也受了冷落。
    香草得空的时候,偷偷跟苏落云耳语,说那韩郡主也是太可怜了,先是独坐了一会,现在被那个奚嬷嬷强拉硬拽,主动跟几位夫人打招呼呢。
    不过那几位夫人除了客气地谢谢郡主前些日子捎带过来的礼外,再无继续聊下去的意思。
    如此转了几圈后,等到峻国公府的人来,那奚嬷嬷才如获至宝,陪着小郡主跟未来的婆家寒暄同坐了下来。
    落云微微叹了一口气,就算她看不见都能想象到小姑子的尴尬。
    那个奚嬷嬷有些倚老卖老,以为自己在京城人头熟,能给小郡主引荐引荐,打开交际局面。
    岂不知她不过当初跟王妃在京城交际一场。离京那么多年,又不是什么权贵宅门子里的,谁认识她这个老婆子啊。
    不过寄秋也在看奚嬷嬷的笑话,忍不住也弯腰小声跟落云道:“我瞧着峻国公府的大夫人很面冷,刚才郡主跟她请安,大夫人似乎态度也不甚热络……”
    落云知道,那位峻国公府的大夫人向来是慢热的。
    不过她面对未来的儿媳妇也如此冷淡,却有原因。
    北镇世子刚刚闹出个不大不小的丑闻,如今自己的儿子却要娶这种荒唐鬼的妹妹,应该哪个婆婆都乐不起来吧?
    过了一会,终于开始摆宴了,就在这时又来了几位临时应邀的。
    一个是恒王妃方锦柔,还有一个便是刚刚许给了九皇子的方二小姐。
    原来恒王妃是推拒了这场宴了的。因为今日恒王本来要跟李归田大人前往受灾严重的彦县,她准备送皇子出城,便推了邀约。
    不过李归田大人因为要主持几日后的童试,怕着不能及时回转,便又推迟了出发的日子。
    恒王妃骤然空闲下来,本也不准备来赴约。可是没想到妹妹方锦书却突然来访,看到了桌子上放的邀请函,上面还附了参加的贵宾名册。她一眼瞟到了北镇世子府家眷的名头,便磨着姐姐一同赴约了。
    等方家两姐妹进来的时候,挨着渔阳公主的两个上位自然而然地便让了出来。
    这俩姐妹各嫁一皇子,而且还都是储君的上上人选。无论怎么样,鲁国公府将来都要飞出一只凤凰来,皇后之位十拿九稳。
    如此泼天富贵,何人能及?
    像这类宴会,都是有些讲究的,毕竟朝堂之上政敌分立者比比比皆是,有些不愿意碰头的,事先也会打听一下,各自避开就是了。
    渔阳公主这次宴会便没有请方二。原因无他。因为九皇子跟圆滑的六皇子不同,乃是坚定的议和派。
    赵栋与九皇子在朝堂吵了不下数次,以至于渔阳公主也不待见老九这个弟弟,自然不会邀约方家老二。
    不过方二除了是老九的未婚妻,还是恒王妃的亲妹妹,她既然跟着姐姐来了,渔阳也不好开口撵客。
    在方锦书毫不客气挑理,问公主为何厚此薄彼的时候,公主倒是落落大方,挑着眉梢笑骂了管事,怎么发帖子忘了方家二小姐?
    不过方老二突然到来,可真让原本悠闲嗑瓜子的苏落云暗叫一声不好。
    韩临风虽然没有什么政敌,却桃花烂债一地。
    若是早知方老二会突然前来,苏落云肯定是不会来这宴会的。
    那位恒王妃还好,会顾及颜面,不会乱刁难人。可是方二是什么性子?那可是当街就能拦人骂的。
    苏落云打算风紧扯呼,趁着众人围绕着两位未来的凤凰贵女寒暄的时候,推说自己突然腹痛难忍,早走一步。
    反正每个月里,女儿家都会有不适的日子,若是真受了寒,疼得要早走,渔阳公主也能理解。
    不过光她一人走,显然不仗义。
    所以就算韩瑶似乎在人前刻意与她保持着疏远,苏落云还是尽责地让怀夏叫韩瑶过来一趟,她有话与小姑子讲。
    可惜怀夏过去一趟,却并没有请到人过来。
    怀夏传了小郡主的话,只说嫂嫂如果有事情,可以回家里说,她现在正在跟峻国公府的大儿媳妇闲聊,暂时不能过来。
    苏落云其实也是好心提醒,可是韩瑶不愿意过来,那她也就仁至义尽了。
    就在她悄悄领着人走出去时,奚嬷嬷却突然立在了落云的身前,冷着眉眼问:“宴还没有开始,世子妃准备哪里去啊?”
    这位老神仙爱管人的瘾头可真大,这是觉得只管一个郡主不过瘾,便又来监督她的言行了。
    苏落云说道:“突觉腹疼,要回府歇息,我已经让怀夏去跟渔阳公主告一声罪,暂且先回府了……嬷嬷和郡主若是无事,也早点回去吧,我感觉今日可能要变天,说不定一会要下雨的。”
    奚嬷嬷冷笑一声,今日艳阳高照,她可不用瞎子来看天气短长。
    再说这等权贵云集的热闹场合,就算是腹痛也要忍,这盲女以为是庙会赶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
    苏落云可不想听这位操着梁州口音说教个没完,就在奚嬷嬷刚刚起头的时候,她突然急急用肩膀将奚嬷嬷一下子顶开,一边摸索疾行,一边道:“坏了,要拉肚子了,嬷嬷且让开,哎呦呦,要忍不住了……”
    说完,她便在香草的搀扶下急急往外跑去。
    奚嬷嬷被撞了个趔趄,差点坐到地上。
    她见这位竟然如此失态,连仪态都不顾,气的也是腮帮乱颤。
    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女子!就算撒谎,也要撒个像样子的吧?既然拉肚子,干嘛急急往门外跑,难道马车上有恭桶吗!再说了,跑得那么快,该不会是装瞎吧!难道这驸马府里有能吃人的虎不成?
    苏落云也知道自己撒谎不周全,不过她也懒得周全,只求快些离“张飞女煞”远些便好。
    这等权贵云集的场合离,以方老二现在入魔的势头,想要为难人真是太简单了。
    苏落云不想再给诸位夫人增添下饭的谈资,自然要快些遁走。
    置于韩瑶,这位小姑子本就不是跟苏落云一起出府的,又不愿在人前跟她这个掉价的嫂子说话,那么何时回府便也悉听尊便了。
    落云自问仁至义尽,所以回来后,当也刚刚回府的韩临风问她妹妹为何没回来的时候,她却心平气和,毫无愧色。
    不过她也将自己早些离开的原因跟韩世子讲了,端看他愿不愿意去接一接妹妹。
    苏落云做好了被世子责骂的准备,毕竟她明知道不妥,还一个人先走,的确有些对不起东家的妹妹。
    可韩临风听了,只是点头应道:“你做得对,是我考量不周,不该让你参加这宴会。至于韩瑶,她年纪小,一味听信身边蠢昧老妪之言,若是不经一经疼,怎知是非?又怎知京城是怎样的龙潭虎穴?方二再怎么刁钻,也不至于在公主府伸手打人,不过是一些言语奚落,圣德先皇的子孙受得住这些,她也该经些风雨了。”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又道:“那个奚嬷嬷在梁州将养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若不是狠狠被下回脸子,估计她还得带着韩瑶四处丢丑,经这一次,让她收收气焰也好。”
    韩临风对她居然一句硬话都没有,这反而让苏落云开始真的愧疚了。
    当她低声与世子道歉时,韩临风伸手替她扶了扶头上的步摇金钗,顺手将她揽在了怀里,低沉道:“府宅里女眷若是被人羞辱,大抵是男子无用,才害得女眷被人轻慢冷落。是我无能,连累了你和妹妹,关你何事?”
    苏落云猝不及防被他揽在怀里,实在有些手足无措。若说世子在吃她豆腐,可人家嘴里都是正经的话。
    而且他的大掌在自己的后背轻拍,似乎在安慰哭闹孩儿一般,似乎也算不上轻薄。
    可偏偏他又是越抱越紧,害得她紧贴在他硬实的胸膛上,想要伸手捶打他的后背,又觉得打扰了人家自怜自艾的愁绪。
    因为韩临风突然不说话了,也不知是不是想到壮志未酬之处,突然黯然落泪。不过他靠在自己脖颈处的鼻息似乎愈加沉重,隐隐的热气,甚是有些烫人……
    最后落云觉得被勒得喘不过气,这才轻拍着韩临风的后背,小声道:“请世子不要忧伤,我相信你一定有壮志凌云之日……那个,能不能松松手,我要喘不过气儿来了。”
    听了她这么说,世子才如恍然惊醒一般,不是很有诚意地说了声抱歉,然后深吸一口气,突然提剑去后花园练功去了。
    看来世子的精力真的很充沛,外出劳累了一天,居然还有精力打拳。
    落云想着那勒得他甚紧的手臂,抽空很认真地想了想王府要选买些俊俏的姑娘了。
    自从他俩上次争吵之后,韩临风倒是移到了新搬来的软榻上安睡了。
    起初还好,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可是有一次寄秋夜里进来准备给桌上添些新茶,正好看见世子在软榻上睡。
    后来第二日,寄秋便紧张兮兮地问世子妃,是不是又跟世子吵架了?
    没有办法,几次不巧被仆人撞见后,韩临风说这样下去,跟他长久的风流姿态不符,容易崩塌了伪装。
    于是他从昨夜起,又让人搬走了软榻,回到大床上睡了。
    唯一值得落云慰藉的是,两个人是各自睡一张被子,乃是隔被而居的邻居。
    为了让世子夜里有个跟风流相符的正经去处,落云已经吩咐田妈妈去到处打听了,问问世子以前都最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她会自掏腰包买几个像样的,让她们入府伺候世子。
    这么一想,落云能微微松一口气。
    就在世子去打拳的时候,落云更衣卸了金钗,又摸着刻字竹片“看”了一会书后,那位小郡主也终于回府了。
    不过,她却是哭着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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