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先还耍心机,指望着这富婆子帮忙填王府的窟窿。可看这新妇口口声声要维护王府脸面,似乎没有出钱银的意思。
    还真是商贾之家出来的,将钱银看的太重!这性子跟貔貅一般吝啬!
    看宗王妃气得又瞪眼,落云见好就收,只推说赵小将军一会要来府上,她还需招呼厨房备饭迎接,得空再来陪母亲说话。
    王妃一瞪眼:“都是穷家了,有什么好准备的?弄些稀粥咸菜对付着得了!”
    落云柔柔笑道:“公主自己的吃食都是自己开销,既然小将军回来了,自然也是自己选买食材,我们厨房不过代做。母亲以后想吃什么只管跟我说,家里钱银不够,我给您买。”
    这哄孩子一般的话,真是王妃听得又生气又不好发作,明明是自己的府宅子,却莫名有种寄人篱下之感,怎么吃口好的,都要跟新妇讨要了?
    再说赵归北这次折返梁州公干,方才让随从来带话来,说是要看望渔阳公主。
    等赵归北来时,手里已经拎提了方才在街市上买的大包小包的东西。
    他这次不光有给母亲的补品,还给落云、宗王妃,甚至韩小郡主都带了东西。
    公主见了不住地夸赞,说儿子这次出了京城,反而懂得人情世故了。
    待母子见面,渔阳公主觉得儿子这些日子变得又黑又瘦,一时也心疼极了,捧着儿子的脸,问他是不是没吃好睡好?
    赵归北似乎也很无奈母亲老拿他当小孩子似的,只能略显尴尬地瞟了一眼坐在一旁偷偷笑的韩瑶,然后往后躲着道:“母亲,我又不是乳臭未干的孩子,为什么总要担心我吃睡?”
    渔阳公主被儿子这么一说,也是逗笑了:“臭小子,你在为娘的眼里永远是吐奶泡的娃子!你爹向来粗养你,如今到了阵前,更没人管顾你了。”
    说完,公主笑着对一旁陪坐的落云姑嫂笑道:“我家驸马虽然前头还有个女儿,可是我嫁进去的时候,人家都大了,随后就嫁了人,只是归北这孩子还是奶娃子,真是我从小拉扯大的。如今看他长大了,四处跑得没了影,我这心里也是空落落的。”
    落云在一旁笑着听公主闲话家常。看公主的样子,就是真心喜欢孩子的,将小将军照料得着实不错。不过她为何自己不生,也是让人纳闷。
    不过落云并没有问这话,只是先前跟公主一起吃茶的时候,听公主说月事不畅,便将自己备孕的药方子给公主抄了一份。
    这方子是给她看眼疾的郎中开的,不光能备孕,调理妇人不畅的月事也很好。
    她跟公主这些日子总是朝夕相处,倒是交情越发好。以前不过是尊卑有别,相熟的主顾。
    而现在,却是有些忘年之交的意思。可是交情越好,落云越发为公主有些不值,觉得她在驸马跟前,太过卑躬屈膝了。
    但是感情一类,都是冷暖自知,她自然也不好评判。只是现在公主再要她调香的时候,落云不再往香里调那味地椒了。
    毕竟落云知道那段典故,现在公主与驸马的感情也算是渐好,不须得故人之香来锦上添花。
    就在众人闲话了一会,仆人端上了各色菜肴。
    公主一边给儿子夹菜,一边不住地问:“你爹爹的身子如何,可曾三餐应食,有没有犯胃病?”
    赵归北道:“铁弗人趁着叛军溃散时,攻占了不少的州县,到处烧杀抢掠,嘉勇州还有几个前线的州里,都涌入了不少的难民。父亲说这些难民若是不能及时疏导,恐怕要造成春荒,所以他去了临近州县,这几日大约都不会回来。”
    渔阳公主听了,忍不住心疼起夫君:“疏导难民原本是地方官员的事情,为何还需将军出面?再说朝廷赈济的钱粮都到哪里去了?”
    苏落云听了没有接话。
    她手里养着船来回调运货物,经常与掌柜们书信往来,自然是清楚,如今朝廷的库银比他们北镇王府还要落魄空虚。
    也许是陛下自感天寿不多了,这些年来,大魏皇室连年徭役,修建魏惠帝的陵墓。
    因为怕后世盗墓的打扰,光是迷惑世人的“疑冢”就修建了足有九座。
    别管哪座是真,哪座是假,都是真金白银,还有无数徭役的役工血汗堆积起来的。
    再加上先前的洪灾里,还夹着官员贪墨工程银两的人祸,糟心的水坝修复起来,比重建都费钱银。
    大魏如同一株枝繁叶茂的百年老树,虽然看似根粗叶广,可是树干根基早就被蛀虫腐蚀,脆弱得有些不堪一击了。
    比如大魏现在奉行独特的罚银抵罪,就是陛下穷得揭不开锅,才想出的“绝妙”点子。
    不过羊毛出在羊身上,那些罚金,大部分也是贪官从百姓的身上盘剥下来的。
    落云不禁想起自己当初从京城一路来梁州的路上,那些百姓流离失所,沿路乞讨的光景,心中也是默默感叹。
    她已经偷偷吩咐惠城店铺的掌柜伙计,买了些粮去附近的州县匿名设粥铺,不为博得什么光彩的名声,只是希望能帮助些难民吃上一口救命的热粥。
    不过熬煮再多的粥,在如海潮涌来的难民前,也是杯水车薪。
    现在边关先是平定叛军,接下来又要跟铁弗人为战,这些都是要干烧银子的。朝廷上哪再去搬挪多余的钱银粮食去赈济北地逃过来的灾民?
    那些地方官其实是得了令的,将这些北地遗民再轰撵回北地,任凭他们自生自灭。
    而赵栋将军实在是于心不忍,这才奔赴各个州县,先要劝动诸位官员,想想办法,能不能收容这些人留在边地州县,帮忙屯地开垦。
    不过想来,上将军也要白忙一场,拿不出足够粮食,就算留下这些遗民,也只能眼看他们活活饿死,再不然成为打家劫舍的山匪流寇。
    众人听了赵归北讲述与铁弗人的几场遭遇战,渔阳公主真是听得有些胆颤心惊,只是又要叮嘱儿子,不可一味逞勇。
    而宗王妃也是长吁短叹,说着若在京城,远离前线该是多么滋润,大约是不会像现在这般,感觉到战火迫在眉睫,做什么都不畅意。
    不过身在梁州,其实也体会不到前线战事的激烈程度。
    就在赵归北探望了母亲,折返回去时,前去巡查州县百姓的赵栋将军被一只铁弗骑兵突袭。
    那些铁弗人作战路数跟叛军大不相同,善于骑术的他们最会搞突袭战。
    骑在马背上的弓箭手可以一边疾驰一边放矢,忽远忽近,如同放风筝的高手,一点点耗死对方。而到了近身肉搏战的时候,那些彪悍体强的铁弗兵将,甚至不用武器,就能徒手拧断人的脖筋。
    像这种远战近战毫无短板的突袭队伍,一旦打将起来,被突袭的人是很被动的。
    赵栋猝不及防,一下子被这只铁弗骑兵包围,眼看着亲兵纷纷被那些骑兵弓箭手“放风筝”扯线一样射落下马,僵持之下恐怕只能被活活生擒。
    没想到,突然又有一队骑兵来袭。
    这一伙人满身肃杀玄色,不光身穿黑衣,就连脸上都带着黝黑的铁质面具。
    当时赵栋心里也是大惊,因为先前那裘振叛军就很喜欢戴铁面具攻城陷阵。现在他跟铁弗骑兵战得正酣,突然又冲进来铁面人,只让赵栋以为是叛军前来捡漏了。
    可没想到,为首的那个戴着青面獠牙鬼面具的神秘人,居然快速扬起长鞭,将袭向将军面门的羽箭弹开,堪堪救了赵栋一命。
    再然后,就是这些神秘铁面人展现调戏铁弗骑兵的精妙手段了。
    只见他们纷纷扬起刷出了铁刺的长鞭,朝着那些铁弗骑射兵甩去,将他们从马背上卷下来后,便开始满地绕圈拖着跑。
    而当铁弗人主动下马,一路翻滚,拿着砍刀准备过来砍他们的马腿时,已经有铁面人主动下马。铁面人一手执着小盾,一手拿带长链子的流星锤,朝着那些砍马腿的铁弗人脑袋狠狠砸了过去。
    这种能自由调节长短的流星锤太好用了,几下子就将那些近战的铁弗人开了瓢。
    少了进攻的主力,其余的铁弗人全成了地里刚长好的嫩瓜,基本是无力反击,只剩任人宰割的份儿了。
    所以这些铁弗人来偷袭的速度快,倒满地的速度更快!
    而那些解围的铁面军见再无后续铁弗骑兵之后,纷纷上马呼啦散去,来无影,去无踪。
    赵栋虽然人在当场,可也没能反应过来。他直觉有些不对劲——若这些人是叛军的话,杀铁弗人好理解,可是为何却对大魏官兵手下留情?
    要知道韩临风招安曹盛义军的提议,他并没有接纳。而现在还时不时有叛军偷袭大魏官兵的零星战斗。
    可方才大魏官兵已经陷入颓势,可那些铁面军却未动他们分毫……这又是为什么?
    难道这些铁面军,跟裘振的铁面军不是一路的?
    这是赵栋第一次亲眼看到了传说中的铁面军。可是随后的战斗中,这只铁面军随时都如幽灵一般出现,再一阵风般消失,却实实在在地打了十几场漂亮的突袭战。
    他们一如曹盛所领导的义军那样,只打入侵家园的铁弗人,却从不骚扰百姓,更不会与大魏官兵为敌,甚至有几次巧妙地配合了赵栋,击退了铁弗人的突袭。
    渐渐的,就连叛军那边都有人在议论,说这次出现的铁面军,倒像是几年前神秘出现的那只铁面军。
    因为那种快速闪击的打法简直太像了!绝非像裘振那般,只是打制几副铁面具,套在脸上拙劣的模仿。
    这次的铁面军,才是真正有魂灵的。
    处于乱世,弱者总是会不自觉地崇拜强者,一时间铁面军的名声鹊起,甚至有不少裘振的旧部都纷纷找寻铁面军的下落,想要归附于他们。
    而传说中早已死去的曹盛,突然带着妻女重回北地。虽然他被毒气侵袭的身体已经残破不堪,可是曹盛的昔日兄弟们还是一下子认出他来。
    曹盛宣布,他有一位义弟就是当年铁面军的首领铁战神。铁战神归隐多年,重回北地,正式从曹盛的手里接过衣钵,抗击铁弗人,收复大魏故土!
    第98章
    曹盛亲自出面,便是为铁面军正名。
    至于裘振之流,不过是野心膨胀的义军败类,已经被他的女儿曹佩儿卧薪尝胆,一刀斩首!
    曹盛说得清楚,所有义军若心中还有壮志故土,便可尽快投奔归来。待大军集结,便要继续征讨失落的二十州!
    一时间,涣散逃亡各处的义军终于找到了主心骨,虽然还有观望之辈,可是随着铁面军几次如鬼魅一般的突击战,名声大噪,前来归附的义军散兵也越来越多了。
    这边义军出现了如此大的波动,赵栋自然也得了消息。
    他找寻了韩临风询问义军那边的情形。
    韩临风这几日奉命去外地调配粮食,也不知忙些什么,赵栋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韩临风了。
    只是觉得这个男人似乎又精瘦了许多,浑身肌肉纠结,朝着他走来的时候,甚至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肃杀之气。
    京城时,那个牡丹花袍的脂粉纨绔,如今已经找寻不到半丝影踪了。
    赵栋拍了拍他结实的臂膀,满意地点了点头,便开始问起那异军突起的铁面的事情。
    韩临风听到赵栋问起,抱拳垂眸道:“曹统领听闻招安无望,便另起炉灶了,这也应该是将军您意料之中的。”
    赵栋拧眉道:“其实关于你的提议,我已经与陛下进言。可是却被陛下亲笔书信痛斥了一番。朝廷的意思,不想与铁弗人僵持为战。现在朝中无粮无银,根本损耗不起。而那曹盛虽无反心,却一直与铁弗为敌。陛下怕招安此人,会让铁弗会错意,以为大魏在向铁弗人无声的宣战,冲突更不好收场……”
    依着朝廷的意思,既然叛军的贼首已经伏法,那么赵栋只要尽快铲除余孽即可收兵。
    至于铁弗人,他们现在争夺的也不过是被叛军占领的州县,也就是当年被割让的二十州。
    既然如此,赵栋还是不要派人搅合了,铁弗收回从叛军手里丢失的地盘,自然也就偃旗息鼓了。
    所以陛下亲下了御旨,只让赵栋死守嘉勇州等州县,不许出战!
    对于连盖了九个坟圈子的陛下而言,快些结束边关的战斗,不要再消耗军饷才是正经!
    据说朝中的主和派已经派人跟新任铁弗王开始商谈议和之事。要走昭君定亲,百年好合的路数。
    随后,更要在宗亲未嫁的女儿里,挑选出个合适的女子,给铁弗王为妃。
    不过铁弗王最缺的可不是女人,而是大笔岁贡银子!
    在他们看来,大魏就如同能挤奶的肥羊。不抽打抽打,如何能老实产奶?
    除了收回地盘,更是因为大魏不能痛快拿出大笔岁贡,铁弗骑兵才不断侵扰边境,给大魏施加压力。
    赵栋知道朝廷中那些世家文官们打的算盘,压根不想与铁弗人血战到底。
    如今他人虽然在边关,可是手脚却都被束缚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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