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被落云一敲打,她也脑子清明了些:这事儿牵涉王法律条,她的确没法一人做主。
    最后,宗王妃掂量了一番,到底还是听了落云的话,将王爷给请来了。
    知夫莫若妇,宗王妃之前想得倒是一丝不差,北镇王听完了来龙去脉,只将眉头皱得老紧,气得一拍桌子,火山喷涌,怒不可遏:“你父亲难道是属貔貅的?看什么都想吞!难道不怕活活撑死!”
    宗王妃觉得在儿媳和弟弟面前怪没面子的,腾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正瞪眼要还嘴的时候,落云这死丫头在她身后居然用力掐她的胳膊,将她又扯回椅子上适时开口道:“母亲,您头晕,还是坐下说话。”
    宗王妃疼得差点哎呦出声,正转头要跟落云瞪眼睛,却发现那丫头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照着她微微一眯,示意她不要说话。
    这妮子眼睛好了以后,倒是会递眼神了,眯起眼睛时,活似要逮耗子的猫,怪凶的……
    宗王妃想起先前商定好了,由落云来说,于是她终于闭了嘴巴。
    落云适时开口道:“如今既然出了纰漏,再责怪谁是谁非,也是多说无益。母亲心里没有主意,这才请父亲来定夺,您是家里的顶梁柱,总比我们无头苍蝇乱撞要强。”
    被她这么一打岔,北镇王倒是不好继续申斥了,他拧眉想了一下道:“既然竣国公府画下了道儿,若不照做,只怕他们不肯善罢甘休……你的意思呢?”
    北镇王突然开口反问落云。
    落云其实一早就想好了,只是这话须得经过王爷的认同,所以她不急不缓道:“我是个妇人,见识也只局限在这一亩三分地的后宅里。最先顾忌得也是小姑子的名声。若真按照竣国公府的意思,那就是宗家外祖父落罪,带累了姑娘的婚约,我们是迫不得已才退亲的。传扬出去,小姑子的名声也就臭了。依着我的意思,婚约要解,但是不能踏着竣国公府的人情面子解!
    北镇王若有所思:”那该如何?”
    落云想了想说:“外祖父一时账面‘弄错’,也被峻国公府的人及时发现了,并未酿成大祸。倒不如索性主动递交帖子请罪,我听渔阳公主曾说过,陛下最近下了个‘金银赦’。触犯国法,贪赃枉法的官员,视情节轻重,若是没有造成严重后果的,只要肯出贪墨钱财五倍的罚金,就可赦其罪。既然如此,不如从了‘金银赦’我们认缴认罚。”
    北镇王听得眼睛都瞪圆了:“这是什么律法?怎么听着像……”
    北镇王想说怎么听了像儿戏一般?若是贪赃枉法可以用金银填补,那岂不是变相鼓励贪官横流?是另一种卖官鬻爵!
    可是落云说这是陛下颁布的圣旨,北镇王差点脱口而出的吐糟便又吞了回去。
    渔阳公主刚从京城出来,不至于胡传圣旨。若是真的,看来大魏国库当真是空乏得很,就连陛下也要费心去琢磨生财的路数了……
    “五倍的罚金?我们宗家上哪里出?难道要我们卖了祖宅,一起去街上要饭?”
    宗瑾年一听先心疼起钱银来。那峻国公府为了坐实宗家的罪,下的饵可够肥的。他父亲这次贪墨的数量不小,若是照五倍来罚,将来他继承家业,岂不是就继承了个空架子?
    而北镇王听了,倒是淡淡借口道:“这样花费的银子的确不小,可也不失为个法子……岳父的年岁也大了,倒不如趁此机会告老还乡……”
    听这话,宗瑾年第一个不干了,这赔银子不算,怎么还要父亲辞官?
    他心里发急,不敢冲姐夫嚷嚷,便对落云嚷道:“你这是什么主意?人家竣国公府好歹还替父亲兜着,你可倒好!竟然要全都抖落出去!还去主动认罚?而且我父亲官做得好好的,为何要提前退隐?”
    落云坐在婆婆身边,语气平和道:“那批军资原本不该走泰州,为何偏偏绕远了?我不信这里没有峻国公府的手笔。人家如此下气力做好了套,怎么能让你全身而退?峻国公府现在兜着,是想不背负忘恩负义的骂名,逼着我们王府自动解除婚约。好,就算我们听了他们的话,主动退了婚约。可峻国公夫人的心眼向来不大,若是老早就嫉恨我们王府拿捏着竣国公府的短处,难道会这么轻拿轻放?一旦婚约解了,你又怎么能保证人家不揭这老底?到时候,我们凭什么制衡人家?只凭过世的老国公落下的那点子把柄?”
    她说完之后,北镇王也听明白了:落云的意思是解除婚约不难,难的是,以后都被竣国公府攥着把柄。
    峻国公夫人当年被要挟着,被迫允诺下这不情愿的儿女姻缘,如今一朝局势大变,只怕还会有什么后招,报复当初咄咄逼人的宗王妃。
    还有什么比宗庆入狱,让好面子的宗王妃从此抬不起头更解恨的?
    所以宗瑾年还想瞪眼骂落云时,北镇王沉声道:“你若再多言,就滚出我的王府!”
    宗瑾年有些怕自己的姐夫,毕竟年轻的时候,他曾经想替姐姐出气,却反被姐夫暴打了一顿。
    也是直到那时,他才知道自己这个看起来百无一用的姐夫是个手上有些功夫的厉害茬子。
    落云见宗瑾年终于闭嘴了,便又说:“外祖父能够主动请罚,就可免了一半的罪责,等罚银递交上去,别人也再无弹劾借口。接下来,就可以好好查一查那军资为何会绕路去了泰州了。等全都理清楚了,我们自可派人去跟峻国公府解除了婚约……名头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北镇王原本因为岳父气得心都发堵,可听到最后,眉头舒展,忍不住勾起嘴角,琢磨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此时已经明白了落云的意思。既然老丈人犯了错,就要请罪认罚。可是姑娘的婚约却要解得堂堂正正。
    他北镇王府当年挟恩订婚是不假,可没有费心做局陷害过峻国公府!
    现如今,他竣国公府有意悔婚,却闹出这样下套子陷害人的龌龊法子,总要将这内里的腌臜门道晾晒出来,再跟竣国公府解了婚约。
    听到这,北镇王倒是又认真打量着自己这个平民儿媳。
    先前惠城巡视来找茬的时候,他就发现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临危不乱,做事沉稳。现在看来,这姑娘的内秀还多着呢!
    儿子在京城里,到底怎么挖到了如此秀外慧中的宝贝?
    想这着,他开口说话了:“我的那位岳父大人,年岁渐大,将官位让给年轻才俊也没什么不妥。至于罚金,你们宗家得出些,我北镇王府也不会袖手旁观,也会出一半来解一解难处。落云这孩子虽然年轻,可是非倒是清楚,就依着她的话做吧!”
    他刚说完这话,宗王妃在桌子底下踹了他的腿一下。宗王爷以为宗王妃也是舍不得父亲辞官,索性也不理她。
    若是换了旁的时候,宗王妃肯定不会答应王爷的提议,可是这内里还牵扯她女儿的名节呢!
    落云说得有道理,老的和小的,原是两宗事情,就得分来办。
    如今她顾得小的,就顾不得老的了!至于那一半的罚金,人家既然说出口了,宗王妃当着弟弟的面也不好再拦着。
    只是这头……又痛起来了。
    所以就算宗瑾年急得喊姐姐。她权当说动不了夫君,无可奈何叹气,然后说自己头疼,要回屋躺着去了。
    反正将来父亲怪罪起弄丢了官职,她全都推在王爷和儿媳妇落云的身上就是了。
    不过宗瑾年听了可真是上火了。
    父亲若辞官不做,再赔了银子,他们宗家岂不是要家道中落?自己因为才干不佳,一直在家无所事事,实在是不愿意老父的仕途戛然而止啊!
    奈何这次姐姐也打了自己的算盘,只推说做不了王爷的主。
    宗瑾年没法子,只能私下里不怀好意地提醒姐姐:“姐姐,你没发现姐夫居然对新妇言听计从?如今她一个儿媳妇都能做得了这么大的主,以后更是不会将你放在眼里……你啊,还是长点心要好!”
    这话说得宗王妃微微动容,她那丈夫,平日看着温吞,最是冥顽不灵,有些事情她就算说破嘴,也说服不得。
    可是今日,那个苏落云只轻轻柔柔地就让北镇王消了怒火不再骂人,而且的确是言听计从……
    宗王妃的心里,又开始不舒服了……
    再说韩瑶,就在父王跟母亲和舅舅,嫂子他们在厅里商量的时候,她带着丫鬟正坐在离窗不远的栏杆处,假装丢了帕子,一边蹲捡,一边偷听。
    跟其他被迫退婚的姑娘不同,小郡主是满脸的雀跃,如同虎口脱险的羔羊,就差买一卦鞭炮放一放了!
    可她听得正用心时,身边也凑过一人,也学了她的样子伸脖子去听。
    韩瑶吓得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定睛看时才发现赵归北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王府,许是看见她偷听,便也好奇地过来听。
    看他要出声说说话,韩瑶赶紧伸手指示意噤声。
    等她扯了赵归北的衣袖子跑到一侧的花园里时,赵归北才问:“你在自己的府上怎么还鬼鬼祟祟?”
    韩瑶却一脸喜色,摇着赵归北的衣袖,跺着自己的绣鞋,一个劲儿笑了没完。
    只是等她笑完了,才发现赵小将军也跟着笑得一脸喜色。
    她好奇问:“你笑什么?”
    赵归北老实道:“不知道,就是看你笑,我心里也高兴……”
    韩瑶不方便跟赵小将军说她偷听到的消息,只是从自己荷包里掏出了羊酪子糖:“不是说来取糖吗?怎么言而无信?”
    此时午后的光,正打在少女光洁的额头和脸颊上,呈现出少女特有的羊奶般的光泽,还有她微笑时,洁白闪光的牙齿,都晃得赵归北的眼睛有些热辣辣的。
    他一时慌了神,看天看地,不知该将眼睛移到何处去,踌躇了一会道:“你哥哥不让我取……说你有婚约了,要避嫌。”
    一说到婚约,韩瑶又想高兴地摇袖子跺绣花鞋了,她看看左右,离赵归北凑近些道:“你自管来取,以后我爱给谁就给谁!”
    赵归北不明所以,但也重重点头,然后将韩瑶给他的糖塞入嘴里,一路跟着她说说笑笑,游走了一圈,才去见母亲渔阳公主去了。
    虽然关于宗家的这门官司,已经商定好了处理法子,不过韩瑶也听了舅舅背地里对落云的破口大骂。
    想来嫂子或多或少都入了些耳,韩瑶真心替舅舅觉得对不住,特意来跟嫂子赔一声不是。
    因为她知道嫂子其实是为了她的事情,白白挨骂了。
    落云却笑了,一边缝补着赶制的军被,一边道:“我只是希望能将此事彻底了结,莫要带累你哥哥,不关你的事儿。如今你哥哥在前线分不开身,无暇回来分神处理这些。父王肯听劝,将这事儿处理干净了,对你和你哥哥都好就行了。我平生挨骂得多了,再添个舅舅骂几句也无所谓。”
    韩瑶有些不好意思地抢过了嫂子手里的被子:“我知道嫂子你疼我,这原也没你什么事情,若是你不管,只怕母亲上来拧劲儿,还要跟峻国公府掰扯,到时候我的脸可就丢光了,倒像是死赖着他们家……嫂子,你眼睛刚好,这些还是交给我弄吧!”
    说完,她戴好了顶针,开始一针一线认真缝补起来。
    落云笑看着小姑子,伸手替她掖好鬓角的碎发。如今落云能看得见了,发现韩瑶长得很漂亮。
    她五官随了母亲宗王妃,可见王妃年轻时也应该是个美人。
    只可惜现在宗王妃虽然精于保养,可到底人到中年,加上与王爷的感情并不顺遂,眉宇间也自添了几抹愁容。
    其实北镇王就是个顺毛的驴子,若是宗王妃少说几句呛人的话,这对中年夫妻能少争吵许多。
    从他肯主动给岳父拿钱,就能看出是个有担当的。
    可惜王妃从嫁入王府那天,就觉得王爷没让她过上好日子,积怨日渐增多。恰在这时,韩临风的亲母出现。
    据说那是个言语温柔,善解人意的美人,倒是一下子宽慰了王爷的心。而这美妾又成了王妃心头拔不下来的刺……
    后来美妾虽然病死,但是那根刺留下的伤疤已经去除不掉。王妃似乎觉得不暗讽夫君几句,都没法张嘴说话。
    落云其实也想劝婆婆几句,可是陈年宿积,难以消解,这夫妻二人,大约一辈子就这样糊涂过下去了。
    再说宗家的那场官司,最后是北镇王跟着宗瑾年亲自前往了泰州一趟,说服了岳丈大人看清自己的处境,亲自写了请罚的奏折,外加当初贪墨的军资五倍钱额,一并呈递给了陛下。
    韩临风当年设赌局,可没少赔给宫里太监银两,所以这次北镇王就算往上递银子疏通,有了儿子之前趟的路子,也算有熟悉靠谱的门路。
    所以皇帝身边的太监都得了丰厚油水,也愿意适时疏通一下。
    加之宗庆上呈的缘由是属下贪墨,他疏于管束监督,所以自请其罪也算说得过去。
    现在陛下缺银子缺得厉害,这等自愿倾家荡产主动认错的官员,当真是极好的!
    再多来几个,国库就充盈了。陛下自觉“金银赦”初见成效,倒也不能打消官员认错的积极性。
    于是魏惠帝下旨申斥了一通,顺便收了宗庆的的官印,这本该掉头的死罪,居然就这么轻拿轻放,利落结案了。
    再说竣国公府那边,之所以出此下策,也是跟六皇子前一阵子彻查北镇王府与反贼勾结的案子有关。
    当时,听闻韩临风要出事的时候,峻国公夫人就一直心急,恼恨国公重名节好面子,不肯主动解除逝去公公定下的婚约。
    那几日,国公夫人光是嘴角都烂了两次。
    后来那勾结叛党的案子虽然证明是误会一场,没了下文,可是国公夫人愈加后悔三儿子的这门婚事。
    于是她偷偷找来府里的二爷商量,这才设下了圈套,借着宗庆落罪想要拿捏宗王妃,让北镇王府识相,赶紧自己将退婚的帖子送来。
    现在北镇王府有求于己,自然要懂事些,退婚的理由大抵就是韩瑶生病不利姻缘一类的。
    这样,峻国公的面子也算保住了,糟心的婚事也可以退了。
    可万万没想到,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宗庆自己向陛下认罪领罚,同时还恳请陛下彻底清查运送军资的人擅自更改运货路线的事情。
    最后这事闹来闹去,差点牵扯出了竣国公府的二爷,幸好他推出了两个门生出来挡了挡,这才堪堪脱身。
    因为宗庆已经过了明堂,这事儿查起来一点也不背人,整个兵部都闹得沸沸扬扬,害得二爷又花了不少关系才按压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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